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再说了。
不要再想了。
不要再哭了。
——《迪尔南多之死》
***
世界并非从零到一的概念。
……人活在世上,究竟是为了什么?
满目荒芜,寂静的泥土掺杂了泥泞的雪水,整个世界好似荒芜无人。旷野上轻轻游动着静谧的风,裸露在外的脸颊感受着阳光不温不火地抚触,抵挡着寒风那不急不燥地轻揉……索索脚步踉跄、身形彷徨,他虽然带着朵拉,但行走在荒野之间的却仿佛只有他一个人——也只是他一个人。
美狄亚在哪儿?
他的心紧绷着,恐惧与担忧仿佛一双大手,它们紧紧地捏住了他的心脏,只一用力,整颗心似乎会整颗涨碎、炸裂……
爱情么?
不是的。
如果这里的是爱情,仍在汗帐中的那个就不该不是。
自私么?
是的。
如果自己现在做的一切不是自私,他就该回头勇敢的面对即将到来的一切。
可是,他却还是跑了。怀揣着美狄亚对自己的信任,怀揣着朵拉胸中的不安——他所能使出的最后的勇气,竟只是如此……
皮肤紧绷。
思想紧绷。
越来越冷了……
干燥的、亦或是从南方而来的潮湿的风,令他感到非常难受。
可真正让他难受的其实是别的东西。
每一步迈出去,都像是在挣扎;无论是脚踩进了泥水里,视线晃动到泥水里……他,在和自己这脆弱的心志搏斗。
不能放弃。
不能放弃……
求求你,不要放弃……
……
朵拉被他拽着,她跟在他身后,既像个仍活着的活人,又好似一个已经死去的死人。
少女的嘴唇一动一动,可却发不出声音。
她左手紧紧抓着胸口的衣服,她似乎竭力想要呼喊,又似乎是竭力忍着不愿发出喊声?
可是……谁知道呢?
就像是灾难,就像是灾星——她是否会期待美好的明天?是否会埋怨糟糕的昨天?对于她来说,活着,究竟是一个怎样的词汇呢?……至少对索索来说,人只要还活着,就一定还有希望;人只要还坚持着,就一定不会就此结束……
“索索……”
“索索…………”
她脸色越来越白。
每迈出一步,她都像是耗尽了全身的气力。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他仰着头,活像个傻子似的大声叫嚷:“无论你还想听多少遍,我都会继续讲给你听!朵拉,我爱你——!所以,相信我,我只想求你相信我——继续、继续…陪着我一起,活下去……”
“…………真像个傻瓜。”
她似是笑了。
可是,当索索回眸瞥去时,却只瞧见了她那凄惨黯淡的愁苦微笑。
他呆呆地盯了她一会儿:“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停顿一下后,他继续道:“走过这里,看到前面的林子没有——我会带你进去那里。现在,保持体力,等过去之后,咱们就悄悄往山上爬——美狄亚肯定派人盯着咱们,所以,继续往里面走。他们的马没法在那么密的森林里走,只要走过去,再顺着那边的比较倾斜的坡、注意点儿视线走过去,咱们就有机会。”
“……你说的机会,是什么?”
“他们或许会将马留在外面。”
“那要是没有呢?”
“……没有,那就继续往山上爬。迪达特人毕竟是骑惯了马的,我虽然比较笨,但好歹也在镇子上住了那么长时间——山里面的事,我或许不会全知道,但至少比他们懂的多一些。只要多一点儿,就够了。”
“…………多好的主意。”朵拉温柔地看着他。
她继续往前走,突然一把抱住了索索的身体:“索索,亲爱的,我的爱……你刚才的话,我都听进去了。”
“……”索索呆呆地站在原地。
他站了好久:
“你早就该听进心里。”
“是啊……我听懂了你的话。我知道,你是真心爱我——又兴许,是真心不甘心这样的人生。对你来说,我就像个证明你是否足够有勇气的砝码——啊啊…我想了好久,直到最后,我也还是没理解你究竟更爱我还是美狄亚公主。你活得不轻松,可是你却仍想着要战斗、要战斗……”
说着说着,她低垂眼眸:“你似乎说服我了。”
“你早就该被我说服。”索索再度提起了警惕之心:“只要离开这儿,咱们就能过上好的生活。”
“是啊……离开这儿。”她缓缓地阖上了眼睛。
“我是个迪达特人,我一直跟着我的部族,一直跟着我的父母。我放羊,和孩子们做游戏,小的时候,我甚至能一把将那么高的男孩子摔到圈外面去——其实,在你之前就曾有很多人、非常多的人向我表示过好感,也曾有人跟我的父母提亲……我瞧不上他们,每一个!你猜,那时候我是拿怎样的借口搪塞爸妈的?”
“……”索索屏住了呼吸。
“我拿美狄亚公主做例子。我说:‘嘿,大家都是女孩,凭什么只有公主殿下能嫁个顶天立地的英雄?’我说,我也想嫁一个真正的英雄、真正的男儿,他应该像最高大的骏马一样强壮、像最机敏的头狼一般狡猾…结果,哈哈……你能猜到吗?所有人,好像都觉得我想嫁给托利多陛下,或者是,至少从托利多陛下的亲卫里选一个男人出来。”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可是,我的心其实不是这样的。所有人都以为我和其他姑娘没什么区别,可是,我和她们岂是没有一丁点儿区别的?我有。当大家都喜欢勇敢、强壮的汉子时,我却更喜欢那些聪明的萨满——唯一令人讨厌的是,他们都是些老头子、老家伙。那么我要找他们的孙辈或一同在族中学习书写的男孩吗?好像又不是……他们,都太幼稚了。”
“你究竟想说什么?”索索质疑道。
“……我选择了你。”说到这里,朵拉轻轻抬起了头:“我选择了你。”
“是,你选择了我。”
她的视线,令他胆战心惊。
他勉强鼓起勇气:“我说了,我会保护你!我会带你走,会让你过上好的生活!”
“当我知道美狄亚公主看上你的时候,我哭了;当我知道你和美狄亚公主睡了觉,XXXX了后,我哭得更厉害了;当我知道你抛弃了我,选择和美狄亚公主在一起后,我几乎是夜不能寐……”她闭上眼睛,又将手紧紧抓住她自己的脸颊:“那时候我一直在想。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到底该到什么时候?我想和你在一起,我好想和你在一起……没了你,我的人生是不完整的。与其像这样活着,倒还不如直接死了——我什么都可以不要,我只想要你!只想要你!”
“我在这儿!我在这儿!!”他紧紧地抓住了朵拉的肩膀。
这一刹,看着这个可怜的恐惧着的终于说出了真心话的姑娘,他感动万分,只想着将她拥入怀中,今生今世再也不和她分离。
“……是啊,你在这儿。”
她瞬间平静了下来。
这声音,就像是沉在冰里、沉在海底。
“我终于知道了你是什么人…你有你的恐惧、有你的不甘心、更有你想要的幸福与美满。我是真的相信你对我说的一切——我相信,你会带着我离开我的家,离开我的部族,你会用你的聪明才智摆脱那群该死的追兵,再在城里、在你们文明人乡镇里与我一起过上平静、安逸,无所事事,生一大堆儿女的生活……”
“是啊!是啊!”索索越来越激动了:“我就是这么想的!我会保护你——今生今世,我绝不会再让你遭遇到这些天来曾遭遇过的一切!”
“……”
朵拉的头越垂越低。
她的身子开始轻轻发抖。索索猜,这一定是喜悦的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