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以为我没看到。”蓝非离重新将自己摆放到了长辈的位置,语气里全是宠溺:“每次我给你换药的时候,你都会痛得流泪,虽然是强忍着等我离开后再哭出声。柔儿也是这样,从来不当着我的面哭,可转过身,却总是哭得喘不过气来。受伤了会哭,委屈了会哭,连我忙得一天没吃饭,她也能自己躲着哭一场——从来没见过那么爱哭的人。”说到这里,蓝非离好笑地摇摇头,那收敛的忧伤,随着笑意,再次层层叠叠地蔓延而出。
“你们都有一颗柔软的心,柔软却坚韧,像蒲草一样。”蓝非离丢下一句话,突然往前走了几步,朗声道:“安盈,其实我是北滨人,而柔儿曾是北滨的皇妃。”
安盈瞠目结舌地望着他,好半天才讷讷地问:“难道,难道你是……”
北滨王?
“不是。”蓝非离浅笑道:“北滨王已经在那一场大火里丧身了。柔儿是我拐带出来的。我说过,我不是好人。”
安盈眨眨眼,静静地等着后文。
“她十六岁入宫,生小田的时候才不过十七,正是与你一般的年纪。北滨王后宫佳丽无数,她不过得了一年宠,便如同进了冷宫,而小田之前,已有五位皇子四位公主,所以他们母子一直被人忽视,只是柔儿天真烂漫,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也不懂得争权夺势。直到她二十岁那年,遇到了我。”
“……你是说,蓝田是?”安盈吃了一惊,嗫嗫地竟不知说什么好。
“小田是北滨王室唯一的遗孤。”蓝非离淡淡地说:“这很快就不再是秘密。所以,我们这里马上会受到朝廷的追剿,你留下来,只有被牵连的份。”
“那你们岂不是很危险?”安盈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你不用担心我们,还是尽早离开这是非之地的好。”蓝非离温和的笑笑,“安盈,我其实猜到了你的身份,朝廷并不想将伊家赶尽杀绝,你父亲已经不在了,你对他们构不成威胁。只要隐姓埋名,寻一个安逸的所在,你可以安乐无忧的过一世。”
“……可以讲一讲柔儿吗?她遇到了你,之后又怎样了?”安盈不答话,继续追问道。
“你随父亲在北滨征战多年,自然应该听说过:北滨有一个医药世家,姓蓝。我就是蓝家人,当年被北滨王安排进宫,为他提炼一种丹药。也是在宫里的日子里,我遇见了柔儿,然后……我们相爱了。”蓝非离淡淡地说:“那时候柔儿天真,小田又还小,时常被人欺负。我遇到她的时候,她正做着本应该由一个宫女做的活,修葺草地,整理花园,脸上是极少能在宫里见到的那种真正明净的笑。我当时还以为她只是一个宫女。后来才知道,原来她竟是皇妃,可惜知道的时候,我已经无法抽身了。”
“后来呢?”
“后来,我发现了北滨国的一个秘密,才发现自己参与的所谓炼丹,根本就不是为了救人,相反,数以万计的人因为它而死于非命。我不想继续下去,又不能违抗王命,只能连夜私逃,走的那天晚上,我问柔儿肯不肯跟我走,她二话不说,抱着小田,便开始了与我的逃亡生活。”
“很自私是不是?明知道此去惊险万分,却因为自己舍不得她,就要求她去承担所有的压力和磨难。”蓝非离惨然一笑,自语道:“如果再给一次机会,我一定不会带她走。”
“可是,她是自愿的不是吗?如果我是柔儿,也一定会跟你走。因为她爱你,她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无论发生什么,只要两个人在一起,那就够了。”安盈说得很动情,却在最后关头想起了贺兰雪。
当初她不肯跟他走,难道不也存着与蓝非离此时一样的心情吗?
如果爱一个人,便会更愿意充当那个牺牲的人,而不是让对方为自己牺牲。
“你们真的很像,连说的话都一模一样。”蓝非离柔声道:“她当初也说了同样的话,可即使如此,我仍然没办法原谅自己。我将她带入了险境,却并不具备保护她的能力。如果没有青,我甚至连她的孩子都保不住。”
“是青姨帮你们逃过追捕的吗?”安盈问。
“我们逃出去不久,北滨王便派了他的一个亲信秘密追杀我们,皇妃出逃毕竟不能宣张,所以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多。那个亲信姓吴,是北滨王的御前侍卫,从小向异人习武,很善于追踪——他一向很能干,虽然北滨国亡了,他又做了西离国的太守。”
“你是说,那位率众投诚的吴湘?”安盈依稀记得有这么一个人,在战场上主动投诚西离国,然后被封为了太守。
“是,当年我们被吴湘追杀,我只会行医,根本不会功夫,虽然也做了周密策划,请了许多人来帮我们,可最后还是被他们找到了,而柔儿……也因为护着蓝田,被吴湘杀了,北滨王的命令就是不留活口。正在我们走投无路的时候,青来了。她算是我的一个病人,很久以前她被仇人所伤,我曾经医过她,虽然她说了会报答,我一直未放在心上,没想到到了众叛亲离的地步,竟然是这个只有几面之缘的女子出手相助。我当时也受了伤,几不能活,便将蓝田托付于她,哪知那次竟没有死,青在峭壁边采了旷古灵药天芝为我续命。”
“再后来,我执意要走,不肯拖累一个女子,在途中遇到了徐大年,也就是这个寨子的寨主,他们那里正好在闹流疾,我顺手医了他们,他们便盛情相留,我实在没有了去处,又被朝廷通缉,只得留了下来,只望能安安静静地将蓝田带大。”
“那蓝田……”安盈料想不到那么任性骄傲的蓝田,也有如此一段往事。
也更想不到,他竟然有这样的身世。
“那时他不过是七岁的孩童,又受了惊吓,早已没了什么记忆。只是自那之后,就很粘我,连自己的母亲也极少提起——好像他刻意将七岁前的事情全部忘记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