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个?好啊……杀了想抢村子的野蛮人?冲进蛮族部落,宰了他们的男人、女人?”
伍德醉眼朦胧。
他疲怠地半趴在圆桌上,双眼微眯,神色萎靡。
男人深深呼吸几次,又抬起右胳膊用手背慢慢地压了压鼻梁:“不是你亲手杀的……不算。”
“……唉。”索索笑了。
他摇摇头,又从桌上捡起酒杯,为自己斟满一杯:“我喝。”
饮酒入腹,倒是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是后背似乎火辣辣的烫,一种瘙痒莫名的热量积蓄在那儿,令他口干舌燥,情绪也渐趋昂扬了起来。
“这回,到我了。”
他颌着眼睛,过会儿又慢慢从胳膊附近抬起视线来:“你…哈,呼……”
深叹一声后,索索竟发现自己似乎没什么想问的。
更甚至的,他连自己现在究竟在做什么、想什么、想做什么、想干什么都有点儿不清不楚了。
“伍德老哥,你……你有,妻子、还有孩子吗?”
“哈……老婆没有,私生子倒可能不少。兴许是两个、三个?……也有可能是五个、六个。”
伍德已近乎完全趴在了桌子上。
他眼睛颌着,酒气也自他的鼻孔中缓缓呼出:“我从来没管过他们。”
索索晕晕倒倒的倚着桌子,身体略有些摇晃。
凭着残存的正义感,他说了句本不该随便乱说的实话:“那可不对劲儿。”
“唉!那能有什么不对劲儿的?那个,那些个,说是孩子…可那只是他们妈妈的孩子。我还……没打算要;还……不准备有。”最初伍德兴许是佯醉,但和索索说了一会儿话、扯了一会儿天南海北又喝了好一段时间的酒后(他喝了至少是索索的三倍分量!),他却开始有点儿说胡话了:“******,活见鬼。才这么早——兄弟啊,你想。才这么点儿的小人儿,明明只是……那么一丁点儿,却都说是我的种。好啦,是我的种那就是吧!可是,就算那是我的种……我他妈也还是,亲近个、不他妈起来……”
如此说着,他僵硬地重重抿嘴:“又到你了。”
舒了几口气,他问:“你说自己要去大北道,说自己要去纳勒尔……那个,是真的吗?”
“这个姑且不论——老哥,你心里想的,难道真是在这世上一直浪荡着?”索索呵呵笑着,他醉的厉害,整个人也敞着身体近乎倨傲的坐在木椅上:“我看不像。”
停顿一下后,他道:“我觉着你是个有大抱负的人。就是——大的,抱负。”
“哈——”伍德仰起头来,视线散乱。
他从胸口挤出几声笑。过会儿,又整个低下身子来哈哈大笑:“可不是、哈哈!可不是……民俗学者?哦,哦,确实啊,我确实是的…可是,人哪能光靠着这个在世上活着呢?不过、不过王都,我确实是要去的。确实是……要去的。”
“是想投奔哪位贵族,谋一个好的将来吧?”
“投奔贵族、谋一个未来……好!说得好!酒,喝——!”伍德是真的越来越糊涂了。
他大声笑着,又向木杯里倒了满杯。
男人目光迷离,昏昏沉沉,他好似已对周边的一切浑然不知、难以再觉:“投奔个贵族,谋一个将来……人生在世,倏忽即逝。人们看着的,全是这世上的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好啊,都好啊……但这样的日子,臊得慌。”
“谁知道将来会什么样呢?”索索越喝越热,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人搞不好就有好命,搞不好就能在这样的世道也成就一番事业。将来如何,谁都不知道——或许富甲天下、或许功成名就、或许拜将入相,或许……”
“兄弟,你还太年轻。”
伍德抖了一刹,又打了个酒嗝,这才醉笑着摇动杯中之酒低声轻缓道:“当今是什么时代?现在是什么时代?我们那儿的人成天喊的是,皇帝万岁!我们把胳膊举起来,有时候还要在那帮子傻子看到的时候对着皇帝的塑像痛哭流涕,就跟死了爹妈一样——!”
他如此说着,用手指轻轻挠了挠左眼皮:“……皇帝。皇帝如何,关我甚事?如果我吃的是皇帝的米,拿的是皇帝的钱,当的是皇帝的官,担忧的是皇帝的事。那、嗝……那还凑活。可是你说,这时节有什么好担心的?根本没任何值得殚精竭虑的事。就连一件,都不曾有……”
“我喜欢那些骑士小说。”索索慷慨道:“一人一马,仗剑而行,横枪扫荡世间不平事!”
他呼哧呼哧喘了几口,紧接着就又灌下半杯酒去:“本以为这全是瞎话,是胡想!可是…可是老哥你看,现在、这好像……也不是什么,太平盛世。就算帝国愿意和奇卡,愿意和阿尔巴继续维持和平——迪达特人,仅仅是迪达特人就足够把这世道搅乱了!美狄亚她……”
“迪达特?”伍德疲惫地趴在桌上。
但他的目光,却在这一瞬异常明亮:
“迪达特人是什么人?”
!
闻言,索索骤地打了个冷颤。
他面色剧变,嘴唇也略有些泛白。
然而,很快地,这个男孩却再度探出叉子,在盘子里轻轻一转、又一搅,慢慢撅起几条青菜来,胡乱塞进了自己的嘴巴:“就是那帮…该死的畜生。现在差不多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是迪达特人了——特别狠毒、特别凶恶。啊…说起来,科纳穆好像就是被他们……”
“我听说的,那伙人似乎叫什么……蒂塔托。”
“是迪达特吧?”索索笑着反驳道:“我自问耳朵还算好用、词句的组合和拼法,自个儿也还算凑合。”
“这倒是看出来了。”伍德哈哈笑道:“你最初说自己只懂一些词、只识一些字,我还以为你说的是真的。”
“听我瞎说吧!”
索索爽朗的一挥手臂,他将胳膊肘抵着圆桌:“就算现在把我丢到哪儿,叫我在索菲当一个祭祀,我也做得来。”
“哦,哈……那可真是,够厉害。”
伍德又笑了,他依旧是那种沉醉如泥的憨笑。然而,索索却已不自然地提起了十二万分的警惕……
“兄弟,别说什么祭不祭祀的了。我瞧你,也是个见多识广的,索菲人的王都现在都有什么重视幕僚的、有为贵族?你在波罗,可曾得到过什么可靠的消息?”
“王都……对王都的事,我就是只蹲在井里的蛤蟆。”
索索盯着圆桌,他没敢正视伍德,仅仅是醉笑着轻摆了摆手:“说的如果是北边的事儿,我兴许还知道一点。南边的,实在不知。”
“那么北方——在你想去的大北道。你可知道有哪家贵族很有能耐?”
他逼迫得紧,索索却只庆幸这人没有对迪达特和美狄亚的事继续追问下去:“北边,北境…万王之王将北边所有能迁走的贵族,统统迁到了南方,一些原本的本地王公,则差不多都在王都担任闲职、乖乖养老。老哥……知道这是什么吗?这就是机遇啊。”
如此说着,他将右手食指沾上点儿酒,在桌上简单画出北境的大致轮廓:
“北地如今没有真正的贵族。还留在北边的要么是从王都迁进去的、在本土并无势力的外来户;要么就是有实力却无名分的本地土著,除此之外,北境这地界……还因为万王之王陛下的喜好,被强制从更北边南迁了一大批熟蛮、生蛮。你要是想成就一番事业,北边……绝对是最好的去处。”
“嗯。那,那里有什么有势力、也有声名的……”
“地大物博,所以联络依靠车马;地广人稀、大城市却分布在一条线上,透过这条路连接的商贸必定发达。”索索打了个酒嗝:“在北境,商人势力最强、不然就是武者,尤其以黄金城为重。但武者们说到底也还是商人们的势力,因此——越大的商人,越有势力。”
“这么说,我若去北地,应当投奔豪商?”
“也不行。”
索索摆了摆手:“……猪养肥了,可是要杀了吃肉的。”
伍德目光一凛。
他呆滞片刻,却又在转瞬之间重又晕眩、迷糊,憨笑如故:“我懂了……”
停顿一下后:“有实无名,实又不够推翻这一切……那还不如有名无实。”
闻听此言,索索稍稍扬起了脑袋:
“正是如此。”
这般说过后,他轻轻往前探身,顺手再为自己倒满酒:“如果你真想去北境,只要记住找一个和索菲联系密切、地位稍低,野心勃勃却又是贵族的——就可以了。而如果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也知道下一步应当怎么做,那更是可遇不可求——直接攀上去,无论如何都能搏一个封妻荫子的前程。”
“这样说来,兄弟你有主意?”
“茶·布劳利安家留在北地的小儿子,这人在奥尔马奇兰行省,只可惜他身处边境城市,又要看管那些野蛮人,日子只怕是有苦无甜;另外还有维·玛德琳家族的女儿,这个人是太有能耐了,好像是、她在商贸这块已经占了统治性的地位……就连奥尔马奇兰城的高山上,似乎都有一座,由她家亲自购置、修缮的城堡。”
“维·玛德琳?”
伍德皱眉问道:“男爵家世?”
“别小瞧了这个人。”在魔法学院时,索索就一直对这位维·玛德琳家族的长女颇感兴趣。
说句不害臊的,当初,他甚至还躺在床上做过被这位大小姐包养的美梦——说来也可笑,他根本不知道对方叫什么、长什么样,只知道她是非常有名、非常成功的女豪商。至于其它信息……尽管他也尝试打探过,可直到最后却也还是一无所知。
不过,那座城堡倒是挺有名的。
毕竟它就在山顶那个湖上……
“这个人,是特别有本事的那种,再过三四十年,指不准能在王都混上个财政副大臣的官职。还有……听说,她模样还特别漂亮。”说到这儿,索索调侃似的笑道:“只可惜……对一项伟大的才能而言,它主人的容貌不止不重要、反而可能有害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