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高山背后,往往有更悠远更绵延陡峭的山峰。
一条溪水尽头,往往是更辽阔更浩瀚无垠的海洋。
……
山不厌高,水不厌深。
但问题却是,即便你吸纳了再多再有才能的人才,也始终是远远不够的。、
高山。
大海。
托利多没有任何想说的话。
他没有任何想做的事,没有任何想听的话,更没有任何想见的人。
最喜欢说的话是什么?自由。
最喜欢做的事是什么?让别人不自由。
一次次的,在这二十年里他竭尽全力,将一切试图从迪达特中分离出去的人或部族通通警告、劝说、收买,甚至是暗杀掉。
这一路上,哪怕被商人克扣再多的价钱,他也不在乎。
这一路上,哪怕被奇卡人杀害民众、哪怕被抢走马群,他也不在乎。
他不在乎……
不是因为真的不在乎,而是由于——对他来说,始终有一件事要高于其它任何事。
迪达特。
未来。
新的土地。
正因如此,他才一次次从宛若炼狱的生活中熬了下来。就因为脑子里始终藏着个想要给大家更好生活,也想给美狄亚找到一片土地来统治的想法,他才一次次地……
可是、
可问题是……
不行啊。
完全,不行啊。
所有事,现在这儿所能看到的所有人、所有事!孤军深入敌人领地,在根本不知道该往哪儿走的土地上徘徊,被躲在城里的南方人戏弄,在正面战场上失利,甚至连最考验领袖水平的粮食也……
“……”
咚!
他面色阴沉的重重锤了下汗座。
士兵们的口粮……
不。
不行。
唯有这个是绝对不能让步的。
即便到了最艰难的时候,哪怕要继续屠宰牛羊马匹,哪怕必须抛弃掉一部分的部众——不,不…或许,他还可以找机会率领人们再次北上。毕竟,北边那个国家的整个北方都属于迪达特。他们粮食充裕,除了没机会运过来,其它都还可以……
老曼多忠诚又可靠,再说他的部族也很强大。是、是,一定没问题的。所以……
越来越焦躁。
其实,迪达特托利多当然知道自己现在的想法有多好笑。
逃回北方?那岂是那么容易的事!都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南方人怎会不加强城防、增加守军?更何况,现在的这批军队显然是为了自己来的。只要他开始行动,对方这支军队就势必会紧随其后。现在,他已经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无论是继续进攻这座城市,还是转而北上进攻其它城市,敌人都绝对会紧紧跟随并随时尝试给予迪达特以致命的一击。换言之……
绝境。
从前不算。真正的绝境,是现在。
“……”托利多继续保持着思考。
部众,军队,以及游牧民族赖以生存的牛羊和马匹。
通过今天的战斗,他已经了解到自己在索菲人手中讨不到便宜,可问题是,倘若自己展现不出让索菲人觉得消灭迪达特会令其得不偿失的实力的话,他们是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
该怎么办?
究竟该怎么办?
他竭力思考着,以这种近乎于竭尽脑汁的方式压榨着自己的智慧——然而,没有办法。即便是往更深层次的方向思考,托利多也还是找不到解决当前问题的策略。倒不如说……
倒不如说,现在便是真正绝望的“绝望”。
长冬,该死的长冬。文明,该死的文明。
……
无计可施。
哪怕是想要将部族打散,让他们去各谋出路也是不可能的。
毕竟,在现在这个时代,迪达特人已经习惯了服从他们的托利多。多年以来,每一任托利多做的都是将权力愈发、愈发的集中到他们的汗帐。这尊小小的座位当然不会拥有权力,但是,身为迪达特托利多的他,却是事实掌控着整个部族的生死存亡……
这次的失败还不是结束。
部众们不会因为这一丁点儿问题抛弃他们的托利多。
而托利多……
托利多,该怎么做?
该死。
他还能怎么做?
是找个机会,再次试图突破敌人的封锁吗?
不行。
一次失败,难道还不够吗?
再说,就算下一场战役打赢了又有什么用?
打赢一场战役,足以让迪达特摆脱当前的绝境吗?两支实力相差不远的军队,在双方指挥官都不可能犯下大错的前提下,可能有哪一方能突然展现出天才一般的才华与魄力吗?交战、进攻、逼迫敌人的侧翼、正面击溃敌军的锋芒。如有可能,他也想啊……
但是,今天的战事却证明敌人的军队是一支战力不容小觑的强旅。
正面作战无法突破敌人的防守,侧翼即便突破了敌军的壁垒,也还是难以在几次连续冲锋后撕碎其薄弱部位……换言之,敌军应该是至少曾经历过类似的攻击,并在多次相似的攻击中保持了阵型的完整。
轻轻地,托利多阖上了眼睛。
他在思考。
***
傍晚,等到快接近太阳落山的时候,一直试图哄朵拉开心,却始终被她甩脸色的索索终于将她说得稍微有点儿不那么恼火了。但在终于松了一口气的时候,他却突然从一位登门拜访的亲卫那儿,得知了托利多陛下紧急招他前往的消息。
又怎么了?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索索心神不宁地请求这位亲卫骑马带自己奔赴托利多陛下的汗帐。在短暂的犹豫后,这位亲卫答应了他的请求……而在索索爬上马,亲卫则才带着他骑出一小段距离的时候——这男人却突然出声道:“今天在战场上,我好像看到了你。”
“嗯?”
索索惊讶于他如此流畅的索菲话。但一想到此人可能就跟在托利多陛下身边,他的疑虑便自然而然地消散了:“是。”
停顿一下后:“是美狄亚公主带我上的战场。”
“她硬要你去的?”
“……”
索索沉默了一会儿。
“是。”他应声道:“不过,我也没拒绝。”
“之后,你是不是骑上了马,还硬生生冲进了敌人的阵营?”这人继续追问道。
索索一愣。
但他很快便答道:“我当时,只是想骑马带美狄亚公主回去。却不曾想,那马受了惊,直接就带着我冲进了……”
“所以你戴着公主殿下的头盔?”
这一句。
这一句,直接梗得索索再说不出半句话来。
他沉默不语。趁着这段时间,这亲卫继续征询道:“是不是因为美狄亚公主受了伤,她害怕我们知道她受了伤,就强求你骑上马,再戴着她的头盔往敌阵里冲?”
“…呃,大概……”
“是,还是不是?”这一声,他问得无比果断。就仿佛只要索索答错了一个字,这人便会将他一把推落马下,再直接挥刀砍下他的脑袋。
“……”
停顿半晌,索索继续道:“既是,也不是。让我戴上头盔的是她,她想叫我找找有没有人活着,还让我骑上马给你们信心。但是,马惊了。”
“惊了?”
“是,没错。”他一字一顿道:“马惊了。”
“倘若如此,那你在冲进敌阵后,为什么能杀得那么厉害。哪怕到了现在,你也还完好无损的站在这儿,连一丁点儿的伤都没受?”
这家伙……
索索觉得,这个人实在是难缠透顶。
不过,他倒也无心理他。毕竟,无论再怎么说,在自己已经被美狄亚原谅了的现在,他不觉得有谁还够资格指责自己——硬要说的话,唯一还能指责自己做得不对的只有托利多陛下。可问题是,那位陛下他当真会认为自己做错了吗?
反正,索索不觉得他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