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看着倾城与他越来越相似的眉眼,她也能做到不去想他。
可这么长时间的空白期都过去了,再去想时,他的样子,竟仍然清晰如昨:那一年,那一天,他佯装落地,骗她滚进雪堆,搂着她,含着笑,极认真地说,“安盈,嫁给我。”
连声音,都那么清晰。
往事如刀。
将分离的时光,削得一干二净。
对于安盈的发呆,顾隐尘不是没有察觉的。
他却只作不知,仍然自顾自地吃着饭,等他吃完了,安盈面前的饭菜还是原封不动。
他叹了口气,探过身,扶正安盈的脸,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安盈,我们去北滨。”
安盈抬头,有点受惊地看着他,“去北滨干什么?”
“去北滨,找到那个山谷。不仅为了贺兰雪,也是为了你。我希望我的娘子,能问心无愧、心无挂碍地活在这个世界上。我也希望,她不是在逃避某人的情况下,才和我在一起。”
他单刀直入,说得直接而犀利。
安盈没有接话,目光却也没有闪躲,她回望着顾隐尘,用比他更坚定的语气回答道,“我和你在一起,不是为了逃避他。而是,我想和你在一起。”
顾隐尘但笑不语。
他不去追究这句话的真假,也宁愿,相信它。
“无论如何,我们一定要去趟北滨,你不也一直想看看自己母亲生活过的地方吗?”关于素心的事情,安盈早对顾隐尘一五一十地说了,他也明白了安盈与贺兰雪之间的渊源。
正因为明白,才更加认命地发现:有时候,确实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事。
这个理由,让安盈有点心动。
她犹豫着。
“去吧。”顾隐尘绕过桌子,将她的头搂进自己的怀里,故作欢欣道,“等从那里回来之后,我们一家三口,好好地过日子,再也不去管凡俗之事,青阁的事情,我也会慢慢转交给蓝田。以后,任谁的事情都不管了,好不好?”
安盈的眼睛突然朦了,她‘嗯’了一声,在他怀里,重重地点了点头。
如果有人问,此文到底是不是悲剧。
答曰:其实我一直分不清悲剧和喜剧的准确界限在哪里,我只能说,文里的人,都是得偿所愿,纵然有遗憾,也是个人自己的选择,所以,算不得悲剧吧。
有这个心理准备了,就继续看下一章……
给我一万年,万万岁,参透了错对。
你一来,我依然插翅难飞。
……有些爱,逃不出天网恢恢。
北滨。
“不知道倾城会不会哭。”到了雪山脚,安盈还在担心着儿子,顾隐尘只得不厌其烦地安慰道,“有非离在,没事的。”
安盈也情知没事,可还是会忍不住担心。
顾隐尘见状,几乎有点后悔将安盈带出来了,正在他犹豫着要不要让安盈先回去的时候,安盈突然呆呆地看着前面的雪路,轻声道,“他来了。”
顾隐尘愣了愣,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果然,前面有一条几乎被冰雪覆盖、看不太清的蜿蜒小道,上面的脚印已经模糊,可是看安盈的表情,却好似知道那个脚印属于谁一般。
“他……是谁?”尽管心里已经知道了答案,却仍然忍不住,近乎无望地问一句。
安盈抿了抿嘴,低声道,“贺兰雪。”
不要问她为什么知道,她也不知道。
只是在看到那串脚印的时候,原本波澜无惊得心突然波涛翻涌,那个意识,毫无预兆地冲进她的脑海。
他来了……
他来了。
惊且喜,哀且憾。
也许,真的太久太久没见面了,以至于,当贺兰雪这个名字从自己嘴里吐出来的时候,觉得如斯陌生,心底是平静得,麻木的平静。平静得麻木——静得,不能深究,不能触及。
顾隐尘没有再问,他永远是最体贴的,永远知道,哪些话不能说。
“我们走吧。”没有再犹豫,他拉起安盈的手,往雪山深处缓缓迈去。
巍峨的雪山,在苍白的阳光下,莹白一片。
他们踩在雪地上时,松软的积雪吱吱作响,脚陷进去,又拔出来。仿佛全世界只剩下这个声音,剩下这一望无际的白色。
安盈一路很沉默,顾隐尘也是。可在顾隐尘而言,这种沉默,却有种不可言转的幸福。
世界寂静,空无旁人。
他们握着的彼此,就是对方的全部。
如果可以,他真希望这条路永远永远不要有尽头。
——可世间,又怎会有没有尽头的路呢?
安盈从踏上这片土地开始,就仿佛拥有灵性了一般,她不需要识别方向,甚至根本不去看路,只是这样笔直地,朝着她认定的方向走着。
越往深部,天气越发冷了。
他们呼出的白气交绕在一起。
又极快地,被雪风吹散。
顾隐尘心中突然有一阵怯意,他甚至有那么一点点后悔了:为什么不能自欺欺人一点,哪怕一点点就好,留住她,留在湘西,和倾城三个人,渡过余生,不好吗?
为什么要坚持过来?
可那悔意也不过一闪而逝,在他侧过头,看着安盈认真而迷离的神色时,顾隐尘又不后悔了。
他可以自欺,可以欺人,又怎可,去欺她?
他希望她的人生是完满无憾的,即便,那个完满无憾的人生,或许,已与他无关。
笃定后,顾隐尘兀自笑笑,下意识地握紧安盈的手,然后指着前方一个突兀立在旷野里的岩石,问,“是那里吗?”
安盈怔怔地看着那块已经推开几尺的石头,看着岩石旁边一个黝黑的小道,小道幽深静谧,她便像被召唤了一样,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然后缓缓地。凝重地涌动。
“是那里。”她说着,然后松开顾隐尘,疾行记步,钻进了那个横穿山体的小洞。
顾隐尘紧追而上,掌心还残留着安盈手的余热。
却也同那曾经交缠在一起的白雾一样,慢慢地冷却,终于没有了。
他的脚步越来越缓。
也许,在重回故乡的那一刻,安盈并不需要他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