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凤冷眼看着专心作画的曾望舒,以及螓首微垂仔细研墨,不时抬眸偷瞧他的阿嫮,心里在揣测这两人的关系。
阿嫮看曾望舒的眼神沉静柔婉,流露出若有若无的倾慕爱意。两人应该不是亲兄妹,可能是表兄妹?阿嫮显然也住在医馆,就算是表兄妹,也还是要讲男女大防的吧,这样好像不太合适?那么,他们是夫妻?司凤心念一动,同时潜入两人的识海,才弄清了两人关系。
阿嫮既不是曾望舒的表妹,也不是他的妻子。她是几年前曾望舒上山采药时从山匪手里救下来的,初次见面时阿嫮浑身脏兮兮的,小脸蛋黑漆嘛乌,头发打着结,整个蓬头垢面,衣服也破破烂烂,活脱脱一个瘦骨嶙峋的小乞丐。因为阿嫮说自己乃是个孤儿,举目无亲,若是曾望舒不能收留她指不定哪天又被抓去土匪窝当了压寨夫人。
曾望舒心软之下便留了她在身边,视她如亲妹。也不知阿嫮遇到曾望舒之前的日子都是怎么过的,大概都是吃的别人施舍的残羹冷炙,她并不会做饭烧菜,女红什么的就更不用指望了,完全不会。
不久曾望舒就带她来到了蕉县,暂时告别了游方九州悬壶济世的生涯,并在这里开了回春堂。
待日子安定下来,阿嫮便向左邻右舍请教,学会了做饭做女红,她跟所有充满活力的小姑娘一样,不喜欢在屋里待着,完全坐不住,喜欢跟着曾望舒漫山遍野地跑。每次曾望舒上山去采药,她都偷偷跟着,后来便也学会了辨认了各种草药。
现在上山采药的差事基本都交到了阿嫮手上,曾望舒只有空闲的时候才去帮忙。阿嫮采药是一把好手,总是能采到品质很好的药材,所以曾望舒对她很是放心。
这些过场并不是司凤感兴趣的,她草草掠了过去,拨开纷乱的识海,找出她感兴趣的部分。既然能进入阿嫮的识海,她自然要确认一下到底是不是她操纵了曹无疾的魂魄。
然而她并没有看到她想要看到的内容。
奇了怪了,难道还有其他未知的第四方在这里出现过吗?那似近在眼前的线索,又断了,司凤暗暗懊恼不已。本以为这条七拐八绕的道路是通向广阔的光明的前方,现在才发现根本是条死胡同,简直没有别这更糟心的了。
她简直不能相信,她布置那么周密,曾望舒完全处在她监控下,居然还会出现这么大的纰漏。她脑子里一团浆糊,迟缓地思索着酒楼厨师,曾望舒,阿嫮,以及已死的曹无疾与她失踪的江师兄可能存在的关系。
理来理去也捋不出个头绪,勾丝纵连犹如断网,绞缠得她思绪混乱无比。
啊,为什么要纠结这个啊?也许方向完全跑偏了呢?司凤暗想。难道江师兄的失踪,非要跟曹无疾死去依然想逆天而行留在人间,而曾望舒帮他了却心愿扯上关系么?想到这儿,司凤有点小兴奋,觉得可以从头捋一遍,换个思路。
然而她似乎掉进了思维定式的陷阱出不来了,撇开细枝末节重新回顾过后,她还是觉得这事好像跟曾望舒脱不了关系。可是盯曾望舒呢,又盯出了更多的疑问,不可避免要留意到阿嫮这个姑娘,想避都避不开,真是个死循环。
司凤甩甩头,赶走纷乱的思绪,算了,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现在掌握的情况有限,等线索多了,应该就能看出个所以然了。
再看曾望舒,他已经画好了人像,轻轻提起画像一端,俯身凑近吹了吹宣纸,好让墨迹赶快干。曹无疾的画像真是栩栩如生,眉眼尤其逼真生动,连神采都画出来了。司凤虽不懂内行,也看得出这画是极好的。这还不是写生呢,仅凭记忆,且花费时间不长。
曾望舒果然是多才多艺,更何况他模样还长得挺好,怪不得阿嫮这样倾慕他。蕉县虽然是个小地方,曾望舒应该也算是名动一方的风流人物吧。
他吹了一会,又轻轻放下了画,转头对阿嫮道:“东西带着吗?”
阿嫮低声道:“带了。望舒哥哥,你确定真的要这么做吗?”
曾望舒没言语,只点了点头。他朝她伸出手,她迟迟不肯把东西拿出来,于是曾望舒眼皮微动,略有些严厉地看了她一眼,催促的意思很明显。
阿嫮道:“你可想好了?这可有违天道,若被幽冥界察觉,你也是要受株连的!”
曾望舒道:“不打紧。我早就想试试画魂术,难得无疾兄愿意做这第一人给我试手。我怎么能出尔反尔呢?给我吧。”
阿嫮紧攥着手里的墨锭,退后了一步:“你别的决定,我都支持,唯独这件,我想劝你三思。”
曾望舒静静看着她,目光如一潭深水,幽深不可见底。看不清喜怒哀乐,只有一点阿嫮看出来了,那就是他的决绝。
她太了解他了,他决定了的事,便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所以她妥协了,从怀里摸索了一会,摸出藏在怀里的老槐木刻就的木偶。她没有马上递给他,而是紧紧攥在手里,那只白皙的小手手背上青筋都冒了出来。
司凤注意到,那木偶赤条条的,有手有脚,却没有脸。该是刻头的那部分,还是小半块木疙瘩,预留了雕刻头发和脸庞的大小。
到这会儿,司凤已经明白了,她并没有错过画魂术的施术现场。曹无疾魂魄被收拢只是前奏,是曾望舒阿嫮为了避免他魂魄被收走采用的障眼法,即将发生的才是正片,害得她刚刚好一通胡思乱想。
从阿嫮的反应来看,画魂术肯定是要遭天谴反噬的大禁术,不然她肯定不会一再劝曾望舒慎重。这更加勾起了司凤的好奇心。
曾望舒定定地望着她,一言不发,却没收回伸出去的那只手。
“就为了帮他,值得吗?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可能会魂飞魄散?”两行眼泪毫无征兆突然从阿嫮眼里滚落,随即泪水如断线的珠子源源不绝。
曾望舒冷静地道:“我欠了他,该还。不必再多说了,给我吧。”
阿嫮走近他,仰头流泪问道:“若你出了意外,那我怎么办?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你心里就没有一点触动吗?”
曾望舒温声道:“阿嫮,我一直当你是妹妹,你怎么就不懂呢?”
阿嫮一指砚台,质问道:“那他呢?你当他是什么?他是个男人,有妻有子的男人!你却要为他豁出性命?!”
曾望舒倏地变脸,语气也变得带了几分激烈:“休以此等龌龊之念揣度!我与无疾兄,乃生死之交,且上辈子我对不住他。男人间的友谊,你不懂,但也请不要如此污蔑……”
阿嫮也激动起来,脸都涨红了,她高声问道:“你上辈子欠了他?谁跟你说的?”
曾望舒默然不语。
阿嫮续道:“这几年,你总是装傻。我不信我的心意你全然不知。究竟是为什么?你告诉我真实原因,也好让我死了这条心。”
曾望舒道:“没有为什么,从始至终,我都将你看成是我的亲妹子。如果对亲妹子还抱着那种心思,岂不是禽兽不如?”
阿嫮大声强调:“可我们不是亲兄妹!我们没有血缘关系!我自问长得不差,性格也不错,爱慕我的人不知有多少,你怎么对我可能一点感觉都没有?我不信!”
曾望舒道:“然而这就是现实,多说无益。这个木偶你不给我也没关系,我再做一个就是了。最多也就是多花些时间而已。”
说完曾望舒便转身欲离开房间,阿嫮问道:“你是不是要去做什么?”
“找材料。”曾望舒头也不回。
司凤真是大跌眼镜,怎么也没想到关键时候上演了一出狗血的痴女追冷男,结果被打击的戏码。太突兀了,一点起承转合和感情酝酿都没有。阿嫮到底之前知不知道曾望舒想对曹无疾使用画魂术?那个木偶似乎是施展画魂术必备品,对曾望舒而言,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却怎么在阿嫮身上呢?曾望舒今天一天都在曹家庄,应该不会托阿嫮拿东西。那槐木木偶应该是一直在阿嫮身上吧?
而且从两人之前的对话来看,两人都知道木偶的功用。
更让司凤惊奇的就是,阿嫮似乎对画魂术了解的还不少。如果她仅仅是身怀异能,能知道玄门禁术?这姑娘的来历恐怕不是司凤在她识海里看到的那样。
但是那个识海挑不出毛病,天衣无缝,就是普通人该有平平凡凡的识海。司凤是在隐身的情况下没征兆地同时进了两人的识海,阿嫮总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候编织一套假的识海给她看吧?正常来说,她应该是看不见自己的,更不会知道有人潜入她的识海,更别提临时编造识海了。
如果阿嫮真能做到司凤怀疑的这些,那她的身份和法力绝对不会低。然而这跟司凤御灵术探得她是个凡人的结论背道而驰。司凤不能相信自己的御灵术会出差错,绝不可能!
司凤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她感觉自己脑子从来没这么乱过,思路清晰的时候寥寥无几,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头大如斗。
还有,两人又扯到了什么前世?神特么前世啊!连修士都绝大部分弄不清前世的恩怨纠葛,除非机缘巧合才能知道自己的前世,凡人能知道自己的前世?
这趟注定侧重点要跑偏啊,重点都是没重点!没一个按常理出牌的!她烦得很,明明以为马上要看到画魂术真容了,特么的来这么一出没头没脑的狗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