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勒卡被限制了行动。
美狄亚要他“冷静一段时间”，可在他看来，美狄亚公主才是个真正的疯子。
他依旧住在自家，但他和他的家人却被限制与外人接触。说是家人，可这儿其实只有他和阿诺伊两个，这女孩已经是他的妻子了，哪怕是为了她，他也绝不会想着做什么傻事……
“可恶……”
用力地，他咬紧了牙齿。
自从那个叫索索的来到族中后，一切就都变得不对劲了。
公主杀了她父亲。
为什么？
何必如此？
一个本不该掌握权柄的女人，竟杀死了一心立她为继承人的父亲？？
这几天，拖勒卡想了很多，但无论怎么想，他都始终想不出个所以然。看守他的这帮子人，也都是帮****一样的软蛋！孬种！平时一个个吆五喝六，看着比谁都忠诚、比谁都勇敢，可真到了该轮到他们表现的时候，所有人他妈在逃避、退缩、推搪！！
去******吧！
古铜色的脸颊上，一串又长又深的愁痕密布在嘴角，他瞪圆眼睛，仰头怨愤地盯着篷布。
已经有好几天没有再次动身了——部族在这儿驻扎的时间未免有些久，甚至是久得过了头。最近的气氛似乎越来越差了，不知怎的，那些看守自己的老伙计们都离这边的帐篷远了好多，每逢他想要走过去跟他们说话，这群人总表现出一副或害怕、或退避的表情……他们究竟都怎么了？
越想，拖勒卡越觉得现在的事有些不对劲儿。
他怀疑部族中又出了什么事，是美狄亚公主被人拿下了吗？可是，且不说在本部族中没人能做到这一步，哪怕真有人犯傻做了这件事，自己按说也早就该被放出来了。但眼下这状况却实在是……越来越不正常。
“是不是那个索索又说了什么？”
他宁愿以最大的恶意揣度索索的心肠。
尽管曾一度认为异邦人或许也有好人，但在见识过那小子近来的手段后，他却痛恨自己没有早点儿将这人杀掉。
更可笑的是……自己的这条命竟然也是那个人救下的。
荒谬至极。
荒诞至极。
倘若一条命的代价是托利多陛下身死，迪达特或将灭族——拖勒卡倒情愿死在那时的战场上。
“拖勒卡。”
突然，从帐篷外探进来一只小小的脑袋。
阿诺伊扑倏犹豫地眨着眼，只是瞧见她这蠢相，拖勒卡心中的郁怒之气就不由得又增长了几分。
“有人找你……”
“谁？”他低吼一声。稍过片刻，却又面色一冷：“美狄亚殿下？”
“不是。”阿诺伊张了张嘴，又轻轻咬住下唇：“是……”
“是我。”
一个声音自妻子身后不远处响起，它很是清冷，却又在这份与寒风相勾连的清冷中夹杂着些许阴沉。拖勒卡愣了一愣，他突然记起了这声音的主人，于是，便悄悄探身抓住床边的弯刀……
但在顿了一会儿后，他却放回弯刀，进而从自己的草枕头下掏出短刀，轻轻一滑，将之藏进了袖子：“进来吧！”
他盯着一脸惊诧之色的阿诺伊，而后微微摇头：“请进来吧！”
阿诺伊害怕地看着他。
可她盯了一会儿他的袖子，却什么都没敢说。
“继续挤奶去吧，或许、或许你还能，去莫洛阿姨她们那儿看看。我俩有话要说……”拖勒卡目光如炬，他直勾勾地盯着阿诺伊，边说边笑：“正巧，我现在也有话想和他说。”
女孩似乎还想说话，可直到最后她都没将劝告的话讲出口。
最近这段时间，阿诺伊也受到了相当多的惊吓，无论是听说美狄亚公主弑父的事，自己和拖勒卡被美狄亚软禁的事，甚至还包括这几天来那些亲卫和叔叔阿姨们那仿佛在害怕什么的表情…包括现在。她当然知道拖勒卡的话是骗人的，他们被囚禁在这儿，她平时根本和外人说不上话！说到底、说到底拖勒卡他只不过是想……
可是，即便明知道这样下去很可能导致自己夫妻双双丧亡，她也还是愿意相信自己的丈夫。
她确信他是这世上最棒的男人。
她坚信着。
所以……
所以她让开了路，所以她眼睁睁看着那个阴郁的男孩走进了自家帐篷，所以她捂着脸，一步一晃、一步一摇地缓缓走向那边那片用石头简单围出角落的羊群，在这片光溜溜地稍微还有些雪的、羊毛厚实的羊群之中，她找了块儿干净的地方，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管，只是独自蹲下又用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快结束了。
无论什么，都快……结束了。
***
“索索。”
在再次看到这个男人的瞬间，他不怒反笑。
无论看多少次，拖勒卡都不得不承认这个人的确是一位美人——即便过了这么久，他皮肤也还是很白。
索索的黑发颜色很浓却又有些散乱，他脸颊颇窄，颧骨不高不低，五官的每一处似乎都颇为精妙，而其中最美的就是那永远忧郁、犹豫着的眼睛，这双眼……就像是萨满们曾提到过的能摄取人心神魂魄的宝石。拖勒卡敢断言索索不像个男人——长相不像，性格不像，什么都不像！这样的人，就是这个人——曾一度令自己误认为这是个好人、善人，他甚至曾因为对方的性格和经历而同情、甚至还觉得这孩子很亲切！可是……
他明明不该是一个坏人。可他为什么偏就是这样的人呢？
这个人在战场上的模样，我见过，很鲁莽，却是个很好的勇士。之后的事，我没有亲眼看到，可他都做了什么？他提了个主意，和美狄亚公主一起，东西贯穿大地冲向西方，干掉了索菲人、干掉了比能想象到的更多的敌人！我还以为这是个英雄，我曾以为这是个真男人、真英雄……可是？
“你为什么要杀了托利多陛下？”
第二句话。
拖勒卡知道，自己本不该如此质问，但他却实在想在这个人死前将所有事问个明白。
索索一愣。
他呆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终于挤出一句：“我没有。”
“美狄亚殿下做了。除了你，谁能给她这样的勇气？”
“你觉得我会做这种事？”索索竖起手指，拇指指心。
拖勒卡笑了：“托利多陛下给了她一切。他是她父亲，他让她领兵，让她识字，教她阅读，使她成长——为了她，他甚至将她立为继承人。一个女人，即便塔沙克人这么做，但在迪达特，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我可以坐下吗？”索索痴痴地扫视帐篷中的陈设，临了，他如此问道。
“请坐，您请坐——这里，随便哪里，你自便。”
拖勒卡憎恨这个男人。
他毁了托利多陛下的梦想，他毁了迪达特的一切！而这一切，竟只是因为他那该死的令人发指的所谓野心？
“托利多陛下是个伟人。”
索索走向矮墩，他将之从小桌旁抽出，进而重重坐到了上面：“你认为我从这件事中得利了？”
“难道不是么？”拖勒卡边笑边道：“美狄亚殿下成为了托利多，从今以后，您就是迪达特托利多的丈夫了。公主她擅长指挥，您擅长阴谋诡计——你们两个联合起来，还有人是迪达特的对手吗？”
“朵拉死了。”
索索没有接他的话，他只是自顾自说起了另一件事：“我想带她走。可是，她自杀了。”
拖勒卡一言不发。
他只是继续以警惕而含笑的目光盯着索索。
索索瞥了他一眼，旋即抿起嘴，进而从桌上抄起倒扣着的酒杯中的其中一只：“我能喝一点儿吗？”
“我不想和你这样的人喝酒。”
“朵拉死了。我想带她走，她却还是自杀了。”索索傻傻地盯着酒杯，他将刚刚的话重复了一遍，又过了好长时间，才重新道：“托利多陛下的死对我来说一点好处都没有。拖勒卡，你说——我成为了美狄亚的未婚夫，我有朵拉这个情人，托利多陛下器重我，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会感激我，而且我将来至少也能当上族中的萨满……再进一步，那对我来说有什么好处？”
“呵，我哪儿知道你。”
拖勒卡苦涩一笑。
他不愿再看索索，而只是将头侧向旁边：“都已经到了这一步……”
“还有什么好说的？”索索呆呆地盯着手中的酒杯，他反复掂量着这块小小的木头：“可是，我还是想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