过了几日,温夫人恢复如初,带着犹自昏死的温良温婉回了听雨楼。
沈焱已经将收魂袋还给了温夫人,至于能不能将兄妹两人的魂魄重新划分开,各回各位,那就不知道了,要等两人醒来观察一阵子才能知道。要将打散的魂魄归位,只需在密闭空间中筑一个合魂阵就可以了,由四人作法便可。
温夫人其实想请沈焱帮忙的,被沈焱坚决推辞了。一则,这种事,自然还是由温家人自己来操作比较好,否则一旦出了岔子,他有嘴都说不清;二则他自己现在损耗很大,需要静静调理几日。虽不能闭关个三年五载,但闭关几天还是没问题的。
事实证明沈焱的担忧并非多此一举,等他闭关出来,便听弟子们说了山上传来的消息。
由听雨楼主在内的温家四位长老亲自坐镇的合魂阵失败了。
因为温良有一缕魂魄创伤颇大,也不知是哪个步骤出了错,导致最后虽勉强合出了两个完整的魂魄,但这只是表象。很快人们就发现,温氏兄妹两人的魂魄互相错乱得厉害,宠溺妹妹,对温婉言听计从的温良性子乱套了,原本属于温婉的刁蛮任性颐指气使的性子全跑到温良身上了,温大少变成了个傲娇大小姐。
若是灵魂彻底交换了,也还好说了,温夫人大不了就当儿子女儿身份互换,好歹儿女的性子她还是摸得清的,只要适应了最初的怪异感,也就好了。问题是温婉却并没变成之前的女版温良,她变成了个女儿身汉子心的金刚女汉子,丝毫不见“兄控”的迹象。反而对自己这个大小姐哥哥百般瞧不顺眼,经常找他的茬儿。
骄纵任性的温大少一点就着,对这个金刚女汉子妹妹再没有往日的退让,两人针尖对麦芒,闹得整个鄢支山鸡犬不宁。
温夫人愁眉不展,儿女重回人世的喜悦早散得干干净净。跟她一样深感头疼的当然还有她丈夫听雨楼主。
已经出了差错,便是修补不回来了,毕竟不能再次将兄妹俩的魂魄提出来打乱重组,风险太大,且若再来这么一回,说不定他们的魂魄也受不住折腾,或是缺失更多魂魄,那更得不偿失。现在虽然兄妹两个心性大变,起码还活蹦乱跳活着。能从常笑手里活着回来,已经是万幸。
沈焱颇感愧疚,总觉得此事跟自己也有关系,要不是他没保护好温氏兄妹,他们也不会出岔子遇险。温夫人颇讲道理没迁怒他,还开解了几句,她虽然不知道那夜沈焱到底经历了些什么,但从他苍白的脸色就看得出来,他也是吃了闷亏。要不是他在,别说一双儿女,连她自己也要交代在魔窟。
她的儿女是什么性子,她是最清楚不过的,要不是他们调皮淘气偷跑下山,根本不会出这档子事。她那时候也是大意了,只想着让儿子女儿下山长长见识,料着有沈焱护着,肯定不会出错,谁能想到这两个小冤家会用她亲手给的用于救急的隐身符当避人耳目工具呢,也是会花样作死。最倒霉的就是运气背,好死不死遇到了常笑。
这笔账记在常笑头上才是最合情合理的。
可是上次她丈夫带了那许多弟子去闯须弥山,连山门都没摸着,空跑一趟。单凭他们温氏的力量,想对付常笑,怕是远远不够,除非挑动六合仙盟出面,发起对魔道的讨伐,才可能有胜算。
然,六合仙盟又不是他们家开的,温氏虽是十大仙门之一,排名也是五名开外,靠近车尾的,影响力有限。她当时又不是没给六合仙盟传讯,那晚上除了温氏本家来援,连严氏都没派人过来,更别说其他八大门派,一个人都没来。想让六合仙盟出头,是不现实的。要让她打落牙和血吞,她也做不到,现在温夫人最恨的就是常笑,正是他,让她的一双儿女心性大变彻底面目全非,再找不回半点昔日熟悉的影子。
温氏兄妹的记忆也是紊乱混沌的,过往的种种仿佛都成了空白,他们好像天生就是这么没心没肺一样,父母眉宇间的忧愁他们看不见,鄢支山上下异样的目光他们也视而不见,成日鸡飞狗跳地折腾,热闹非凡。
最自责的要数司凤,她觉得自己霉运罩顶。温婉怂恿温良一起私自出走,跟她关系颇大。她手上的五识通灵幡跟逗她玩似的,一忽儿东一忽儿西地折腾,耗尽了温婉的耐心,她还火上浇油跟小姑娘拌嘴,逗人家玩,结果小姑娘气性大,不告而别,最终酿成这么个结果。司凤觉得自己撇不清,责任是最大的。
她有时候都感觉自己是不是是抢了乔云常备的那口大黑锅,随时随地能背上,真是哔了狗。
常笑这个害人精,不光害了温氏兄妹,乔云也搭在魔窟里,还不知她现在怎样了。
等哪天常笑落到她手里,她必要扒了他的皮千刀万剐,不然难解心头之恨。
这种在自责中煎熬的日子过得好慢,慢得大家只能通过刻苦修炼缓解。
经过这件事,谢邈渐渐开始恢复活人气,不再是原先心如死灰的模样,修行愈加刻苦,想必再过不久,他便能彻底放下了吧。这也算是近日以来唯一的好消息。
萧意粲和钟鸣春两个都很低落,各有各的缘由,有险些被银丝网切成肉馅的经历,他们修炼也非常投入,大概也有麻痹自己的成分在里头。
与鄢支山上天天鸡飞狗走的热闹相反,山下的九幽派一行人显得存在感极低,安静得不能再安静,仿佛融入了连绵不绝的林海涛声中。练剑时,也消声在枝枝叶叶婆娑的沙沙声中。
也不知是沈焱他们隐蔽得太好温氏压根没发现他们的存在,还是温氏没有节外生枝的打算,总之两厢井水不犯河水,没有惊动其他仙门前来讨债。
山中无日月,也不知呆了多久,五识通灵幡和毋司罗盘终于再次被勾动,打破了平静。也许是经历的事太多,也许是上一次收集精魄太耗时间精力,消磨了大家的热情,这一次两件神器灵物的动静并没有让人感觉到喜悦。
沈焱差使一只竹鹤给温夫人带了一封信并数枚修复魂魄损伤的上品丹药,见面也不知说些什么,还不如去信一封。这些年来,沈焱觉得自己其他方面长进都有限,唯独这炼丹的功夫,有了长足的进步,简直有点丹药师的潜力了,炼丹成功率一路蹭蹭蹭往上走。
由于队伍里少了两个人,尤其是少了乔云,令人颇觉不习惯,他们已经有日子没近过烟火了,全靠辟谷维持。
其他人尚不觉得什么,江洳涣可遭了大罪,让他一天不吃东西都慌得很,何况这都快有小半年了,他觉得肚子都要长毛了。要说最想乔云的,司凤都排不到第一,她这位江师兄才是当仁不让的第一名。
大家辟谷的时候,江洳涣还三不五时明目张胆抓了些山鸡野兔的,随便用燃火符将毛烧了烧,便囫囵吞下。这样吃东西的时候,他都是化作原形,因为人形的时候连他自己都嫌弃这毛都没拔干净的生鲜野味,生理上觉得无法下口。龙形时便没这烦恼,甭说还胡乱烧了烧毛,就是一头活生生的长毛牛在他面前,他也能生吃了。
顺着五识通灵幡的指示向西御剑飞行了三天两夜,沈焱吩咐在密林间歇息。
安置好金屋,几乎所有人都很默契各自钻进自己房间,继续打坐修炼,不管是凝神,还是冥想,都无所谓,重要的是修心静心。不需要赶路的时候,这几乎成了这半年来的常态。只有一个人除外,那就是江洳涣。
司凤等人打坐的时候,他就满山乱窜,今天实在是忍不住口腹之欲了,要么自己像模像样烤一顿吃的,要么就瞬行去附近的集市,他就不信找不到顿吃的。还是先践行前者吧,后者是无奈之举,毕竟他身上的钱早就被沈焱收走了,所有财务都交给了乔云保管,乔云如今身陷魔窟,可没法子拿钱给他花。凡间又不能吃白食,虽然凭他的本领,要吃个霸王餐容易得很,但是吃霸王餐肯定瞒不过师叔,会被打个半死。如果吃了饭不给钱,用劳力做抵偿,以他憋了这么久的胃口,不知道半年能不能还清?所以去集市吃东西,那是下下策。
他带着大宝阿花两个在旁边山上转了半个时辰,收获不小,得了一头精瘦的大野猪,足有近两百斤,外加数只五彩斑斓的锦鸡。如今大宝已经颇有老虎的威风,捕猎是一把好手,阿花这个师父反倒沦落为打下手的了。
江洳涣将野猪搭在大宝身上,自己悠哉悠哉拎着锦鸡,又顺手劈了根柱子扛在肩上,心满意足地回了营地。他回来第一件事不是生火,而是直奔司凤房门口,敲门敲得砰砰响:“小师妹,快出来,我这里有好吃的!”
司凤没搭理他。
于是江洳涣又叫了好几声,随之而来的是更响的敲门声。
再这么敲下去,房门迟早得烂掉,司凤只得嗡嗡道:“江师兄,怎么了?”
江洳涣道:“小师妹,你开门啊。出来吧,天天打坐,不怕屁股长疮啊,多无聊。”
司凤又问道:“有什么事?”
江洳涣神秘兮兮道:“当然是有好玩的啊,快出来,别在屋里闷着,外头空气好,清新又凉快。今天月色美极啦,快出来看。”
司凤是不信江师兄会有什么好兴致看月色的,铁定是他肚子里馋虫又作怪了。他这半年都不知骚扰她多少回了,老想磨着她帮忙做饭,没别的原因——现在队伍里只剩她一个女的。在江洳涣粗暴简单的思维里,小师妹不做饭,谁做?论辈分也是她做饭嘛,何况他以前也不是没吃过司凤做的烧烤,味道很是不错。
然而司凤现在就是没做饭的心思,连搞烧烤的兴趣都没有。辟谷久了,真觉得吃不吃都无所谓了。最主要的原因,其实也还是胃口被乔云养刁了吧,她越发瞧不上自己本就不上道的“厨艺”。
江洳涣口干舌燥循循善诱,也没诳得司凤开门,急得他抓耳挠腮。
罢了,下下策就下下策吧,豁出去了,大不了就是被九师叔找到了揍一顿嘛。
反正他皮实,耐揍,不打紧的。
既然已经下了决定,江洳涣觉得宜早不宜迟,早走早吃,实在是扛不住了。心念电转,立时便瞬行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