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慕容枫正在琴谱上填曲儿,就看到苏烨匆匆忙忙的进了慕容枫的寝宫。
苏烨看去面色微微有些紧张,慕容枫看到她的样子,便怔了怔,然后问道:“出什么事了?”
苏烨面色之中有些焦虑的说:“老师入狱了。”
“什么?”慕容枫手一抖,几乎将手中的笔掉落,她放下琴谱和笔,不由得想起前几日浅雪说起,邹陵控诉慕容德罪行的事,难道此事和慕容德有关?
慕容枫抬头看着苏烨,然后问道:“罪名呢?”
“提反诗。”苏烨刚刚来的太急,此刻只觉得一口气没上来,他使劲的喘了几口气,慕容枫有些怀疑的说:“师父若是写个情诗我还相信,这反诗究竟是怎么回事?”
苏烨平复了几分呼吸,他“哼”了一声:“便是你那个好爹爹,自老师在朝堂上弹劾他之后,他便连日召集了手下门客,彻查老师府中的所有家当,所提的所有诗文,老师平日不贪不腐,彻查家底自然是查不出什么,如今只是在他家中找出了一首反诗,以此大做文章,让老师入狱了。”
“什么诗?”
“诗是老师去年寒冬写的,踏雪寻冬之诗,老师一共写了五首,而那第四首便被查出有反意,诗曰:‘京门雪影遥远山,朝若黄昏马蹄连。孤舟寒寂人呜咽,草色衰微木残垣。’”
慕容枫一怔,细细的品了一下那诗,便摇头说:“这不过是一首普通的咏冬诗,怎会成了反诗?”
苏烨慢慢的说:“那都是你爹的门客分析出来的,‘京门雪影遥远山’,暗指京城中有人和朝野外相互勾结。‘朝若黄昏马蹄连’,‘朝’和大昭的‘昭’同音,意思是说大昭已经到了黄昏迟暮的时候,马上就要分崩离析了。‘孤舟寒寂人呜咽’,意思是大昭朝的人将不得善终,每日凄苦过活,而最严重的是最后一句‘草色衰微木残垣’……”
苏烨说着,拉过慕容枫的手,然后打开她的手,在她的手心写下“苏梏”二字,那是当今皇上的名字,苏烨说:“这两个字的偏旁分别为‘草头’和‘木字’,而‘草色衰微木残垣’,正好有这两个偏旁,而且暗喻朝政在皇上的手中快要变成断壁残垣了。”
“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慕容枫听着苏烨的分析只觉得有些好笑,她说:“这不过是普通的一首诗,竟能分析成反诗,也算是那些门客的功劳了,只是天下岂有这样的道理,真是让人笑话。”
“笑话又怎样,如今师父已经被关在牢房中,等待处斩。”苏烨心事重重的说。
“处斩!”听得这话几乎要跳了起来,她说:“我爹真是疯了,竟然想要杀了老师,老师可是大昭朝的左相,他岂能如此轻易的就被关押了。”
“可就是这样轻易。”苏烨皱着眉头,“他是你我的授业恩师,都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他若是出了事,这京城中便再无任何人情可言了,只是枫儿,我尚不知你的心思,你到底……”
苏烨住了口。
苏烨想说什么,慕容枫自然明白苏烨的意思是,慕容枫究竟是不是替慕容德做事的人,苏烨根本一无所知。
慕容枫不禁淡淡一笑,亏得你我成亲这么久了,我竟还是无法让你完全相信。
到了现在,慕容枫已经根本不知道,慕容氏究竟带给她的是什么,是荣宠吗,还是无穷无尽的怀疑。
慕容氏那副皮囊连着她的骨血,没有办法去除,便是将她的皮囊脱掉,血液中流淌的也都是慕容氏。
那一刻慕容枫忽然觉得有点悲哀,她的丈夫,虽然对她很好,但竟也对他存有疑惑,慕容枫忽然觉得有些刺痛涌遍全身,让她没有抵抗之力,最终只能遍体鳞伤。
“迟至今日,你还不知道我的心思么?”慕容枫低低的问。
“对不起,老师性命堪忧,我这才口无遮拦。”苏烨向慕容枫道歉。
慕容枫淡淡一笑,口无遮拦?看来平日里你也早就有了这些心思,只是平日里遮拦了许多,这才没讲此事说出,如今急了,才将这些话问了出来。
慕容枫只觉得有些凉意顷刻灌入全身,只是她明白,如今不是和苏烨争吵的时候,邹陵的性命要紧。
她换了刚才的话题,接着说:“我爹既然多天前就开始着手准备这件事,必定是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看来他现在是准备除去老师这个心头大患了,铁证如山,一时间我也想不出什么好的法子,京城的‘韵京诗馆’有许多门客,不知他们可有法子吗。咱们如今兵分两路,你去诗馆,我去求我爹。”
苏烨一怔,她知道如今慕容枫去求慕容德没什么大用,他便问道:“你不和我一起去吗?”
“我便不去了。”慕容枫叹了口气,眼神也有些黯淡,“我毕竟是慕容氏的女儿,我爹抓了老师,那慕容氏便就和老师结了仇,老师的门客们必定是不想见我的,我也不去徒惹麻烦了。”
“可你去见右相,有用吗?”
“没用。”慕容枫摇摇头,“我知道没有用,可我必须去,这已经是我唯一能想到帮助老师的法子了,因为去还有一线机会,而坐以待毙,便没有半分用处。”
“好,那事不宜迟,咱们便分头行动。”
“嗯。”慕容枫答了一声,便拿起施木上的一件素绒绣花袄,这几日天气寒冷,慕容枫也便穿上了袄子。
苏烨慢慢的说:“右相他……他那人喜怒不定,你还是小心一些吧。”
慕容枫知道,苏烨说这话,留了口德,倘慕容枫不是慕容德的女儿,却还不知道苏烨要怎样骂他。
她的那个爹,总是让她无可奈何的。
慕容枫摇摇头,随即轻笑一声:“我是我爹的女儿,他便是生气,也拿我无可奈何的,我自是不会有事的。”
苏烨看着慕容枫,欲言又止,这才慢慢的点头,两个人朝着外面匆匆而去。
慕容枫没有带浅雪同去,因为这个时候,带着她并没有任何用处,反而可能会给她带来危险。
慕容枫头戴斗笠,坐在马车中朝着丞相府而去,车夫将马车驾的很快,如此这般,已经到了相府中。
慕容枫素来对慕容德都是三分敬七分怕,这敬怕之中,早不知真正的父女之情是什么样的,只是如今为了邹陵,她必须收起这份害怕之情。
通报之后,她便脱掉头上的斗笠,然后朝着慕容德的寝居走去。
房间之中很安静,只有慕容德一人。
慕容枫缓缓走进,然后跪在慕容德面前说:“参见丞相。”
慕容德抬手:“起来吧,怎么有空来我这啊。”
慕容枫略微将头低了低,然后说:“女儿今日来,是为了左相,爹,听说他因反诗被关押了。”说完,她小心的抬头看着慕容德。
慕容德抬了抬眼皮,随即说:“接着说,把想说的都说完。”
“是。”慕容枫听着这话,索性大着胆子说,“左相和您都是朝中栋梁,多年来他在朝中的功绩,让他深得人心,朝内朝外尽知左相其人,您若是,若是杀了他,恐怕百姓会非议,以为我慕容氏都是生来姓恶的,为了慕容氏的名声,爹,您就放了左相吧,您,您可除了他的官职,让他回乡安度余生,没必要非要杀了他……”
她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的看着慕容德。
却见慕容德的面容始终波澜不惊,甚至连眼皮都没有翻动一下,慕容枫心中顿时有些忐忑,只怕今日有说了什么惹慕容德生气的话,只是到了这个时候,她也不必去衡量如何惹了他生气,斟酌每句用词。
慕容德慢悠悠的说:“我没有那个权力,此事是皇上授旨的。”
“爹说这话连我都不信,怎能去搪塞天下人?爹,放了左相,别再造杀孽了。”
“我堂堂正正,何必要去搪塞天下人。”
慕容德翻了下眼皮,然后说道:“没事回府里跟苏子言好好相夫教子去,别总在朝政上插一脚。”
慕容德到了如今,仍旧还将她当做一个不问世事的闺中小姐,慕容德便是这样,总是用自己的想法来要求慕容枫,慕容枫想,她如今能有一个健全的人格已经是一件不容易的事,不过她忽然疑惑,然后不知道她的人格究竟是不是健全的。
慕容枫瞧着慕容德不大搭理她,她便继续说:“爹,您让我做一个相夫教子的女子么?我自然也想,可您当年为了您的仕途将我嫁给了苏子言,您便该知道,嫁个他,我便不可能对世间不闻不问,因为我的夫婿是前朝太子,他曾是储君。”
“啪。”慕容德将手中的奏折摔在书案上,慕容枫反正已经开始逆着慕容德说话,她倒也不在乎什么,反正她相信,慕容德怎么也是不会杀她的。
慕容枫觉得慕容德不会杀她,她便觉得自己士气更胜。
想到此处,她便接着说:“您可知如今朝野内外都是如何议论您的?朝野将倾,天下易主,您便是朝中的第一大蠹。您在雍州建造陵寝,劳民伤财,百姓都拿您和‘暴秦’相比,非要天下暴动,您才满意么?”
“说够了没有。”慕容德用力的一拍桌子,喝住了慕容枫的话,慕容枫抬头看去,只见慕容德此刻怪睁圆眼,额头上青筋暴起,他喘了几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然后怒视着慕容枫,若是旁人敢这么跟慕容德说话,那怕是早已身首异处了,可慕容枫是他的女儿,如今慕容德总算也不想闹得太僵,他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
慕容枫不由得闭上了嘴。
慕容德怒视着慕容枫,想惩罚一下她,可偏偏又想不出该怎样惩罚,他此刻平静了几分,便皱着眉头对着门外喊道:“唐逸。”
刚一喊完,唐逸便出现在了房间之中。
慕容德看着慕容枫,冷冷的说了声:“送端豫王妃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