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盈推门走进顾隐尘为自己准备的那间房,不免怔了怔:房子不大,墙壁是婴儿臂粗的青竹,又蒙上了一层轻纱,看着翠意盎然,最可喜的是,屋顶上竟然垂下几笼花篮,里面秋海棠正开得茂盛。榻上铺被整齐,桌上亦是笔墨整齐,应有尽有。除此之外,在床榻对面竟还有一张梳妆台。
这样的摆设,如果在山下,不过只是简单雅致而已,可是放在山顶,却弥足珍贵。
顾隐尘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说,“青姨走后,这里一直没有女性,所以……这张梳妆台是我自己做的,有点粗糙,但是能用。”
安盈笑笑。
怎么会粗糙呢?梨木雕成的纹理,花草虫兽的浮雕让整个秋日都生机盎然起来,上面镶嵌的铜镜虽然不算上品,但被打磨得很用心,十分光亮。更可贵的是,台上竟然已摆放了许多胭脂花粉。
“这是你从山下买的?”安盈扭头,笑着问他。
顾隐尘还是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也是我自己做的,这山上一直有很多花,若是凋零枯萎了实在可惜,所以我就收集起来做了这些香粉……你若喜欢的话就用,如果不喜欢就丢掉——”
“很喜欢。”安盈笃定地点头,望着他的眼睛道,“我肯定会用。”
他并不认识其他女子,这些东西收集时,想必也是留给她的。
即便,在她跟着贺兰雪那么决然地走了之后。
“谢谢你。”进门时,她说。
顾隐尘微笑地受了,也不客套。
朝中纷乱,质疑、勤王的人从四面八方汇聚京城,贺兰雪自顾不暇,自然也顾不上安盈和顾隐尘他们。
离若经历了最初的不甘,如今也平静下来,每日只是坐在山顶的那棵青松下发呆,默默的。
蓝田远远地看见他,不屑地撇撇嘴,“果然像女孩。”
他似乎一开始就看离若不顺眼:那细皮白肉,确实像极了一个养尊处优的世家公子。
在沙匪里混过,自然会仇富。
离若也不恼,只是冷冷淡淡地瞧他一眼,目光清淡,却自有一种让人无法逼视的帝王气息。蓝田被那样的目光一扫,不由得咽了口气。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好在蓝非离及时出来解围,不然,两个孩子会闹成什么样子,尚未可知。
安盈远远地看着,却也不好上前劝说什么:也许对于现在的离若来说,任何劝说都是无用的。
眼见着离若又走到那棵青松下发呆,蓝非离缓缓走到安盈身边,宽慰地说,“你放心,那孩子出不了什么事情。他比看上去坚强许多。”顿了顿,非离又小心地问,“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关于离若的事情,安盈一直讳莫如深,顾隐尘与蓝非离在一次聊天时其实猜到了一些,但安盈不说,他们也不会去验证。
不过,离若总是这样沉默寡言,让人不由得想去帮帮他。
安盈淡淡地笑道,“是发生了一点事,可是对于他来说,并不算意外,他只是明白了自己的实力不过如此而已。”她含糊地解释着,目光却移向蓝非离雪样的长发。
青姨去后,他一夜白发,从此,青丝不现。
可是非离始终是非离,他的神色依旧安详醇和,听来心底发软。
“蓝叔,我有个问题想问你。”安盈迟疑片刻,又问。
“嗯。”蓝非离洞悉而慈悲地看着她,“是关于贺兰雪的吗?”
“是!”安盈使劲地点点头。
蓝非离一点也不意外,他悠悠地看着远处萋萋荒草,用一种奇异的语气,淡而沉凝地说,“那日,他闯进喜堂来找你,我才知道,原来贺兰雪就是他。也知道,你终有回来的一天。”
“为什么?”安盈诧异地问,“你从那时起,就知道。我会回来?”
世情变换,谁能堪破先机?
“因为你不回来,就救不了他。”蓝非离望着她,淡淡道。
安盈的手握成拳。
“隐尘想必已经告诉蓝叔,我和贺兰雪之家发生过什么事情了吧。”她说。
蓝非离点头,“可我知道,你还是会帮他。”
“我还愿意帮他,还愿意救他,并不是因为我还爱着他,并不是我不甘心或者不死心——”
“只因为你是安盈,他是贺兰雪,所以你不能坐视不管。”蓝非离的目光中满是了然,“我都明白。”
安盈心中一阵感动,很努力才忍住几要涌出的泪水,“蓝叔,他真的,活不长了么?”
“嗯,在北滨的那些年已经彻底地毁了他,我曾告诉你,我参加过一个危害苍生的行动……”
“就是指贺兰么?”
“是,也许,我也是唯一知道他并没有失去自己神智的人。因为知道他没有失去自己,我更不能将他当成一件没有生命的物体一样研究。他吃了很多苦。”蓝非离顿了顿,继续道,“离开后,我一直在想法子,能弥补自己以前犯下的错误,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放弃过,最后,我终于找到了能化解他身体内毒素的方法。”
“换血。”蓝非离轻巧地吐出两个字,“他原有自愈能力,是我们用各种各样的丹药而毒物将他糟蹋,唯一的方法,便是将这些血全部换掉,重新注入和他同一族的人的血,他就会恢复自愈能力。到时候,也就无需担心了。”
“可他——是狼族,这天下间,还有哪里有狼族呢?”安盈蹙眉问。
蓝非离摇头,“所以,即便我们知道方法,却很难救他。安盈……你要有这个心理准备。其实,也许对于贺兰雪来说,能短寿,恰恰是他的福分。”
一个人,若是在仇恨中浸淫太久,活着本身,就是一种刑罚。
安盈咬紧下唇,不发一言。
蓝非离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轻声一叹,越过她,款步朝内室走去。
而主楼前方,原本自顾自削箭的蓝天一阵雀跃,“尘哥哥回来了!”
顾隐尘一早下山打听消息,顺便对青阁最近的行动做些部署,此刻不过午时,他已经踏着满山霜叶水气回来了。
蓝田凑上去一阵问东问西,顾隐尘的唇上噙着淡淡笑意,酒窝深深,很是明亮。
可是安盈却看见了他眉宇间的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