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沿来时的路回去,在抵达长廊口时,他一眼便瞥到了自己的弟子。
“老师。”
玛莎端正站姿。立定,又向德维玛恭敬地施了一礼。
德维玛却只是冷漠地看着她。
“……”
他一言不发,只是稍有些颔首地、继续往长廊的方向走。
“……”
而在德维玛与自己擦肩而过后,玛莎也只是又往索索那儿瞥了一眼——然后,就转回身去,毕恭毕敬地跟在了老师身后。
……
…………
“玛莎,你也会对这种程度的比赛感兴趣吗?”
“……”
面对老师的询问,玛莎暂时不答——她只是将本就很低的姿态,摆得更加恭敬了。
过了一会儿
她说:
“我只是听说,那个林索索…在地下世界同样未尝一败。”
“是吗。”
老人蓦然止步。
他扭头过来:
“这么说,你对他评价很高?”
“是……”
玛莎颔首道:“即便是与老师作战,他也隐瞒了实力;我相信,这不是寻常之辈能做出的举动。”
“……你的话,不错。”
老人扫了扫自己最满意的弟子,继而,赞许道:
“相比起从前,你在心性上的确有了极大的进步。”
一念及此,他在对现在的玛莎感到满意的同时,一丝阴霾,却还是渐渐攀上了心头。
……他又想到了双子。
虽说,德维玛一直谨记着身为长辈,就不该随便干涉晚辈的社交…但毕竟,这对姐妹给他的观感,着实是太差了……
“……你多久没来见我了?”
“三个月。”
“是吗,是么……三个月。为什么?”
“…………”
在问出这句话的同时。德维玛注意到,自己的这个宝贝徒弟,已经抿住了嘴、且仿佛是非常愁苦的模样。
……
只一想,他便明白了。
“又遇到不好的男人了?”
话刚一问出口,老人就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
……虽说,他是个不关心后辈私事的老头儿;可像玛莎这种遭遇过人生大悲,却总在这儿遇到坏男人的、这个仿佛永远没长大的徒儿…即便刻薄如自己,也着实是……
“老师……”
玛莎眉角间明显浮上了一丝阴霾。
“你说,我这种人……是不是不该再活在世上啊?”
“!”
老人蓦地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蠢话!”
“但是……”
渐渐地,玛莎似乎愈发的悲伤了。
“但是、”
她又说了个但是。
而被她这样一愁…即便有再多质问,德维玛也觉着……自己已经,再问不出口了。
……
他知道自己的徒弟是怎样的一个人。
她倔强、不屈、不服输;总是想在任何事上,跟男人、乃至与任何人——争个高下。
…或许正因为这倔强的秉性。作为武者,她是成功的;可作为女人……她,却是凄惨的。
(她不知道该怎么挑男人。)
(她只是个……愚蠢的、无力的、可怜的小女人。)
“……”
德维玛觉得:作为玛莎的师傅,应该没有谁比自己更理解她了。
且不说她曾遭遇过的那些苦痛——即便在来到地下世界后,玛莎所看中的、也只是些没实力、没背景,且不值得托付一生的“庸人们”。
他们对她……兴许只是玩玩。
玩过之后,就倦了;毕竟,不是谁都能忍受这样一个比男人强太多的女人——所以,那些人离开了。毫不犹豫的、永远逃离了地下世界……只留下玛莎一个,不断在被抛弃与重新燃起希望间挣扎——哦!这个可怜的姑娘!
……只是看着她,德维玛就好像连心都快碎了。
但是,作为老师…他却不能,至少不能在弟子面前——表现出自己作为人师所不该有的那种…怯懦。
“……好不容易才见一次。玛莎,你何必谈这些烦心事?”
德维玛很痛心。
可是,为了不勾起玛莎的痛苦,他只能佯装无情:
“这个叫林索索的,是不错的后辈。假以时日……唉,必成大器啊。”
“嗯。”
玛莎又抿起了嘴:
“在这点上,我的看法和老师一致。”
“……这样的话,你应该也知道。我刚才想杀他。”
“是。”玛莎道:“我知道。”
“那你知道为什么吗?”
“…老师您是觉得,这个林索索隐瞒实力、十分无耻,因此才对他动了杀机。”
玛莎一直紧跟在德维玛身后。
并且,她语调谦卑、言辞恳切:
“只不过,刚刚的一席话,他暴露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因此,老师您就又看出,他至少还是个耿直之辈——心若正直,言行便不会掺杂虚假……这是做人的道理。能得此教诲…我同样是深有感触。”
“嗯……”
德维玛并不作答。他既没同意玛莎的这番猜测,也不说她是错的——他只是,继续缓步前行。直至通道的尽头。
***
玛莎垂着头。
她既不崇拜老师的实力,也没有对他的虚伪产生厌恶之情。
她只是觉着,老师依旧是老师,他没变、自己也没变。
……
这老头儿从来都是一个虚伪、做作,却偏偏在某些情况下,以所谓“骑士精神”为人生准则的家伙。
玛莎太了解他了。
正因如此,她才知道在这个老师面前,自己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嗒。
嗒
嗒……
在幽暗的长廊中,两人的脚步声都显得清脆爽快,毫无凝滞之感。
但玛莎知道,他在犹豫。
他没有杀林索索。
但其实,就在刚才,他的确是打算杀林索索的。
“这个叫林索索的,是不错的后辈。假以时日……唉,必成大器啊。”
“嗯。”
玛莎知道老师需要什么样的回答。
并且,她也清楚的知道,在这种时候,自己该怎么做、怎么说。
“在这点上,我的看法和老师一致。”
“……这样的话,你应该也知道。我刚才想杀他。”
“是。我知道。”
“那你知道为什么吗?”
“…老师您是觉得,这个林索索隐瞒实力、十分无耻,因此才对他动了杀机。”
都是放屁。
为什么要杀?当然是因为有了威胁,所以,才要杀。
作为在战场与竞技场、佣兵与正规军之间徘徊多年、且横行无忌的老滑头。老师不可能不知道什么样的人,才可能造成威胁。
……他得罪了林索索。所以,想斩草除根。
但之后,当发现林索索虽有潜力,却只是个藏不住心机、且仍怀着一颗赤子之心的“好人”的时候——他就安心了。
“只不过,刚刚的一席话,他暴露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因此,老师您就又看出,他至少还是个耿直之辈——心若正直,言行便不会掺杂虚假……这是做人的道理。能得此教诲…我同样是深有感触。”
玛莎越来越发现,自己非常擅长在外人面前讲这种空话。
虽然,她不知道老师是否能看出,自己讲的全都是违心之辞——但是,这番话至少能很好地抚慰他的心灵,让他产生“啊,我果然还是个好人”的错觉……这就足够了。
而随后,老师的反应也的确证明了这一点。
虽然,他没有讲话;但沉默在许多情况下,已经涵盖了很多不能直说的信息。
……
踏入准备室后,狭小空间的阴冷氛围、令玛莎很不适应。
但她也知道,在老师身边时,自己必须尽量当一个内心受挫的、内向的、倔强的、可怜的徒儿。
…不过,这本身就是自己性格的一部分。因此,在某些方面这其实并不算假装。只不过……
悄悄地,玛莎轻舔了一下嘴唇。
不知怎的,她又想起了前些日子,被自己让给欧丹的那个男孩。
兴许是那孩子和从前的自己,在某些方面有点儿相似;又兴许是之前,自己从没尝试过这种感觉的男人…虽说,现在仍然和师父在一起;该做的事,也本该是和师父喝酒叙旧……但,那个男孩给人的感觉,还真是……让人好痒呐。
(真不知欧丹的热情,什么时候才能消退。)
站在老师背后,静静等待他收拾行李的玛莎,心思却已渐渐飘向了远方……
(等她玩儿够了,我就弄来玩玩,等我玩够了,就叫上她们姐妹一起玩儿…反正那小子没实力,也不像是有背景的样子……玩腻了,不管是卖掉、杀掉,都无所谓。更何况,如此可爱的孩子,我们兴许也不会玩腻…………)
“玛莎。”
“老师,我在听。”
玛莎再度低下了头。
在老师面前,她永远是最诚恳、最忠诚、也最令人放心的弟子。
(我可以在黄金城随便找个地儿,买个房子。给他弄些新衣服、再好好“教育”一番。)
(…然后,就可以把他推出来,告诉老师说,这就是我的新丈夫;毕竟,一直拿被坏男人欺骗当借口,稍有不慎就会暴露。最近怀疑我的人,似乎越来越多了…虽说我平时表现颇佳,但长此以往……)
(嘻,反正那小子一脸孬种样儿。)
(结婚以后,我想做什么、还不是像现在一样为所欲为吗?)
“过一会儿,你陪我去街角吃顿饭吧。”
“是。”
貌似诚恳的答应了以后,玛莎的表情,也似乎由于谦卑,而显得更加柔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