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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生死线上(下)

昨天有两人来驻地报到。朱队长负伤修养,新到队员王鸣、曾伟与周凯赵汉业合编为第三队,赵汉业因功升为队长。因三队目标区域已为我方控制,作业区于是向东延伸,将近江边。这个区域主要是敌人登陆点和炮兵阵地,也在其军舰射程以内。距离驻地较远当天可能无法返回,队员需携带两天干粮,组通讯站人员一名携带干电池发报机一部随同出勤。江边敌人麋集,骑脚踏车容易暴露,往返主要靠步行。当晚出发,预定天亮到达刘行以东地区侦查。

观音堂至刘行之间已为国军控制,通行较为顺利。此时罗店已成两国军队争夺的中心,14师主力调往罗店增援,只留下一个营守刘行镇。五人在镇上稍做停歇,获悉刘行以东有敌人炮兵阵地一处,向罗店射击,对我军威胁甚大。根据火力规模判断约当一个炮兵联队,只是无从判断其具体位置。赵汉业率众向东继续前进,天亮时已离开刘行六七里,路上并未遇到敌情。

因为战况紧急大家已是连日劳累,加上昨晚连夜行进,到达目标区域五人已疲惫不堪,又困又饿。面前是一大片稻田,远处有一道用作灌溉的沟渠,几条乡村小道纵横交错,周围并无村庄。看方位所在处西距宝山约十余里,东北方是狮子林。狮子林已陷落,宝山只有18军98师一个营的兵力在那里守着,双方兵力集注在罗店,因此日军可以放胆把炮兵阵地设在这一带,对赵汉业他们来说行动也自由得多。众人来到堤下隐蔽处,坐下边吃干粮边商议下一步怎么办。

炮兵发射阵地一般设在野外,这就大大增加了工作的难度。首先敌人炮兵阵地就不太容易找到,就算找到了也难以在地图上标注准确位置。国军的军用地图绘制的并不精确,只有市镇村庄、山川河流。如果敌人炮兵设在野外,旁边又没有参照物,若以最近的村庄来确定方位,又不可能实地丈量远近,光凭肉眼测距误差太大。日军地图却极其精确,不仅仅每个村庄都会标注,甚至连村里的一口井、一棵树、一间房乃至当地人都不知道的一条小路都绘制的清清楚楚。可是一时间又从哪里弄到日军地图呢?

现在的首要问题是先找到敌人炮兵,然后根据具体情况再采取具体对策。从我军前线部队那里了解到其位置大约在这一带,大约方圆数里范围内。至于去哪里找则是一丁点线索都没有,商议半天还是一筹莫展,为今之计只能在附近展开搜索,既然在这里总会找的到,最后只得用笨办法。

赵汉业道:“我们四人各负责一个方向,通讯站的同志在这里等候,先找到的先回来汇报情况。最后是晚上八点在这里集合,如因意外情况赶不上就自行返回驻地。路上注意警戒,如遭遇敌人尽量躲避。炮兵发射阵地一般在空旷处,隐蔽阵地一般在树丛中或沟底,应重点注意这两种地方。”

众人一想确实也没有别的办法,领了任务各自出发。因为其他人均不懂地图作业,仅有的一张地图交由赵汉业携带,向东侦查。

夏末早上的太阳倒不十分的晒人,比起下午的炙热反觉凉爽。一路未遇敌人的阵地,想来应该是此地并无交战,自无设置阵地的必要,偶尔遇到小股敌人也是远远的避开了。再往前走上了一条大道,路上行人稀少,偶有几人也是西去的难民,身上挎着包袱搀着小孩,神色慌张。

赵汉业叫住一位老婆婆:“请问阿婆,前面有日本兵吗?”

阿婆显然不愿意耽搁时间,边走边答:“侬弗晓得开仗了吗?宝山让东洋宁占了,前面过不去了,往西边去伐。”

赵汉业吃了惊,忙跟上去:“宝山让日本人占了?您这是往哪去”

阿婆有些不耐烦,拽着小孙子紧走两步:“侬这个宁有点拎不清伐?东洋宁打到南翔了,侬还在这里稀里糊涂的。”

赵汉业哑然失笑,南翔是9集团军指挥部,指挥整个中路军的命令都是从那里发出,如果南翔都丢了沪战就没有打的必要了。老百姓已是惊弓之鸟,看来宝山陷落的消息也多是传言,自然也不可能从他们口中得到确切的消息。也有一些村庄里的老弱留下看家,再往前走走,找附近的居民也许能了解一些线索。

又走了约半里路,离开大道几百米的地方望见一处小村落,掩映在绿树中,赵汉业下了大路快步走去。村里一片寂静,村口几家都是大门紧锁,想来村民大都逃走。再往里去,榆树下有户人家门开着,进屋一张却是空的,只有几件粗笨的家具,床上被卧凌乱。转往屋后是一处破旧猪圈,栏门大开,旁边一位老人趴在地上,手握一把菜刀,身下一大滩鲜血,不知还有没有救。赵汉业抢步上前扶起老人,将他转过身子看见正脸。一看之下赵汉业吓了一跳,一把将老人扔在地上,自己也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眼前这一幕太骇人了,老人浑身上下遍布刺刀创口百余处,脸上、脖子、胸前全是口子,密如蜂窝,已看不清五官的形状。老人手中菜刀沾着一些血迹,看来这个可怜的老人为了保护自己的财产跟兽兵搏斗,不知道砍中什么部位,惨遭兽兵疯狂报复。

人的兽性居然可以发作到这种地步,赵汉业血涌上头顶,此时狂怒已压倒了最初的恐惧,不仅仅是对同胞遭害的义愤,更是对野蛮行为的极度憎恶。虽然自从开战以来日机炸射早已造成无数中国平民死亡,但赵汉业还是第一次亲眼看到日军的暴行,难怪那些难民张皇失措,像躲避魔鬼一样逃走。赵汉业拔出快慢机,打开保险,继续向前搜索,很快出村了,再无任何情况。

返回大路继续东行,赵汉业脑海里还满是那具布满窟窿的尸体,可是在战争中这又算什么呢?这样的事哪天不是在发生着?战争把人的生命与尊严降低到不能再低的地步。前面不远处宝山县城已经遥遥在望,已经到了宝山了,既然一无所获不如去问问宝山的友军。赵汉业拿出望远镜望去,城头上迎风飘扬的是青天白日满地红,看来宝山失陷纯属传言,赵汉业乃放心向宝山前进。

将近一道矮堤,沟里有人喝道:“哪一个?”

赵汉业忙伏身趴在堤上:“请问是98师吗?”

对面答道:“583团3营1连奉命在此坚守阵地,你是哪个部分的?”

赵汉业道:“战地调查第二组,前来贵部联络,请问你们长官在哪?”

二十分钟后,宝山城内营部指挥所。战前这里是中央银行的地下仓库,平时用来储存现钞或者黄金,算是整个县城最坚固的建筑了。营长姚子青黑黑瘦瘦,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正趴在桌上在看一幅地图。勤务兵带赵汉业进来:“报告营长,西边来了一位友军要见您。”姚营长抬起头来,赵汉业忙上前敬礼,递上自己的工作证明。姚营长回礼接过,简单看了几眼便还给赵汉业,并示意他坐下。工作证明这种东西其实没有太大意义,完全可以伪造,主要还是看说话的内容是否对的上实际情况,如果是冒充的总会有破绽。

赵汉业开口道:“本分队负责刘行以东敌情侦察,闻敌人在此处有炮兵阵地一处,我从西边一路搜索过来毫无所获,因此到前线部队来看看能否找到线索。”

姚营长苦笑道:“敌人的炮兵当然有,海边到处都是,知道在哪又有什么办法?”

赵汉业道:“宝山以西有没有呢?大致在什么方位?”

姚营长想了一下:“西边确实也有一处,不过无从判断其具体位置。”

赵汉业有点失望,这是参战各部队都知道的敌军基本部署,看来此行并未得到有价值的线索,起身向姚营长道谢准备离开。

姚营长叫住他,补充道:“别急,也许可以判定在西北一带,根据弹道判断敌人炮弹是从这里发出,贵部可向此处展开搜索。”

赵汉业脸色稍展,立正向姚营长敬礼:“谢谢营长,另有件事想请营长帮忙。”

姚营长道:“你说吧”

赵汉业道:“我们的任务是给军炮团指引目标,最需要的就是精确的地图,不知营长是否有日本地图?”

姚营长道:“原来你们是做这个工作的,如能把这个炮兵阵地打掉我们压力就减轻多了。敌人的地图确实比我们精确得多,不过我这里没有,否则的话现在就摆在桌上了。”

赵汉业谢道:“别的没有什么要求了,谢谢营长。”

二人握手道别。

赵汉业原路返回,沿途未遇险,返回集合点已是四点多。向西搜索的周凯已返回,其它两人不在。周凯二人在坐在堤下休息,看见赵汉业返回急忙迎上去,赵汉业摇摇头,又问曾伟道:“你呢?”周凯也笑着摇了摇头。

赵汉业坐下喝了一口水,问周凯道:“你回来多久了?有没有遇到危险”

周凯答道:“报告队长,我回来不到一个小时,路上没有遇到敌人,倒是有几个逃难的老百姓。”

赵汉业点了点头,向二人道:“刚才我到了宝山,前线部队也不清楚敌人确切位置,只知道在西北方向,按位置推算应该在此处以北,既然这样往其它方向搜索就没有必要了,通讯站的同志继续留在这里等其它两人,我和周兄去北边,找到后再麻烦周兄回来传递消息,带其他人到前面与我汇合。”

二人均无异议。

赵汉业又道:“我们两个人一支枪就够了,留一支在这里吧。”

周凯将自己的毛瑟手枪取下,连同两个弹匣一起交给电讯员,交付完毕与赵汉业一道出发。

夏末的白天很长,下午四点多犹是烈日高照,往北走远离大路,举目尽是纵横交错的小道和沟渠,将大片稻田分成许多小块。来到一块稍高的土坡,赵汉业拿出望远镜四处望去,只是东北方两华里外有座小村庄,翠绿掩映中约有十余户人家,此外全是一望无际的稻田,显然不可能有炮兵阵地。

赵汉业走下来与周凯商议:“那边有几户人家,除此之外全是稻田,根本藏不住敌人炮兵,我看不如去村里问问。”

周凯点头称好,二人朝小村方向走去。

村子很小,家家上锁,看来这里的人也都逃难去了。

周凯道:“再去别的地方找找吧。”

赵汉业道:“前面还有两家,或许有人留在这里,也去看看吧。”

左手这家院门是开着的,两人来到院里,院里有一颗老槐树,正屋没有上锁,赵汉业向屋里喊道:“有人吗?”

无人应声,两人正待要进去。屋边茅厕里转出来一个日兵,手里正系着裤子。与两人觑面相迎,日兵一脸惊愕,看着这两个持枪的陌生人,连忙从茅厕里寻出步枪,指着两人用日语喝问。赵汉业二人也吓了一跳,如此猝然相遇实在出乎意料,周凯习惯性往腰里一摸,才想起把武器给了电讯员。两人身着便衣,敌人不辨敌我,因此没有贸然开枪,尚不清楚村里还有多少敌人,但迁延下去只会更糟,此时必须先下手为强。赵汉业定了定神,打开保险,一个点射,日兵倒下。

周凯在旁边忽然喊道:“屋里还有敌人!!”

赵汉业赶忙转向正屋,第二个日兵正提着枪打开房门从里面出来,赵汉业又是一个点射打过去。这个日兵见机很快,忙把门关上,子弹打中木门,木屑乱飞。周凯一把将赵汉业拉至树后,此时日兵枪口已从窗户伸出来向两人射击。槐树无法遮住两个人,日本步枪是单发的,趁着射击间隙周凯飞快跑到柴房后面,这里也是敌人射击的死角。赵汉业留在树后与日兵对射,一个弹匣很快打光了,但那支步枪还是不停向外射击,赵汉业有点急了。

周凯叫道:“把枪给我!!”

赵汉业换上新弹匣,用力朝周凯抛去。

周凯捡起枪,调成单发,伸头向窗口望去。窗纸已经被打得稀烂,一小截枪管捅破窗纸伸出来,不停的往外射击。周凯深吸了一口气,一枪打去,那截枪管消失了。

等了好几分种,屋子再无动静。看来村里没有别的敌人了,二人放心靠近,打开房门,里间一名日兵倒毙在窗下,胸前军服浸透鲜血。翻检尸体并无所获,除了三八步枪一支子弹若干外,都是香烟军用票之类。肩章和身份牌也看不懂,无从判断其番号和兵种,只好撕下来带回去。走出正屋把另外一支步枪也带上,离开小院二人继续向前搜索,未几步已到村子另外一头,前面就是大片的稻田。

两人站在田边商议下一步行动,赵汉业突然听到一阵轻微的咳嗽,声音压得很低仿佛怕人听见。赵汉业一激灵,难道村里还有敌人?周凯也听到了,二人对视了一眼,分别找地方隐蔽起来。除了刚才那个院子村口就只有眼前这座房子,这是一处两开间半砖半土的草房,没有院子,两扇破旧的木门紧锁着,门缝开的很大,里面一片漆黑却什么也看不见。如果里面是敌人刚才肯定能听见枪声,而且敌人也不会把自己锁起来,难道是村民躲在里面?

赵汉业朝屋里喊话:“里面是什么人?”

没有反应。

周凯喝道:“什么人快出来,再不出来就扔手榴弹了。”

里面传来一阵窃窃私语,看来还不止一个人。过了一会好像商量停当了,一个中年人喊道:“不要扔,不要扔,外面在打仗,我们不敢出去。”

不是日本人,赵汉业二人放下心来,周凯上前一脚踹开木门,方才看清里面。十几个人坐在乱草堆上,有的还赤着上身,一股屎尿味扑面而来。

那个中年人可能是这些人的头,跪在地上哀求赵汉业两人:“好汉不要杀我们,我们是南边村子里的,身上东西都被东洋人翻走了,又被抓来给他们干活,不给我们东西吃,已经死了一个了,我们身上什么都没有!”

另外一个四十多岁的也带着哭腔求道:“我们都是穷百姓,抓我们回去也付不起赎金,两位好汉放了我们吧。”

二人身穿便衣,手里又拿着枪,也难怪会被他们当成抢劫的土匪。赵汉业觉得有点好笑,这里又不是东北,上海周围哪来的土匪。

周凯皱着眉头道:“起来起来,哪那么容易下跪。我们不是什么山大王,听到这里有人过来看看,日本人被我们消灭了,你们可以走了。”

为头的中年人没站起来,反而领着大家给二人磕起头来。

二人也止不住,只好让他们磕完了。

里间墙上有一扇窗户通向屋后,赵汉业疑惑道:“你们怎么不从窗口逃走?”

一个人答道:“哪敢啊,留在这里总还能活命,跑到外面遇到东洋人还不给毙了。”

赵汉业与周凯对视一眼,摇头苦笑。

两人转身正待离开,赵汉业突然想起什么,转回去抽出一支烟递给那中年人:“你们给日本人干的是什么活,周围还有别的日本兵吗?”

众人此时也活跃起来,不等中年人答话纷纷插嘴:“挖战壕,搬炮弹,一天就给一碗稀粥,他妈妈的!”“东洋兵都在北边,就留了两个看我们”

赵汉业心咚咚直跳,一阵狂喜,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连忙抑制住激动,继续问他们:“你们肯带我俩去找日本人吗?”

众人沉默下来。

周凯愤然:“你们这些混蛋!我俩把你们从日本人手里救出来,现在我们要去打日本人,叫你们带个路都不肯。”

听到是去打日本人,这些人低下头,更加不敢做声。

赵汉业止住他,温言劝说众人:“你们只要带我们到那里就行了,我们会保证你们安全的。”

那个四十多岁的抬起头:“两位好汉,我们都是有家有口的人,把命丢在战场上不值当啊,再说了就你们两人去了也是送死,我看还不如跟我们一道跑吧。”

周凯怒道:“放屁!”伸手要去打他。

赵汉业连忙拉住周凯,向那人道:“我们有任务在身,必须找到日本人,而且有办法对付他,这样吧,愿意去的给两块大洋。”

众人都抬起头,却无人应声。

赵汉业随身还有三块大洋,还是在学校时结余下的生活费,差不多是全部家当了。赵汉业将大洋捏在手中:“愿意干的现在就可以拿去!”

两块大洋可不是小数目,诱惑力非常大。一个小伙子走出来,赵汉业将两块大洋交给他。众人嫉妒的看着他,仿佛又有点后悔自己刚才没站出来。看着众人衣衫不整可怜兮兮的样子,赵汉业心一软,把口袋里另外一块大洋也掏出来放在地上,转身与二人离开。众人此时也有点羞愧,没人去捡那块大洋,为首的中年人用瘦手抹着眼泪,嘴里不停的念叨着:“好人哪,好人哪”

带路的小伙子在田埂之间灵活的跳跃着前进,他的家离此处不远,自然习惯这种地形,赵汉业二人明显落在后面。

赵汉业跟在后面问他:“你叫什么?”

小伙子回答:“我叫张阿福。”

赵汉业道:“阿福,不要走的那么快,要先注意前方有没有敌人,你现在不害怕日本人了?”

阿福放慢脚步,有点羞涩:“我也不知道,跟着你们我心里就有底了,以前跟他们在一起就是害怕。”

是啊,个体总是要受到所在群体情绪的影响,每个人都不是天生的胆小鬼,如果给予适当的鼓励与训练,就可以激发出可贵的勇气。

周凯很喜欢他这个样子,摸了摸口袋,还有两个饭团,对张阿福道:“刚才不是说你们没吃饭吗,我这里还有点吃的,你拿去吧。”

阿福非常不好意思,连忙摆手:“我不饿我不饿,等晚上回家再吃。”

赵汉业道:“这里人都跑光了,你还回得去吗?拿着吧,下一顿不知道在哪吃呢。”

阿福有点难为情的接过饭团,就地一坐,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他确实是饿坏了,赵汉业二人停下等他。阿福三下两下就把饭团吞到肚里,抹一抹嘴巴上的米粒,抬起头才发现两人看着自己,赶忙站起来,立在那里搓着手,非常局促不安。

赵汉业笑道:“不要紧,我们也顺便休息一下,没事的,继续走吧。”

阿福此时对赵汉业他俩充满了感激之情,世上最大的恩赐莫过于在一个人饿到极点的时候给予他能够充饥的食物,对接受者来说可能一辈子都忘不掉。

看见二人身上都背着一支步枪,阿福抢过去抓着枪托:“两位好先生,这个我来背。”

赵汉业摆摆手:“不必不必,我们自己带在身上遇到敌人也好应变,你只要把我们带到地方就行。”

阿福咬紧牙齿,发狠道:“我就是死也要把两位好先生带去!”

约一个多小时后,稻田到了尽头,前面是一处树林,隐约可见树林那边有一块开阔的空地。阿福停了下来,指着那片树林:“东洋人就在那边,昨天我们就在那里给他们挖的战壕。”

三人趴下,赵汉业拿出望远镜观察敌情,正面视线被密林挡住,但还是能看见敌人阵地露出一角。掩体上方罩着一层防护网,前方和左右都垒着沙包,黑黝黝的炮管从里面伸出,指着罗店方向,旁边散落着几个木箱。看来这就是敌人炮兵发射阵地之一,此刻阵地里一片安静,可能是暂时停止射击。

赵汉业转身问阿福:“北边有没有能隐蔽的地方?这里根本看不清楚。”

阿福非常紧张,趴在地上瞪大眼睛向前看,竟然没听见。周凯用手肘捅了捅他,阿福方才回过神来。赵汉业又问了一遍,阿福答道:“再往北就是大路了”

大路肯定不行,那是敌人增援的要道,不断有敌军通过,在那里观察肯定被发现,赵汉业又问道:“东西两边是什么情况?”

阿福回答:“东西两边是沙土,不能种稻子,都是荒地。”

周凯建议:“我们干脆进林子!”

赵汉业否决掉这个方案:“不行,敌人就在林子边,那样太容易被发现。”

两人看着他,赵汉业一时也委决不下。

三人思来想去也没有好主意,只有采取笨办法,再绕到东边或者西边,躲出敌人肉眼视线距离之外用望远镜观察。

计议已定,赵汉业先对阿福道:“阿福,你的任务已经完成,现在可以回去了。”

阿福默不作声,这个小伙子显然已对这种工作产生了相当的认同感,虽然很害怕,但还是想留下来。

赵汉业看出他的心思:“你留下来也起不到什么作用,时间紧迫,别再婆婆妈妈的了,这是命令。”

阿福涨红了脸,小声分辨道:“我还没报答你们呢,我熟悉这里地形,可以帮你们继续观察。”

赵汉业微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你的好意我们明白了,但我们是军人,来这里是负有任务的,怎么能让你们老百姓冒这种风险呢?好了,回去找你的同伴吧。”

阿福这才明白他们的身份,当然了他也分不清正规部队与战地调查组的区别,只是笼统的知道眼前这两位“好先生”是当兵吃粮的。

阿福不情愿的点了点头,准备站起身离开。

赵汉业叫住他:“你等一下。”又转头吩咐周凯:“辛苦老兄回去报告情况,再将他们带过来,就在这个位置会合,来的路是否还记得?”

周凯迟疑了一下,阿福又找了一个可以做贡献的机会,连忙道:“我给这位长官带路,这里的路我全熟悉。”

赵汉业笑道:“这就好了,谢谢你阿福。”

两人离开,刚走两步阿福又跑了回来,掏出一样东西往赵汉业手里一塞,赵汉业低头一看,原来是一块大洋,还是刚才给在小村里给阿福的,一路上他紧紧攥在手里,冰冷的大洋在兜里被捂的热乎乎的。

赵汉业疑惑的看着他,阿福昂着头,凛然道:“你们是为了国家打日本,我也是中国人,不能要这个钱,但是我现在没钱吃饭,剩下那块大洋算我借你们的,等我赚到钱再还给你们。”

二人愣住了,没想到阿福能讲出这番难能可贵的道理来,不禁对他刮目相看。赵汉业忙塞还到他手中:“这是你应得的,军人打仗国家发饷,你们老百姓为国家服务也应该得到报酬。”

阿福点了点头,与周凯并肩离开。

半个小时后,赵汉业迂回到西边,已到了黄昏时分。此处离侦查目标足足有几百公尺,应该不会引起敌人注意了。他举起望远镜向敌阵观察,这个位置视野很好,可以看清敌人整个阵地的情况。这一处足足有十二门野炮,正好是一个炮兵大队的兵力。日军一个甲种师团共辖八个联队,其中包括:步兵联队四个,炮兵、骑兵、辎重、工兵联队各一个。每个炮兵联队下辖三个炮兵大队,每个炮兵大队配备十二门75mm山炮或野炮。据情报这一地区敌人有一个炮兵联队,看来这只是敌人的一处阵地。

赵汉业拿出地图,对比周围的地形开始在地图上寻找敌阵所在位置。在这一带只标注了北边的大路,刚才那片林子在地图上却看不到。南北向的位置容易确定,就在路以南约五十公尺处,东西向的位置却无法确定。赵汉业非常焦急,费尽千辛万苦把敌人炮兵阵地找到了,却没办法将其确切位置向驻地汇报,自然也就无法对他进行打击。敌人就在眼前,自己却一点办法都没有,他拿着地图又仔细的看了一遍,地图再怎么看还是那个样子,一条细细的线代表那条路,细线两边都是空白,这种地图真是害死人啊。反正也要等到电讯员来了之后才能向驻地发报,自己也不急于标出位置,不如等大伙都来了一齐商量商量怎么办。计议停当,赵汉业开始返回约定的集合地,天色已擦黑。

七点多钟敌人开始炮击,开始只是几声“嗵~嗵”几声巨响,紧接着十二门大炮全部发射,巨响连成一片,再后来就听不清楚有多少声响了。隔着树林可以看见火光闪闪,朦胧的暮色中,十几团红色的火球向远方飞去。北边另有敌人炮兵阵地一处,此时也开始射击。赵汉业心中万分自责,如果自己的工作效率再高一些,早点找到这里,地图再准确一些,及时汇报敌情,敌人的阵地可能已经被我方火力摧毁,此时不可能还在这里肆虐了。

赵汉业返回远处,坐在地上等周凯他们。此时天已黑透,月亮还没出来,前面的树林只能看见隐约的轮廓。敌人炮击了约三十分钟后停止,周围又安静下来。刚才的炮击可能是敌人进攻前的火力准备,此刻敌人步兵应该发起进攻了,前线的战事正是最激烈的时候。一天奔波下来,赵汉业又累又倦,他摸了摸口袋,半包烟尚在,还是几天前王班长从敌人身上翻出来的。可是敌人就在附近,在黑夜中一点点火光都可能会暴露目标。他抽出一支放在鼻子上闻了闻,又放回去了。

过了一会,月亮出来了,高高挂在半空,将周围照的很亮,几十公尺内都可以看得见人,凉风起处,带来阵阵河藻的味道,白天烈日所带来的酷热开始消退,蛙声在稻田里四处响起,在这短暂的战争间隙中,大自然又恢复了它原有的秩序。

又等了许久,周凯他们还没有过来,赵汉业掏出怀表,已经九点四十了,按时间推算如果顺利的话此时应该已经到了。有阿福带路,不会因为找不到地方在路上耽搁,难道是遇到意外了?赵汉业更加着急,但此时除了等也没有别的办法。在焦急的等待中时间显得尤其漫长,赵汉业正在一分种一分种的数时间的时候,南边隐约出现几个黑影。赵汉业心头一喜,但还是不敢大意,找了一处隐蔽的地方趴下,先观察清楚再说。

借着月光可以看见来者共有五人,正沿着田间的小道走来。五人渐次接近,赵汉业已能看清对方的脸,走在最前面的正是阿福,跟在阿福后面的是周凯,再后面是已经分别一天的曾伟、王鸣,电讯员跟在最后。人全部来齐了,总算都安然无恙,赵汉业一阵喜悦,还是抑制住马上就跳出去的冲动,决定等他们过来后再出来会合。五人显然没有发觉有人隐蔽在这里,走到小路尽头停了下来,四处张望。赵汉业站起身,在暗处低低叫了一声:“周凯!”

发现暗处有人,五人一惊,旋即意识到是队长在这里。阿福先奔过来,身上背着一支步枪,兴冲冲的跑到赵汉业跟前报告:“长官,我把他们都带来了,晚上看不清摸了这么久才到。”这嗓子喊得够响的,赵汉业忙做出一个不要出声的动作,用手指了指林子那边。阿福连忙点头表示会意,把脖子一缩,不敢再出声了。

曾王二人也走过来向队长小声报告情况,两人分别向南北两个方向搜索,整整走了一天也没有遇到敌人。王鸣这一路倒不是一无所获,在执行任务的时候他多留了一个心,经过居民逃走的空村庄时,他会特意去村民的灶房转转,找一些居民来不及带走的食物。一路找来小有收获,碎锅巴、干咸鱼、硬点心之类零零碎碎的装了小半口袋。

虽然这种不告自取的行为不太妥当,但在战时出于实际需要只得从权了,况且这些吃的放在那里就有可能资敌,或者是时间长了白白坏掉。听完王鸣的汇报,大家不由得都佩服他考虑的周到。大家都把精力放在如何完成任务上,忽略了这个很重要的问题。出外勤每人每天带的量是两个饭团,这次路途较远带的是双份,每人也只是四个饭团而已,队员们每天都要行走很远,其间还可能要与敌人发生搏斗,因此体力消耗极大,这些食物事实上仅能维持一天的需要。曾鸣是向北搜索的,可能因为方向错误没有发现敌人的阵地,也没有遇到赵汉业二人。.

听完汇报,赵汉业道:“两位辛苦了,现在我们找到了目标,大家也都安然无恙,就是费了一些周折,总还算差强人意。当务之急是先把任务完成,我们这趟再辛苦也没有白来。”又对阿福道:“阿福老弟对我们完成任务起了关键性的作用,我回去后替你向上面申请一笔奖金。你现在也无处去,先跟着我们吧,好在现在夜里也安全得多,不过我还要叮嘱你一句,万一我们与敌人接战,你必须找一个地方躲着,绝对不准出来。这是我们军人的事,你一个老百姓没有受过军事训练,出来只会白白送死。”

他说的都是事实,阿福只好点了点头。

电讯员将便携电台从背上取下,放在一个平坦的地方,对赵汉业道:“如果确定好位置现在就可以向驻地发送。”

赵汉业叹了口气,将所侦查到的情况及实际困难告诉了大家。众人计议半天也没有办法,情况就是这样,不确定具体位置就无法指引目标。十点多敌人又开始炮击,可能是敌人进攻受挫又发起一轮进攻。众人愈加心焦,多在这里耽搁一分钟,前线部队就多一分伤亡。

赵汉业来回踱步,突然转身问阿福:“附近有无村庄市镇,距此处有多远?”

阿福答道:“往西走路边有一个陈村,有多远不太记得。向东一路没有人家,到路口向北拐是狮子林……”

赵汉业急打断他:“这里到路口多远?”

阿福想了想:“三里多吧?

赵汉业:“有把握吗?”

阿福摸了摸脑袋,摇了摇头。

赵汉业忙背对林子方向坐下,取出地图地图展开,众人都围过来。借着电筒的光亮可以看到向东去有一个路口,如果阿福记忆准确就可以确定敌人的位置了。可是这样估算误差太大,只要差几十米都无法命中目标。

曾伟问道:“现在怎么办?”

赵汉业道:“为今之计只有据实上报,等待进一步命令。”

周凯道:“既然距离不远,可以先试射我们再校正位置。”

赵汉业摇了摇头:“我们是与驻地联系,驻地再将情报发往部队,中间不知经过几次中转,时间上恐怕来不及。”

空气越来越闷热,不多久起了一阵风,月亮钻进云层里,漆黑的夜空偶尔一闪,天边传来几声闷雷,看样子一场暴雨在所难免。敌人炮击约半个小时后又停下来。电讯员用最快的速度将获得的情报发了出去,众人吃了些东西躺下休息,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耐心的等待。

距发出电报已有半个小时了,驻地还未给予答复,周凯起身道:“我们趁黑去干他一家伙,能破坏多少是多少。”

赵汉业马上否决,话刚说出口,就被一声尖利的呼啸盖住,接下来是一声可怕的巨响。爆炸声离的不远,众人连忙趴下,王鸣首先反应过来:“打了!打了!我们的炮兵开始打了!”暗夜的长空里划出无数道火光,成抛物线向这里扑来,炮弹落地一连串巨响,一簇簇火焰腾起,空气里弥漫起浓浓的硫磺味。众人趴在那里,向爆炸的方向望去,脸被火光映得红红的。

等看清爆炸的位置,大家心凉了半截,距敌人炮兵阵地偏东足足有两百公尺。沉寂了几分钟,敌人炮兵开始还击,林子那边火光闪动,炮声隆隆,一道道火线向炮弹来处射去。北边敌人也加入攻击,红光起处,可见一个半弧形的炮兵阵地,约有十几门炮,一齐向西边发射。

赵汉业急命电讯员:“快向驻地发报,目标偏东200公尺。”

电讯员不敢怠慢,又戴上耳机,用明码向驻地发报。

黑暗中有人惊叫一声:“日本人!!”

闻警众人向前望去,一大群黑影从林子里钻了出来,白天两名士兵被杀,抓来的劳工跑的一个不剩,现在阵地又被中国炮兵突袭,日本人不是傻瓜,马上意识到是怎么回事了。

树林离这里只有四五十公尺,赵汉业忙命大家卧倒,拔出毛瑟手枪朝黑影打去,黑暗中看不清对方位置,也不知打中没有,周凯等三人也纷纷开火,阿福躲在草丛里,着急的摆弄手中步枪却不知如何使用。四支毛瑟手枪在近战中火力相当强大,日兵暂时冲不过来,纷纷找隐蔽处举枪还击。又相持了几分钟,双方并无严重伤亡,在黑暗中这样射击命中率是极低的,只能起到阻止敌人前进的作用。但这样相持下去非常不利,众人携带弹药有限,时间一拖久了敌人肯定要从侧面迂回,必须尽快撤离。

赵汉业急问电讯员:“好了没有?”

电讯员满头大汗,顾不上回答。

双方的炮击已经停止,敌人步枪射击声却越来越密集,看样子是来了援军,恐怕撑不了几分钟了,赵汉业心中万分焦急,想要再问又怕影响他,只见电讯员关上电台,摘下耳机,如释重负的长出了一口气:“好了。”

赵汉业马上下令:“我和周凯断后,其他人保护电讯员先走,明天中午之前原集结地会合。”

曾伟刚开口要说什么,赵汉业喝道:“不要废话,我说了算!”

曾伟与王鸣从田埂上撤下身子,站起来认准方向,趁着黑夜与阿福二人一道悄悄离开。

日本人很快感觉到对方火力稀疏了很多,一群黑影又集中起来,慢慢的逼过来。

赵汉业二人各自只剩下一个弹匣,还有白天缴获敌人的两支步枪,周凯低声道:“等走近了再打!”

这边枪声已经停止,日本人放下心来,直起身向前猛冲。几个日兵很快到了二人近前,“嗒嗒嗒~嗒嗒嗒”两声长点射响起,最前面的几个日兵一头栽倒,剩下一个没死的赶紧掉头往后猛跑,跟在后面的日兵连忙趴下,双方相隔只有一块田的距离。把敌人又打退了一次,二人松了口气,突然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扔了过来,赵汉业暗叫不好,火光一闪,“轰~”敌人手雷已经爆炸,赵汉业听见周凯那边“哎呦”的一声。日兵料是炸中了目标,起身向前冲,赵汉业忙抬手一个点射扫过去,刚起身的敌人又趴下。

赵汉业匍匐爬行到周凯旁边,小声问道:“伤到哪了?”

周凯咬牙道:“左臂上中了一块弹片。”

赵汉业向南看了看,对周凯道:“敌人刚才吃了一个亏,不会马上过来,趁这个机会我们赶紧走。”

周凯点了点头,赵汉业轻手轻脚的扶起周凯,将两支枪背在自己身上,悄悄离开,走出了五十公尺二人甩开大步奔跑起来。身后传来日本人的叫声,想必已经发现二人溜掉,黑夜中也不知往哪追击,只得向四处乱放一通枪了事。

此时憋了许久了大雨终于下了下来,顿时电闪雷鸣,暴雨如同洪水放闸一样倾泻而下,稻田里青蛙兴奋的到处鸣叫,二人在雨中高一脚低一脚的行走,四处是漫漫荒野,也不知道该往哪去避雨。

二人走了一夜,暴雨到了下半夜就停了,因为在雨夜根本无法辨认方向,天亮时才发现方向走偏了。预定集合点在西北方向,也就是说一晚上多走了很多冤枉路,现在要往回走。二人并不觉得沮丧,反而有一种虎口脱险的喜悦。淋了一晚上的雨,浑身上下已经湿透了,头发紧紧贴在头皮上,看起来很滑稽。两人对望了一眼,相互都忍不住扑哧一笑。这种高强度淋雨只有健壮的小伙子能承受得起,换作一个娇弱女子或体衰的老人,肯定要大病一场。

赵汉业突然想起:“伤怎么样了?”

周凯不大在乎:“你不说我都忘了,这会都不觉得疼了。”

赵汉业道:“你坐下我看看。”

周凯坐下,把左边袖子捋起,手臂上有一道不小的口子,看起来弹片入肉很深,伤口被雨淋了一晚上,血早就不流了。

周凯道:“看也没有用,要回驻地才能取弹片,没伤着骨头就行,就是有点使不上劲。”

赵汉业道:“你先返回驻地,好好休息几天。”

周凯道:“没事的,还是汇合后大家一起走吧,这次任务估计已经完成了。”

赵汉业道:“也好,大家一道安全一些。”

一路无话,七点多二人回到集合点。众人也都是一副落汤鸡的模样,看到队长回来,众人起身迎接。赵汉业扫了一眼,发现少了阿福,问王鸣道:“跟你们一道撤出来的那个小伙子呢?”

王鸣答道“路上走丢了。”

赵汉业有点恼火:“你们怎么搞的?连一个大活人都能弄丢!”

曾伟道:“路上遇到敌人从侧面迂回,我俩光顾着保护电讯员,等跑出来他人就不见了。”

赵汉业愈怒:“你们只知道顾着自己人,他一个老百姓冒着危险给我们带路,多么的难得,万一落到日本人手里,岂不是我们害了他?”

电讯员过来打圆场:“赵队长,您别生气,两位同志已经尽力了,当时实在是没有办法,再说昨晚那么黑他也未必会被日本人发现。他们两位都是为了保护我,如果责罚的话请队长责罚我吧。”

电讯员属于内勤部门,不归自己管辖,赵汉业不能斥责他,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周凯也挺喜欢阿福,听到这个消息也觉得非常可惜。

赵汉业问电讯员:“驻地有没有发来指示?”

电讯员摇摇头:“备用电池昨晚被淋湿了,无法与驻地取得联系。”

赵汉业忙问:“电台怎么样?”

电讯员答道:“用油纸包着呢。”

赵汉业放下心来,这才坐下休息。

王鸣问道:“队长,我们下一步如何行动?”

赵汉业沉吟了一下道:“与驻地联络中断了,也不知任务完成情况如何,敌人那边现在肯定回不去了,为今之计只有先回去再说,周凯昨晚挂彩了也需要回去治疗。”

大家都表示同意,现在再在外面乱闯确实也于事无补。

五人都一夜没睡,高度紧张之下也不觉得疲劳,现在计划要回去了,仿佛像崩的很紧的弦一下子松开一样,纷纷觉得又累又困又饿。有人提议先休整一下,赵汉业表示同意。众人围坐一处,先把王鸣身上的干粮都分吃了,又喝了几口水,然后也不顾到处是雨水就地躺倒,不一会鼾声四起。

赵汉业与周凯没有睡,倒不是他们不困,毕竟这里有敌人出没,如果大家都睡着了,很可能醒来后周围全是日本人的刺刀了。

两个小时候后,五人已经在回去的路上。天还是很阴沉,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下雨。昨晚一夜暴雨,土路上到处是水洼,到处泥泞不堪。东边隐约传来隆隆炮声,想必宝山那边也交上火了。

田间小路走到尽头,拐上通往刘行的大道,周凯一把拉住赵汉业:“有敌人!”赵汉业忙令众人隐蔽,大路边有一条沟渠,两边各有一道不太高的土堤,堤上长满野草。众人飞身躲到里面那道堤后,从堤上探出头望去,远远可以看到西边开过来一队日兵。赵汉业拿出望远镜,这个距离通过望远镜可以看得很清楚,开来的日兵约有五十多人,约当一个小队的兵力。分三路纵队步伐整齐的向前开进,当先一名日兵步枪上挂着一面太阳旗,还有一名低级军官模样的跟在队列右侧。再仔细看去,敌人共有三挺轻机枪,六具掷弹筒,其余人大部分肩上扛着步枪。

赵汉业返回堤下,与众人计议道:“敌人约五十多人,携有三挺机枪,论火力兵力我们都无法抗衡,不如避一避。”

众人都道:“我们躲在这里就是,他们一会就过去了。”

五人趴在堤下不敢做声,看来敌人并没有发现他们,敌人脚步声渐近,军靴踩在泥水中发出整齐划一的声响。

王鸣突然叫道:“不好!”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西边出现两名日兵,端着步枪在赵汉业他们这一侧顺着矮堤向前搜索。看来是敌人为防止堤后有伏兵派出的斥候,赵汉业等人躲在草丛里,暂时没有被他们发现。但情況很危急,留在这里很快会暴露,但现在再转移已经来不及了,堤后没有任何隐蔽物,一出去必然被发现。如果开枪消灭这两个日兵,路上的敌人必然也会听见。

众人都把目光转向队长,赵汉业也不知如何决断。

周凯发狠道:“事到如今,只有干他娘的。”

众人纷纷应和,赵汉业也只有豁出去了,命令众人:“把保险都打开,等敌人靠近有把握了就开枪,交火后相机撤退。”

周凯不等他说完,手一抬,“嗒嗒嗒~”几发子弹已经打出去,两个日兵栽倒在堤上。

路上的敌人马上被枪声惊动,有人用日语高喊着什么,整齐的脚步声停了下来,对面的堤上立刻出现十几个日兵。众人早已做好准备,四把毛瑟手枪和一支三八式步枪一起开火,两个日兵被击中后从堤上滚下落到沟里。剩下的日兵伏在堤上,架好步枪向这里射击。子弹乱飞,有的打中泥土,发出“嗤~嗤~”的响声。敌人很快把三挺机枪架起来,立刻在火力上占据了上风,众人被打的抬不起头来。看到对方火力被压制住,几个日兵从堤上跳下,向这边冲锋,踩在水里发出哗哗的声音。

周凯从另外一个方向探出头来,照这几个日兵又是一个点射,一人倒下,其他人退了回去。敌人不清楚虚实,未敢再贸然进攻,躲在堤后用掷弹筒向这边不停的发射。所幸五人隐蔽的地方很分散,敌人的掷弹筒并未造成伤亡。

周凯来到赵汉业身边:“队长,顶不了多久了,我留下来,你带他们走。”

赵汉业一口拒绝:“我身为队长岂有先走之理,我留下来。”

周凯发急了:“这里只有我枪法好,你留下来挡不住他们,再不走大家都得死,快下决断吧。”

手枪子弹已打完,赵汉业拿起步枪,一边装子弹一边答道:“大不了大家都报销在这里!”

周凯急的脸通红:“全死了第三队就没有了,谁给我们报仇?你们出去能做更大的贡献,您应该考虑全队!!”

王鸣也劝道:“他说的是实情,现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我愿意跟他一道留下来!”

周凯对他道:“你留下也起不到作用,徒然白白送死。”

赵汉业沉默了。

周凯伸手从怀里掏出一把光洋,交给赵汉业:“老父在乡下无人赡养,请队长将这笔钱想法转交给他,就说儿子不孝,不能给他老人家养老送终了。”

赵汉业仿佛想明白了,眼色坚毅起来,坐在地上恭恭敬敬向周凯敬了一个礼,果断的转过身,向众人命令:“第三队全体听令!”

“有!”

“向周凯同志敬礼”

众人肃然敬礼。

赵汉业:“现在我命令,周凯同志留下掩护,其他人原地突围!”

一分钟后,一行四人低头沿堤向西已前进两百公尺。背后枪身又密集响起,伴随着几阵机关枪扫射的声音,不多久枪声停了下来。赵汉业停下脚步,望着东边,默然出神。

王鸣叫道:“敌人追来了!”

赵汉业回过神来,已有四五个日兵翻过堤来,看见四人忙举枪射击,看来是刚才正面进攻不果,一部分敌人绕到西边打算侧面迂回。四人拔腿狂奔,子弹从身边呼啸而过。

曾伟突然叫道:“我走不动了!”

赵汉业等忙停下来,已奔出十来公尺,回头看去,曾伟趴在地上,显然已经中弹了,也不知伤到什么部位,绿色的草地被染红了一大片。几个日兵站在堤上还在不停向这里射击。赵汉业怒极,从王鸣手中抢过手枪,一个点射打过去,日兵连忙趴下。三人也忙伏下身子,王鸣欲上前去救护同伴,赵汉业一把拉住。曾伟倒地的地方在双方火力覆盖范围之内,这样冲过去无异送死。东边沟里传来日兵的喊声,看来敌人又过来一批。

曾伟非常痛苦,向王鸣喊道:“快!快给我一枪!”

王鸣眼中噙着泪水,却实在下不了手。他们是一道从华北逃难过来的学生,私谊非常深厚。

曾伟喊道:“你个王八蛋,难道想让我落在日本人手里吗!”

赵汉业把头别过去,不忍再看。

枪响了,没有打中。

敌人援军已经赶到,不能再停留了,王鸣眼泪流下来了,异常懊悔。赵汉业忙命令撤退,三人向西狂奔,王鸣不时回头向后看。敌人主力到了,在堤上架起机枪向三人火力追击,电讯员又一头栽倒在地上,二人此时已顾不上,只是凭着本能往前跑,也许下一个被打死的就是自己。前面横着一道矮堤,两人用尽最后的力气冲了上去,翻过矮堤再也无力跑了,脚一软坐在地上。日本人没有再追过来,毕竟不值得为两个人影响行军。

赵汉业与王鸣在地上坐了许久,没人说话。转眼间失去了三个同伴,两人心里非常难过。尤其是王鸣,眼泪刚擦掉又流出来。东边已经听不见枪声,敌人看来是走远了。

王鸣站起身来:“队长,我要回去找曾伟!”

赵汉业心知不能幸免,又不忍说破,现在回去料也不会有危险,于是对王鸣道:“我们一块回去。”

二人又沿来路返回,行到一半看见电讯员趴在地上,背部上中了一枪,一动不动。赵汉业将他翻过来用手探了探鼻息,已气绝多时,电台、工作证明等随身物品也被敌人搜走。赵汉业将尸体放平与王鸣继续向前走。再向前就是曾伟受伤倒地之处,一滩血迹尚在,人已不知所踪。赵汉业心头一沉,王鸣浑身发软,用步枪撑着地,悲泣出声。

停了一会二人继续前行,刚才被击毙的日兵已看不见,想来是被同伴抬走。堤上躺着一人,赵汉业紧走几步上前看去,正是周凯。周凯身上已被敌人翻了一遍,手中武器也被拿走,胸前背后肋下各带刀伤,衣服被血染红数处,躺在地上仰面朝天,眼睛睁的很大。他是在近战中被敌人刺死的,赵汉业不愿细看,默默用手将他眼睛合上。

赵汉业站起身来,对王鸣道:“我们要想办法安葬他们。”

王鸣木然的点了点头。.

下午一点,刘行守军营指挥所。营长正端着一个瓷缸喝水,传令兵带赵汉业二人进来。营长放下瓷缸迎了上去:“赵队长,这两日辛苦了,快请坐,快请坐。”转头却发现没有可供坐的地方,忙命传令兵取来一个长条凳。

赵汉业谢过与王鸣一道坐下,营长问二人道:“两位此来必有缘故,是否有需要鄙部协助之处?任务进展如何?”

赵汉业用舌头舔了舔嘴唇,答道:“任务进行的很不顺,敌炮阵地是找到了,位置却不能确定,正在校射敌人冲出,我们赶在撤退前将校正位置发了出去,后来却与驻地失去联系,尚不知情况如何。来这里别无所求,撤退途中有两位同事殉职,请贵部帮忙安葬。”

营长听连叹可惜,向二人道:“本师初来时多得贵部之助,请两位放心,鄙营一定完成这件事。”

赵汉业站起身,毕恭毕敬的向营长敬了一个礼。

刘行镇西一处树林边,立起两座新坟。坟前插有一块木板,上面各写着“苏浙行动委员会第四支队队员周凯之墓”、“苏浙行动委员会第五支队队员曾伟之墓”。周凯本是二处所属上海行动组的人,但二处属于秘密单位,身份不便公开,况且赵汉业对二处也知之不详,只好这样写了。

阴了一天,到傍晚太阳才露面,此时已是暮色沉沉,一轮红日行将西坠,林子边缘被染出一抹绯红。二人站在墓前,不远处是营长调来帮忙的一班士兵。王鸣凝望着好友最后的栖身之地,心中默默的道别。赵汉业将一杯酒撒在坟前:“暂时委屈你们了,等打完仗之后,如果我们还活着,就在这里给你们立一块石碑。”

坏消息接踵而来,二人回到驻地已得知敌人炮兵阵地仍在运作,军炮团虽然后来得到目标的正确位置,但在敌人优势炮火压制之下没有机会进行再次袭击。这次任务算是完全失败了,三队几乎损失殆尽,连电讯员都阵亡了,宝贵的电讯器材被敌人缴获,更糟糕是敌人从尸体上搜到了身份证明等文件,对调查小组身份和使命完全掌握,必然会采取防范措施,今后工作恐怕会更加艰难。因为没有人员补充,三队暂时撤销建制,王鸣被编入二队。赵汉业被撤掉队长职务,听候重新分配工作。

此时的特二组组长已换成朱克清,之前的张组长也不知是殉职了还是调到别的部门了,在战时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似乎没有人注意这些。朱组长是特工中少见的那种非常和善的人,他并没怎么责备赵汉业,只是转述了上面的命令,也许他自己就身处第一线,能够理解外勤人员的苦衷与无奈吧。

虽然没受到朱组长的责骂,赵汉业还是感到内疚与耻辱,低着头一言不发,心里异常难受。没完成任务固然有一万个理由,但对军人来说任何理由都是多余的。而且所带队员几乎全部阵亡,自己作为队长却跑了出来,全组的人会怎么想?是否被日本人的子弹打中与职位无关,但为什么偏偏是自己活了下来。

交代完上面的命令,朱组长却说道:“你先去好好的休息一下,四队现在没人带,明天你去带四队,任务是侦察吴淞镇。这是我擅自做的决定,我了解你,好好干,不要辜负我对你的期望。”

赵汉业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猛然抬起头看着组长,眼泪几乎要涌出来,却不知应该说什么。

朱组长拍拍他的肩膀:“什么都不要说了,快去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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