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棠之没有回应,拿过我手中的汤碗,轻轻往桌上一搁,“凉了,撤走。”
他眼睛始终盯着我不曾移开,我听出他是在对边上候着的人说话。下人们答了一声便端着汤盆出去了。
我不晓得为何热一碗汤,能把屋子里所有下人都给热出去,于是,我对着屋中除我之外的另一人,寒毛悄悄地竖了起来。我可还记得方才我是怎么不怕死的大吵大闹的。可我不能自己给自己找台阶向他讨饶不是。
我掰着手指,垂眸偷偷观察当下形式,看能不能琢磨一条活路出来。
“把凳子扶正,然后过来。”
又使唤我。不过,扶起就扶起,反正也是我自己踢翻的。我起身,拖沓着步子过去将凳子扶正,完了还觉着不够,又捡起我扔在不远处的那块床单碎布,一点一点将凳子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擦了一遍。其实不是我勤快,只是,我想象不出,若我过去他那边,我会有何下场。
我一下下机械地擦着凳子,眼睛落在门那处,计算着逃走的机率,冷不丁腰间伸出一双手,还未等我回过神来,我已经被那人抱起坐在他腿上了。腰处也被那双手围着。这下我进退不是,连手也不知该往哪处放,尴尬不已。
“我......我最近长肉。”
“没以前重,还得再长点肉。”
“......”
你这当是卖猪肉?我心下嘀咕,默默挡着那只不安分移到我下腹的大手。
“明日多穿些,这几****受不得冻。”
“哦。”
瞄着腹上的手,我直觉脑门连带着脸颊发烫,可偏偏就是软了心,没往他那只手上咬下去。他手上还留有上回在马车里被我咬出的牙印,想来是他的伤药效果好,如今那牙印,只余了两排粉色印子。
“怎的不说话了,我以为你又要大闹着仔细审上一番了。”
我抬头,萧棠之一脸揶揄之色,我一下恍了神。苍天,照此下去,我会忘记眼前的萧棠之便是忟青的冰山主上的。
定定心神,心里将要说的话打了遍草稿,确定差不多了,我才吞吐着开口,
“我先把话说在前头,我确实是为了穗娘来的,这一点,第一****见我时就应该知道了。不然也不会以此要挟我。”顿了顿,见他没有发怒的迹象,脸色也不曾转差,我接着道,“我也知道,你不会无缘无故把我带进锦鱼城,也不会对我那样这样......”之物处最后那几个字,我怕他不理解,特意用眼神锁定了他放在我腰间的手以及,他身后的那张大床。
“恩。然后呢,你是不是想同我做交易?”
我心底忍不住蹦出一个小人,对着他大大的拜了三拜。果真不是一般的角色,居然能猜到我如此两全其美的计划,这样一来,我也不打算绕弯子了,直接将我所想说了出来。
“所以,我暂且先留在这里,你想查什么,问什么别客气。你呢,给我穗娘的解药。这样你要你的,我要我的,我们都不吃亏,如何?”
“小迟,你不会觉得要的太少了?”
本姑娘可是正直善良,从不讹诈他人的。我只要解药,只余是不是要少了,你若给我,我勉强也可以要了。不过,我当然不能直说。
“不会不会,要多了你就吃亏了。我只要解药就好,呵呵。”干笑几声,我抓开他的手,打算爬从他腿上下来。这条件谈好了,豆腐也该收回了吧。
“你误会了。”萧棠之手臂又是一收,我即将碰到地上的双脚,又凌空了起来。不由恼得抬头白了他一眼。
他根本不同我计较,只是眼里的笑意越来越浓,缓缓开口,“我的意思是,我要的太少了。七日醉的解药可不是你在这留几天就能抵得上的。“
敢情是嫌弃我身价,心里狠狠将他扑倒撕咬了几口,磨磨牙觉得解气些了。
“萧棠之!”我猛一推他的胸膛,他一时不备,也被我推得向后仰了仰,搁在我腰间的手也在那一刻收的更紧。我顾不上那么多,只觉得早点把事了了清净,“你!你就不能给我利索点爽快点么,本姑娘脑子不好,你穿那么黑,我猜来猜去一不小心就半条命没了,你,你欺人太甚!”
我努力将两颗惨淡的泪珠逼出眼眶。隔着水雾,朦胧望着他。
“......”萧棠之神色有些无奈,将我拉得离他近一些,抬手替我擦去泪痕,“你这性子,将我给忘了,却还记得用眼泪博同情。唉——”
“别给我扯着扯那,你直说了你要什么,除了我的命,还有我愿意给的,你都能给拿了去。”
“好,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他双手移到我肩头,紧紧捏着我的双肩。眼睛盯着我,看入我眼底,轻声道,“我要你的不离不弃,即使是有朝一日你忆起了所有事情,你可以恨我怨我,甚至要我的命,但是,不能舍了我,弃了我。”
他眼里有太多的情绪,我说看不懂那是自欺欺人。他此刻认定了我便是他五年前走失的夫人,因此,我替他夫人看到的,是他眼里的痛意,悔恨,眷恋,小心翼翼,还有害怕。记忆中我从未接触过“情”之一事,此刻却也能感觉出,这萧棠之对他的夫人,看的不轻。我不能应她,至少,我不能代替他夫人应了她。若我应了,日后纠缠不清的,不再只是他与他的夫人,或许还会有我。即使到头来我真是他的夫人,只因如今记不得往事,我也不能答应。因为,我对此处毫无好感,包括眼前人,除了惧意便什么都不剩了。
我沉着头,咬唇不语。他也没有如我想象的那般继续紧追不舍地继续方才那话题,威逼利诱着哄我答应,只是陪着我一并沉默。
也不知两人静默着拉锯战了多久,反正我脚又麻了,还隐隐觉得坐在他腿上的某处有些不对。不过,诡异的气氛,往往会使我将其他感知给淡化。
“城主,厨娘说,这些菜不宜热第二遍。”
无二踏进房中,微微一福身,冷冷一句话将我从憋闷气氛中解救了出来。
“吃饭吃饭,先吃了再说。无二,上菜。”
我一溜从萧棠之腿上爬下,着地时麻着的那只脚一个不稳,我身体一倾,眼见着要脸朝地了,无二也不知哪来的速度,一把拎起我,拖到饭桌边的椅子上坐好。
“小姐脚麻了?大夫说你曾......”无二给我揉着腿,嘴里絮絮叨叨的突的止了住,接着便垂着头替我揉捏,不再吭一声。
我借着余光,望向萧棠之,他似是没瞧见方才发生的一连串事情,只怔怔瞧着我,也不知想些什么。
我被瞧得有些讪然,偏巧腹中又开始闹腾了。于是也不再理会他,捧起无二递给我的热汤,满足的喝了两碗。
汤足饭饱之后,我拍拍微微有些鼓出的肚子,伸伸懒腰,扭头间,见萧棠之还是那副神思游走的神态,便打发无二收拾了桌子,打算好好劝道他一番,就当是答谢他愿意就穗娘吧。
“呐,”我拍拍他肩膀,“不离不弃我是做不到的。你想啊,你不是还没弄清楚我是不是你夫人么。就算你弄清楚了,我还没搞清楚不是,你先把解药给我,我保证在事情没有确定之前,我都留在这,这样如何?”
我盯着他看了半晌,原以为他打算一直这么坐下去,他却动了。拿起饭桌上我喝剩的无二来不及收走的汤,优雅的喝了几口,又拨了几口饭。
在他起身之前,我一直看着他,等着他给我的回复。
“记得你今日说的话。若是哪一日反悔了......”
我心头一亮,这算是答应我了?那穗娘定然有救了。一想起穗娘,我迫不及待伸出手去,“那把七日醉的解药给我吧,我送去给穗娘,早些解了毒早些了事。”
“恩。”
他口中应着,却没动静给我解药,我不由开始着急,又开口催了一遍。
这一次,他紧绷着的脸终是有些放松了,轻嗤一声道,“急什么?七日醉,醉七日,死七日。我没算错的话,今日不过是穗娘中毒的第八日吧?既然还有这么些日子,我何不先看看你合作的诚心呢。”
诚,诚心?我苦口婆心劝着你应了交易,这诚心不够么?何况,整个锦阳城都是你的,我若是想逃,也得你乐意不是。
“哦,那你怎么看我的诚心?”
“自我答应你提出的交易起,你便是锦阳城的城主夫人,我的妻子。那么,作为妻子最基本的职责,你能办到么?”
作为妻子的职责,我脑中第一印象便是——生娃子。
“啊?这个,这个不大好吧......”我踌躇着不肯答应,穗娘常指着二笨说,“你娘生你的时候鬼门关不知走了几遭,你小子还有脸不听话!”看看,生娃子不容易啊,这种把命交出去的勾当,我铁定不能答应。
“为何?”
萧棠之挑眉问道。我刚想说这是要我玩命,无二进来了,跟在她身后同他一齐进来的,还有一个小丫鬟,低着头我看不清她的模样,只觉得乖乖巧巧的。
“城主,芸夫人遣人来了。”
萧棠之看了我一眼,转身走到桌旁坐下,又恢复了他的招牌形象,冷着脸危坐在上。
“何事。”
“回城主话,芸夫人遣素儿禀城主,芸夫人得知城主今日风尘劳累,特意备好了热汤香薰,望城主莫要辜负芸夫人的一片心,走一趟随云阁。”
“她如此有心,也应知道,自作聪明是何下场。”
“城主......”
“回去告诉她,三年前的约定她未能做到,我从不坏原则。”
我看着不耐应付着的萧棠之和跪在座下为她家夫尽心尽力的小丫头,又想起无二所说的那番话,不由自主的脱口问出,“你的夫人,不是只有我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