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假的。
(假的吧?)
这是假的。
(这绝对是撒谎吧!)
这是假的。
(没错,这一定是假的!)
阿佳维试图令自己相信。
他是个坏蛋,曾做过很多事、其中有许多坏事,好事很少,却也不是没有。
他是个男人,曾玩过很多女人、其中有很多坏女人,好女人很少,却……也不是没有。
他是个有许多好兄弟的中年人,曾有过一个女儿,当然,她现在还活着。
他曾是一个失败者。
现在则是成功者,并且,他甚至打算将这份成果扩大、并传给自己的后代,以令其绵延不绝。
曾经的阿佳维不相信有什么事是做不到的,他知道或许有兄弟会背叛自己,但,那又如何?反正同样生长在背叛中,这种小事儿,他早就屡见不鲜了!
……
曾经的他无比自信。
曾经的他甚至有些自傲;即便生长在污浊中,他也确信,自己已经用实力证明了哪怕生来贫贱:人,也照样可以活的很好。
但是……
就在今天……
他的一切自傲、自满、自信、乃至对背叛者的同情、对弱者的鄙视、对强者的崇敬——都随着一场不足以称之为“战斗”的战斗,而变得烟消云散了。
他的愤怒。
他的自尊。
乃至于,当他成为城主后,试图维护的地下世界的规矩——都被证明在绝对力量的制裁下,完全是可笑至极的。
……
为什么?
他努力过了,也怒吼过了。
哪怕这一声喊能诱使那个女人转过头来向自己挥拳,他也不是失败者。
但是……
他的声音没人在意。
那个被称作姐姐的小姑娘只是在做她想做的事。
她朝自己最信任、最神秘、也最忠心的部下——“大块头”老肥的哥哥——“铁壁”赫尔玛德走了过去。
然后……
然后?
没有然后了。
只是走过去,然后,发生了什么?阿佳维什么都不记得了。他只知道,当自己再度看得清东西,能够说话、也能够去摸鬓角时……所面对的,就只剩下一滩腥臭难闻的血肉。
赫尔玛德?
你?
这个真的是你吗?
这个怎么可能是你?!!
……
但是,兄弟们的哭声却告诉他。这一滩玩意儿,就是自己最信任的那个弟兄。
记得,他第一次遇到这个人时,是一个异常寒冷的冬天。那时,自己还是个给人做事的小流氓;城里的贵族大人召集了一班弟兄去打人,他跟着去,并在那个下午,将午饭时吃剩的一半薄饼,分给了个快要饿死的武者……
“阿佳维,你是能做大事的人。”
“只要还剩一口气,你就永远是我赫尔玛德的兄弟!”
“我在老家还有个弟弟。人虽然傻了点儿,但他力气大、能吃苦、实力也不错,将他招过来,对你的事业将有很大的帮助。”
“大哥!”
最后的最后,一切幻影统统化作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呐喊。
“你难道还想像这样,一辈子活在贫民窟里,狗一样为那些不拿你当人看的垃圾们活一辈子吗!”
…
垃圾?
对。
是的。
我们不能像垃圾一样活着。
阿佳维捂着脸,他的嘴角在抽搐,这是笑吗?是啊,一定是的。毕竟,赫尔玛德也说过,人只有在笑的时候,才能更认真的……活下去。
可是、可是啊!赫尔玛德,即便你说过我不能变得像个垃圾,即便你说过人应该活的像个人、而不是一条狗——即便这么多年来,你一直是我不离不弃的弟兄——可是,你可知道,现在的你,却已经变得像垃圾一样了啊!
是的。
垃圾。
现在的你,已经变成了一滩垃圾。
“嘻嘻,嘻嘻嘻,哈哈……”
阿佳维笑着。
他笑着。
他狂笑、大笑、怒笑。
笑!笑!笑!笑!!!
(省省吧!)
(省省吧,阿佳维!趁早认命!你不是个当正常人的料!你是垃圾、垃圾、垃圾!!)
……
是啊。
我就是垃圾。
我是垃圾。
甚至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甚至连自己最好的兄弟,为我而死,我都没法为他报仇。
我是垃圾。
***
一天后,在确认允许梦魇双子通关白银二层的委任书上,阿佳维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大家都在为赫尔玛德的死伤心。
可他没有。
毕竟,作为最好的兄弟,即便死,那个人也已经将最重要的事传达给了自己。
(弱者。)
(没有挣扎的权力。)
***
在那之后,尽管仍对梦魇双子的情况有所关注。但阿佳维投入到她们身上的时间与精力,却远没有那些兄弟们想象的那么多。
“各位,我们不能让赫尔玛德的死白费!”
(说笑的,其实,他白死了。)
“他死了。但我一定会为他报仇!我们要好好经营在黄金城的生意,以便在时机恰当时……”
(白痴,我骗你们的。)
“你们知道么,每一个死去的兄弟,都好像在我的心口上割了一刀!这些伤口每天都在痛,可我们绝不是好欺负的,总有一天,那些伤害过我们弟兄的人,一定要为他们所做的血债血偿!”
(是啊,血债血偿。)
(能够触及到的债,我一定会让他们偿。但是,这世界上总有那么一些人,是即便踮起脚尖、跳起身、乃至于做一辈子好事灵魂升入天堂,也注定触及不到的。)
(强者之所以是强者,正是因为他们强大得令人发指、令人恐惧……乃至于,令人连试图企及的野心,都不敢拥有。)
……
阿佳维的心死了。
他变成了另一个人——自私、谨慎、恐惧一切,且拒绝信任一切。
就像蜗牛,又像乌龟。既然爬的慢,那干脆别爬了——哪怕就这样缩进壳中,就这样静静的等死,说不准……也挺好。
是啊!
没错!
这样挺好的。
挺好的……
***
不要。
不要!
不要!!!
我不想死。
我不想死!
我不想死!!!
恐惧与慌怖,颤抖与折磨,屈从与骄傲,自卑与泪水,在此刻统统化成了一个心愿——某个从自信心完全被击垮的瞬间便开始了的心愿,再度在阿佳维的心中生根发芽,并在未经过雨露与阳光滋润的情况下,迅速茁壮生长了出来。
“啊(吸气)……哈(剧烈喘息)……”
这个女人。
这个女人真的想杀我吗?
瞳孔放大。
放大。
放大到了最大!
阿佳维努力思考着,他的手笔直垂在双腿间,心脏也扑通扑通不断雀跃。
“停、停、停下!”
蓦然,
他高举起了双手:
“对不起,我知错了!我认错!是我的错!我有罪,请别杀我!求你了!!”
“……什么?”
原本,仍然在一点点指出阿佳维刚刚招式的原理的斯泰因,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道歉给吓傻了。
“对不起!!”
阿佳维凄厉道:
“我知道自己做了很多错事……也知道自己做的事,让你很不愉快——但是、但是即便是针对您的调查,我也从未取得过任何进展——所以,求求您!求求你放我一条生路!我保证以后绝不会再来打扰你……”
“……”
“我会给你钱!很多很多钱!”
不管用。
双腿在颤抖,对一个失去了战意的男人来说,每一分、每一秒的站立,都无疑是一种煎熬。
斯泰因正以不信任、甚至是有些憎恶的目光盯着他。
“啊(倒吸一口凉气)……”
但是、
但是,阿佳维此刻,已再没有任何手段可以施展了。
他终于明白,自己的命运,从不掌握在自己手中,而只是那些强者掌心里的玩物——小时候、是将自己饲养起来偷窃的“马布叔叔”;稍长大一些,则是那些矮胖身材的贵族;再之后,是管理着一整片街区的奥朗则老大……
自由。
他总是自诩为“自由”。但,那永远只是自诩的自由。
任何人!无论在人生中的任何一个阶段,总有人,能捏死自己,就像是捏死一只蚂蚱!
就像是……
现在这样。
嗤!
一道寒光掠过。
阿佳维能躲过,但是,他不敢躲。
于是大腿便被径直割开了一道口子,鲜血也从中汩汩若泉水般流淌了出来。
“对不起……”
身体失去了支撑,他如垃圾般瘫软在地。
咚。
额头点地。
“对不起……”
他听到自己说:
“我不是有意冒犯了您,请您宽恕、请宽恕我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