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用让布帛打断话头，十分不高兴，瞪了他一眼，问：“你到底帮不帮忙？不帮的话，老夫可没有兴趣与你废话！老夫不才，开班授课，一个时辰也有十万八万收入，谁耐烦与你在这聒噪？”
布帛微微一惊：一个时辰十万八万收入？什么授课内容？如何快速迎娶白富美？如何快速捕获金龟婿？如何快速上位以权谋私？如何快速上市借鸡生蛋？闪念间，明白李用说的是冥币。
记得当年遇到玉娘，也让她张口几万几万的吓得不轻。拜人间不负责任的某些家伙滥印冥币之所赐，地府通货膨胀极其严重，比拟当年国民党时代的金圆券。
布帛歉然：“请说。只要力所能及，一定帮忙。”苏小小裣衽道谢。李用老脸生辉，欢喜之下拍拍他肩头：“这才像句人话！对了，你那个女朋友呢？是你小媳妇么？招呼她一起过来，让老夫略尽地主之谊。”
布帛黯然：“她是灵芝化人。受妖人所害，已经……”
李用叹了口气，转身从亭子里面拿出一个空酒杯，走到西湖畔掬水入杯，举杯望空躬身，道：“惟灵：巫山一段云，阆苑一堆雪，瑶台一支花，清空一轮月。奈何云散雪消，花残月缺。伏维，尚飨。”洒水于地，聊表心意。布帛方才明白他在祭奠瑶姬，急忙走过来以瑶姬亲属的身份躬身还礼。苏小小默默拿过李用手中的空杯，学他重做一遍，只差没有念诵祭文。布帛再次躬身还礼。
李用拂拂肩头落雪，眼望烟波浩渺的西湖，道：“天妒红颜啊，惜多才，怜薄命。小小过自己的清闲日子，本来自在。月前，有个叫李一志的家伙来游西湖，偶然见到小小，居然动了邪心，想娶她为妻……”
布帛吃惊：“李一志？明法教主？”李用和苏小小相顾吃惊。李用问：“你也认识明法教主李一志？”布帛摇头：“不认识，但听说过他的名头。明法教好像势头猛烈，教徒众多。”
李用一拍大腿：“可不是？典型的仗势欺人强抢民女！小小不答应，他明里暗里满是威胁。老夫气不过，一纸状文诉至城隍。城隍说对方空言威胁，又没动手，不可能几句话就去抓捕法办。我要求他派员保护，小小怎么说也是本城名流，有资格享受专人保护。城隍推托警力不足。哼，我看是先前小小落过他面子，没有受邀参加饭局。这些日子，慕才亭周围和小小的柳园居都有不少暗桩，老夫和小小都怀疑是明法教的人马。小小半个月前就打算离开钱塘暂避姑苏，一出钱塘地界，便有一伙儿蒙面强盗来劫。幸好有位跨凤仙女经过，小小才能趁机逃回来。再过七八天就是李一志迎娶之时，侥幸有道长来此，可不是天意？你只需要赶去明法教总坛，一把火烧了，大概李一志便会认为是天降大火焚其屋，不许有家室之意，相信多半会打消强娶小小的念头。当然，你若能直捣黄龙，灭了明法教，那更是功德一件，善莫大焉。你纵横阴阳两界，料想明法教一干鬼蜮奈何你不得。”
布帛哑然失笑：“这么简单？你确定我烧掉明法教总坛，李一志就会以为天降灾火是警告？”李用点头：“老夫相信必！然如此。”其实他只是死马当活马医，不信布帛有本事灭了明法教。但他是人，放一把火轻而易举。要知道鬼只能扑灭阴火，扑不灭人间阳火。鬼界事物，以阳界事物为依托，比如那些”鬼屋”，人们把屋子一拆，鬼就失去这个居所，它们不能在那儿再起一座鬼宅。丧葬之时烧的纸屋纸马也是这个道理。
布帛问：“明法教总坛在哪儿？我有事去东海，恐怕没有太多时间……”李用截口：“就在本郡永嘉县西北罗垟岭。你沿楠溪向上就可以找到罗垟岭。几百里的路程半天也就到了，来回最多两天，不会耽误你行程的。救人如救火，等不得你从东海回来。”
苏小小盈盈拜倒：“道长慈悲。”布帛闪避不及，只好道貌岸然来一句：“无量天尊。”出手把她扶起。被她盈盈泪眼看着，不由得英雄气概横生。心想李梅正想在杭州考察考察，便点头答应马上动身。
李用和苏小小大喜称谢。布帛便即离开。雨夹雪一直不停，苏小小体弱畏冷，便也离去。李用双手负后，踱回慕才亭，兴奋地徜徉来去。明白倘若布帛真能成事，自己在苏小小心目中自然大大的不同，有幸成为她入幕之宾也说不定。只可惜，渔郞老矣，只能望津兴叹。
心念及此，一时气沮，拿着空杯轻击亭柱，低声吟哦：“麦陇青青三月时，白雉朝飞挟两雌。锦衣绣翼何离褷，犊牧采薪感之悲。春天和，白日暖，啄食饮泉勇气满。争雄斗死绣颈断。《雉子班》奏急管弦，心倾美酒尽玉碗。枯杨枯杨尔生稊，我独七十而孤栖。弹弦写恨意不尽，瞑目归黄泥！”
布帛快步走回宾馆，洗脸刷牙的当儿，李梅也醒了。两人下楼找地方晨练，布帛说了打算。李梅应了，让他多加小心，快去快回。如果明天他不回，后天她就去宁波看看，然后到普陀山游玩礼拜观音菩萨，到时候相约普陀山便了。
布帛点点头：“你尽管放心游玩。我有索魂符，你到哪里我都能找到。”李梅微微一笑：“你的意思是说我可以到处乱跑，不怕丢了？”貌似她从来没有与他开个玩笑，今天看来心情愉悦，笑容特别妩媚，布帛看得心头大动，慌忙转头不看。不自然地笑一笑：“嗯，差不多。放心吧。”
吃过早点，收拾背包，登上开往温州的长途大巴。中午便到了永嘉，快走走出人烟阜盛处，施展神行法沿楠溪北岸一路上溯。一个小时后便进入永嘉县西北深山之中，沿途人居罕见，自然更没有道路。除了崇山峻岭，就是群峦叠嶂，不是林莽幽森就是怪石嶙峋。
这一片山脉为括苍山脉，西南——东北走向，连绵百余里，大小山岭以百计，纵然有楠溪为绳，想要找到罗垟岭并不容易。布帛放慢脚步，寻找人家，打算问路。不一会儿听到人语声，心中一喜，当即循声赶去。
拨开一棵小朴树的枝丫，眼前出现四个正在挥锄掘土的村民。把一个小山坡扒掉一小半，坡下一大堆松散的黄土。听到动静，四人停锄相望，满脸紧张。看到布帛孤身一人，面上紧张之色渐渐消弭。料想四人在挖掘墓穴，布帛不以为意，客气问道：“几位大哥，请问罗垟岭怎么走？”
四人互相看了看，完全放松下来。一人问：“小后生想去罗垟村？”布帛点头称是。罗垟岭与罗垟村肯定差不离。又一人问：“我们就是罗垟村的。你要找谁？”布帛一喜。愣了一下才回答：“我不找谁……我是想去罗垟岭。”四人再次交换一下眼色。又一人指着东北方向说：“这是毛竹岭。你从这个方向走，毛竹岭之后右边是大垄头岭，左边是狮公岭。从它们中间穿过去就是罗垟岭。”
布帛微微一怔。貌似还有不少的路啊，这四个罗垟村民跑这里来干嘛？难道罗垟村不紧挨罗垟岭？客气道谢，举步便走。刷一下，前头一个束衫牛仔裤的秀女从灌木丛下钻出来。打一照面，两人惊啊出声，居然是孙灵。几个月不见，她晒黑了些也瘦了点，但是眼神锐利，似乎更见精神。
孙灵大喊大叫，冲上来拉手拍肩，全无男女之防：“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布真人云游四方，到哪里都能遇到啊！怎么，来这渡劫？”
布帛受她感染，也是十分兴奋，笑着摇摇头。孙灵转头喝斥四村民：“快啊！今天抓到了，每个人加一百块浆金！”四村民轰然应诺，再次挥锄。先前指路的村民看着布帛张口欲语，终于还是没有出声。
布帛问：“你抓什么？蛇？”
孙灵道：“穿山甲。”一边回答一边带布帛走开去，不欲让村民听到他们谈话。布帛问她因何在此，抓穿山甲干嘛？孙灵反问：“你又怎么会在这？你先回答。”布帛无奈：“阴间有明法教，总坛据说在罗垟岭。教主李一志强迫女子嫁给他。我受女子委托过来看看，能劝李一志打消主意最好。如若不然，也许一把火烧了明法教。”
孙灵瞪大眼睛：“孙悟空大闹天宫，布道长大破鬼教？你灵力恢复了？然后，你是正义使者化身，准备对那个教主李一志说：'我代表月亮惩罚你'？”
布帛皱眉：“你说什么？我这样做，错了？”
孙灵猛一击掌，笑嘻嘻地道：“没错！行侠仗义，我喜欢。打抱不平，我最爱！我跟你去吧。咱俩组成一个捉鬼二人组，到处降妖除魔……等等，大哥你不是吹牛吧？你飞一个让我看看。”
布帛微微一笑，提气轻身，浮空近丈再落下来。道：“这只是浮空，不是飞行。惭愧我还是不能飞。”孙灵已经眉飞色舞了：“已经很厉害了我的哥。我对您的佩服之情犹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一发不可收拾！我宣布捉鬼双人组合现在开始正式成立！大家鼓掌！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布帛打断她胡说八道：“你怎么在这？李梅李老板曾托人与你家里联系过，你家里说让我们别管。”
孙灵顿时挎了一张脸：“你联系我老爸了？好吧，算你有良心还记得我。抓我的那个混蛋叫云怕风。河南信阳鸡公山人氏。鸡公山！嘻嘻，还别说，那山真的像一只大公鸡。他现在，是我师父了。唉——”
布帛眉头皱得更紧：“为什么？”脑中闪过一些不良画面。肯定是强迫的，否则她不会说起师父，半点尊敬都没有。孙灵道：“这个，说来话可不是一般般的长。嗯，就从我太爷爷说起吧。他为人肯定贪财好色卑鄙无耻与及等等等等，什么人不好娶，拐跑了云家的女儿，就是我太奶奶了。云家追到孙家，打了一场大架，那是杀气腾腾汗流浃背，泪流满面加如狼似虎，然后，最后，那个……那个啥，生米煮成熟饭了，只好化干戈为玉帛，太爷爷的老爸做主，把小女儿赔给云家做媳妇。之后两家喝昏了头，搞出来一个狗屁不通的约定：抓对方的后人做徒弟！但是不能到对方十里之地来抓。抓去了也不能虐待，要真正当自家子弟看待。所以，这么着，我就只好拜师了。算起来，他是我表叔不是吗？不算太吃亏。”
布帛难以置信：“就这样？”
孙灵点头：“就这样。很失望对不对？我也很失望。我希望碰到了一个绝世魔头木乃伊，让他抓进阴森森的山洞，洞里头有无数毒蛇、嗜血小鬼、恶心的僵尸、满地圣甲虫……总之吓死宝宝了！然后有人——实在没人你也行，你身披金甲圣衣，脚踏七彩祥云来救我。到了洞口不要焦急进来，可以学周星星摆个不帅不收费的造型……”
边说边摆个弯弓射雕的姿势，继续胡说八道，“然后……洞口滴水，地面比较滑，你刚摆好造型就滑倒了——周星星都是这套路。但是当然不要紧，你拍拍膝盖站起来，豪情万丈地说：'妖怪木乃伊，还不快快低头受死？'妖怪当然不能快快低头受死，必须与你爆发了一场惨不忍睹的大战才能死。你深情款款地看着我，像王子吻白雪公主一样把我弄醒，我醒来给你一巴掌：'拜托了大哥，我是隔壁王小丫，带一盒冰淇淋过来让我闻闻香不香就好了。'唉，理想很丰满，现实却是一把骨头。”忽然话题一转，“先前老爸交代过这事，让我别踏入鄂、豫、皖三郡。我一开始还记得，后来就忘记了。这一代云家人只有云怕风云怕日两兄弟，另外一支脉只有两个女儿都不练武了，哪里那么容易碰上他们？人海茫茫的。没想到冤家路窄，人一倒霉，喝一口水都能噎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