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湘恼怒,从怀里掏出一枚府印,交给之前跑来通信、现在却歪倒在门口的那个士兵道:“传我的命令,让朔阳城的守军全部过来擒拿朝廷要犯!”
士兵抱着府印,屁颠屁颠地跑了出去,顾隐尘待追过去,一来被吴湘所牵,二来护着安盈,左右支拙。
他当机立断,一串快剑将吴湘逼退了几步,然后脱下了身上的长衫,迅捷地裹住安盈,也不恋战,寻机向外跃了出去。
吴湘紧追了几步,然后转身往后院的马厩赶去。
从被顾隐尘放了下来,一直到被他抱至马背上,安盈始终沉默着。
将她环在自己的双臂间,顾隐尘很小心地催着马,唯恐弄痛她的伤口。
他也同样沉默。
墨夜若沉,春寒料峭,她本就没有热气的身体越发冰凉了。
发觉她在哆嗦,顾隐尘垂头低声问:“冷?”
安盈低着头,手无力地搭放在马背上,肩背却挺得笔直,不肯倚靠他分毫。
顾隐尘根本不待她回答,双臂一收,将她严严实实地搂进怀里。
即使察觉到她的抗拒,他的动作依旧没有迟疑。
方才惊心动魄的场面已经刻镂在他的脑海里,始终挥之不去,他也没敢多用力,因为清晰地知道她身体上有多少伤口。
安盈略挣扎了一下,见无所作用,索性听之由之,默然忍受。
两人就这样并骑一马,很快离开了朔阳城,到了通往山寨的驿道上,东方亦是渐白。
只是,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
吴湘的调遣能力不容小觑,没一会,后面便传来了万马奔腾的响动——朔阳城的两万守兵,竟然这么快就追来了。
低头看了一眼,顾隐尘猛地勒住了马。
身后的追击声越来越近,他将安盈扶好,让她抱紧马脖子,然后坂鞍下马。
安盈依旧没有言语,神色清淡如初,身体匍匐在马背上,既弱且冷。
顾隐尘最后看了她一眼,一丝无奈与哀伤倏然滑过眼眸,随即无痕:“安盈……青姨在前方接应,她会护你安全。”说完,他拍了拍马背,那马如有灵性一般,歪着头摩挲了一下顾隐尘,然后扬蹄东去。
安盈双手抱紧,努力让自己不至于被颠下,在窜出几步后,她终于回过头去。
顾隐尘站在大道中央,一人一剑,安静地沐浴在晨曦温柔的光阳里,卓然临风,竟有种说不出的洒脱快意。
更前方,是铺天盖地的追兵——朔阳城两万守兵倾巢而出。
马翻浮泥,天际滚滚烟尘,黑压压的追兵,渐渐地放慢了速度,只因为驿道中的那一人一剑,剑映霞光,泛出雪亮的光芒,映照着一张淡然而英俊的脸。
安盈心中一动,那冰封的冷漠似有所融,马蹄却飞快,交睫间,已将众人甩在了看不清的后方——包括顾隐尘。
她永远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永远不知道,那个十五岁就浴血战十怪从而一战成名的少年,又怎么重演了多年前的神话。
她只知道,当她终于遇到青姨的接应队伍时,青姨煞白着脸,低呼了一声:“他还有伤”,然后领着身后数十骑黑衣人,快马加鞭,往来路奔去。
只留下两人,将安盈从马背上扶下来,小心地将她护送至山寨。
安盈一路颠簸,新伤旧痕早已不堪疼痛,在看到山寨的栅栏时,就沉沉地昏了过去。
这一觉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安盈只觉浑身疼,每一寸皮肤每一个毛孔,竟无一不痛,那种剜心的疼痛让她的神智无比清醒,虽然全身无力,无法睁眼,她却能听到外面所有的声响:疾行的脚步声、刀剑相击声,言语喧哗声,风声,甚至于人的呼吸声。
而后,一个清脆的声音担忧地问:“尘哥哥怎么样了?”
“非离正在看他”,这是青姨的声音:“小田,现在山寨被围,我担心徐大年应付不了,你先去看看,安盈这边我来照顾。”
蓝田应声而出,临行的时候,安盈察觉到有人拉了拉她的手:少年掌心的温暖略略驱散了一些那肆虐的疼痛。
安盈心中一顿,有点迷惘。
她该怎么去分辨别人的真情假意?为什么仍然那么容易被感动?
听到房门合上的声音,安盈终于缓缓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确实是青姨明丽爽朗的面容:她正一眼不眨地望着自己,眼中的关切,实实在在没有虚伪的痕迹。
“青姨……”许是被那眼神所惑,安盈不由自主地唤了一声。
“安盈,你醒了?”青姨惊喜地站起来,俯身摸了摸她的额头:“也没有发烧——我去告诉非离。”
说着她便要出门,可刚一转身,便察觉有人拉着她。
回头一看,安盈正牢牢地拽着她的衣角,眼眸低垂,沉沉地看不出表情。
“青姨,你们救了我两次。”她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清清淡淡,悦耳却无魂:“无论你们想要什么,直接开口就好,我什么都可以给。”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救命之恩?
再者,如果世间的事情都是利用和被利用,那何必还要披上一副温情的表象,不如摆上桌面吧,不如让大家明明白白地或爱或恨或交易吧。
青姨的身形顿在了原处,好半天才重新坐回安盈的床边,望着安盈的眼睛道:“我承认,最初接近你,确实有所图谋——只是你救了蓝田,自那以后,我们都把你当自己人,安盈,你不要多想。”
“图谋什么?”安盈淡淡地问。
“属于蓝田的那笔财富。”青姨供认不讳:“蓝田再怎么说也是北滨的唯一皇嗣,他如果起兵复国,也是名正言顺的,可现在,我们缺乏资金,而北滨王的那笔财富,刚好可以作为最初的经费。”
“这件事,蓝田可愿意?”安盈的表情已然疏淡,仿佛在听一件不相干的事情——一如吃饭饮水般无足轻重。
“他还是个孩子,这些事,自然是我们做长辈的帮忙打点的。”青姨道。
“那顾隐尘呢,他在里面算什么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