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死老子了”，“跑死了”……商店里突然涌进了一大群学生，周墨感觉到那两道目光从自己身上撤离，迅速又落在了别人的身上。周墨从货架上的玻璃看到来的都是一群体育特长生，他们将校服披在身上，校服里面是印有校名和各自姓名的球服。进来的人群迅速将周墨淹没，空气里满满都是抑汗喷雾的味道。
“喂！”周墨抬头，看到一手撑在货架上的高禹夏。
“嗨。”周墨低下头，脸颊开始发烧。
“没吃饭？”
“嗯。”周墨拿了两盒牛奶。
“禹哥，”路过的学生阴阳怪气的叫唤。周墨拿了两袋吐司，走向收银台。周墨还得感谢高禹夏，要不然她还要在商店里纠结更长时间。
“你俩还真有缘啊！在哪都能碰见。”李黎拍着高禹夏的肩膀。
“滚！”高禹夏拿起一瓶可乐。
“等下出去吃吧！”李黎跟在高禹夏后面排队。
“行啊！”
“顺便再去玩儿两轮？”两人结好账，走出商店。
“不去。”高禹夏一口气喝下半瓶可乐。
“切。真不去？”李黎叉着腰。
“嗯，”高禹夏走向体育馆，“你也不许去。”
“凭什么？”
“不凭什么。”
“为什么？”
“不为什么。”
李黎冲着高禹夏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
两人吃饱喝足之后，高禹夏将两个外卖盒子递给李黎，“给周墨。”
“什么？”李黎正在擦嘴。
“给周墨。”高禹夏重复。
“我说为什么不去网吧呢。”李黎将纸巾扔进垃圾桶，“还以为你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你干嘛不自己给她？”“你买的啥？”李黎穷追不舍。
“要你管。”
“我不管，你自个送去吧！”李黎将外卖还给高禹夏。
“你这么帅，帮小弟一个忙咯！”高禹夏抱着拳说。
“这还差不多。”
“对了，我问你。上次和我们一起打球的景昊和袁修东和周墨很熟吗？”
“好像是吧。”李黎又反问：“你问这个干嘛？”
“问一下不行吗？”高禹夏想起在球类运动会上似乎也见过那两个人，虽然不是特长生，不过两个人的球都打得不错。
“最近怎么没看到周墨和那个林晓在一起？”高禹夏接着问。
“不知道。”
“好吧。”女生不是都喜欢结伴的吗？但最近几次看到周墨，她都是一个人。
“你一天到晚只顾着看周墨了是吧？”李黎站在自己教室后门。
“滚。快点去送。”高禹夏将李黎推进教室。
李黎最后还留下一句“重色轻友”。
正逢课间，周墨将买好的牛奶和面包放到袁修东的桌上，“谢谢你给我讲题。”
“那我以后天天给你讲题？”袁修东笑着说，“连生活费都省了。”
“那可不行。”周墨笑。
“周墨！”李黎站在她的座位边叫她。
“啊？”周墨回头。
“过来一下。”李黎招招手。
“肯定又没写作业。”周墨向袁修东笑笑，走回自己的座位。
“干嘛？”周墨坐下。
“看我们禹哥对你多好，知道你没吃晚饭，特地给你买的。”李黎将饭放在周墨桌上。
“我吃过了。”周墨指指自己的面包。
“反正东西我送到了，吃不吃随你。”
“哦，对了。我今天训练太累了，作业来不及写了。你懂的～”李黎小声说。
“嗯。”周墨笑起来，“谢谢啊！”
“谢我干嘛？谢高禹夏！”李黎走回自己座位。
晚自习之后，周墨在走廊遇见正在等李黎的高禹夏。她走过去，“谢谢。”
高禹夏没有像以往那样笑得没皮没脸，而是淡淡的回了一句“不用”。
天气越来越冷，即使穿着冬季校服也不够温暖，学生们只好不停的向校服里塞进其他的衣服，还好校服够大，将整个冬天都塞进去也没问题。
“YXD，加油。”周墨在便利贴上写下今天的日期，拿在手里看了很久，那虔诚的神情仿佛她正在看一道圣旨。
周墨将这张便利贴放进一个绿色的纸盒。这是周墨高三以后养成的新习惯，每天她都会在纸上给袁修东写一句加油。
正在周墨发呆的时候，月考的成绩单发了下来。全班的成绩打印在一张纸上，班主任将每个人的成绩剪下来，发到每个人手上都只剩下一张细细的纸条。
周墨将成绩条捏在手上，突然紧张起来。虽然已经知道了自己大部分科目的分数，但她还不知道自己的总分和排名。
“数学啊！谁来救救我的数学！”周墨看了自己的分数后垂头丧气的趴在桌上。周墨的语文、英语成绩很好，文综也还凑合，只有数学——周墨从小到大的死穴。上高中以后，周墨一直在90分的及格线上垂死挣扎。周墨的成绩没有差到极点，每次想要放弃的时候又会不甘心。周墨很苦恼，每道题老师一讲就懂，自己一做就错。为什么呀为什么！
“周墨，李老师让你去办公室拿月考试卷。”李黎走到周墨桌边。
“你不会又在骗我吧？”周墨被李黎骗过太多次了。
“没有。”李黎做出向天发誓的动作。
周墨站起来，无力地向办公室走去。高三学业这么紧张，周墨每天要抽时间收作业发作业，有时候还要帮忙李老师改默写本、登记每个同学的分数……更让周墨觉得崩溃的是，每次班上的作业收不齐，李老师还要对她发一顿脾气。又不是我让他们不交作业的！再说了，谁让你布置那么多根本写不完的作业！
周墨走进办公室，“李老师，我来拿月考卷子。”
“在这儿。”李老师指指窗台上一堆乱七八糟的试卷。
“哦，好。”周墨走向窗台。
“对了，你把语文成绩表拿过去贴在教室后面，让大家把每道小题的分数都抄在试卷上。分析分析自己的弱点和长处分别是什么。”李老师抿了一口水说。
“好。”周墨正在整理班上的试卷。那时候的周墨可以背出班上每一个人的名字，这在别人眼里是几乎不可能的事。
“周墨，你太厉害了。班上好多人的名字我都不知道呢！”周墨的某一任同桌曾经说过。那时候周墨就突然想起了初中徐老师曾经说过的话。她曾说，到了高中你们连班上所有人的名字都认不清！徐老师，你看我现在不是认清了每一个人吗？周墨站在窗台前，笑得很讽刺。不知道是在讽刺徐老师还是在讽刺自己。
“周墨，这次你语文考的不错。其他科目也要加油哦！”周墨抱着试卷即将走出办公室的时候，李老师说。
“谢谢李老师，我会努力的。”周墨道谢。17岁的周墨笑了，她在高中收获的鼓励不多，后来毕业很多年的她回想高中生活里李老师好像是唯一一个单独鼓励她的老师，看来课代表也没有白当。
“袁修东！”周墨走近他。
“语文试卷吗？”袁修东首先注意到的是周墨怀里抱着的白色纸张。
“要我帮你发吗？”
“也好啊！”周墨将试卷分了一半给袁修东，“可惜我没钱给你开工资。”
“没事儿，先欠着。”袁修东笑着说。
“那小子怎么老和周墨在一块？”高禹夏和李黎也站在走廊里。
“我怎么知道。”
“他也是语文课代表？”高禹夏又问。
“不是啊，我们班就一个语文课代表，就是你们家周墨。”李黎回。
“那他这是在干嘛？”高禹夏指了指教室里正在分发试卷的袁修东。
“在帮忙吧！我们语文老师事儿挺多的，周墨可能忙不过来。”李黎想起语文老师就头疼。
“她忙不过来？那你为什么不去帮忙？”高禹夏一脸正经。
“高禹夏！你有病吧！”李黎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以后你没事多帮帮周墨，小姑娘忙不过来。”高禹夏郑重其事的拍了拍李黎的肩膀。
“重色轻友。”
“周墨没少帮你隐瞒你没交作业的事儿吧，知恩图报懂不懂？要不是周墨，你们语文老师该请你喝多少杯茶？”高禹夏笑得痞痞的。
“说的好像你作业写了似的。”
“走吧！训练去！”高禹夏回教室去拿书包。
“唉！”李黎叹了口气，走回教室。
“哎，卷子放你桌上了。”李黎在讲台上正巧碰到周墨。
“我考了几分？低于90就不用告诉我了。”李黎给周墨让路。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周墨继续发试卷。
“唉，就知道。”
“骗你的，你这次是我们班体特最高分。”看到李黎沮丧的样子，周墨折回来笑着说。
“周墨，我发现你现在越来越坏了！跟高禹夏一样坏！”李黎向周墨扔了一小截粉笔头。
周墨冷哼一句，继续着手头的工作。
“哎呀，看来还是得少写点作业才能考的好啊！”李黎捧着自己的试卷笑成了花，一朵极其猥琐的花。
一个大课间都浪费在发试卷上，周墨看着桌上各科的试卷和答题卡，脑子里一片空白。收拾试卷、改错、整理错题本，一想到这些周墨头都大了。
月考刚过，班主任又宣布了下次月考的时间。每隔三个星期就有一次月考，周墨感觉天天都在考试。
最近班上的住读生都在学校周围租了房子，一日三餐都由家人照料。
“墨墨，要不要妈妈也给你租一个房子？”妈妈在饭桌上问周墨。
“不用了。”周墨捧着碗狼吞虎咽。
“还是租一间吧！方便她学习，过几天咱们去打听打听。”爸爸吃完饭，坐在一旁抽烟。闻到烟味的周墨咳嗽起来，鼻子也开始不舒服。
“老周！说过你多少次了？她有鼻窦炎，你还在这抽烟！现在是什么时候你不知道吗？她高三了！生得起病吗？”妈妈对着爸爸一顿臭骂。
妈妈的话仿佛在说如果不是高三，周墨就可以随便生病似的。周墨抬头望向爸爸，他已经掐灭了烟头，一脸歉意的看着周墨。
“爸，饭后少抽烟。人吃饭以后，消化能力特别强。你这时候抽烟，会吸收更多的毒素！”周墨嘴里塞满了饭菜，含糊不清的说。
“饭后一支烟，赛过活神仙！”爸爸享受的说。
“你爸现在越来越招人烦！半夜睡觉呼噜打的震天响！我迟早要把你爸赶到储物间去！”妈妈一边抱怨一边给周墨夹菜。
“哈哈哈……”周墨笑得肚子疼，觉得肚子撑得快要爆炸了。
吃完晚饭，周墨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只有在家里，周墨才觉得自己像一个人一样活着，而不是不停运转的机器。只可惜，高三学生的周假只有半天，现在这样冷的天气，周六下午天黑了才到家，周日稍微睡一会儿睁开眼睛又得回学校。
进入高三的这几个月，周墨一家都进入了作战状态。周墨变成了家里的老大，吃什么喝什么、家里电视声音的分贝等等一切都由周墨说了算。爸妈对周墨说话也都客客气气的，生怕给周墨增加了什么压力。其实越是这样周墨的压力越大，她也会在每次成绩单发下来后更加自责。
周墨不甘心放弃挣扎，每天12点睡觉6点起床，在被窝里打着手电写作业，临睡之前还要默背几篇文言文……她所做的这一切努力都说不上是为了自己的梦想，只是不愿意让父母失望。虽然才短短的几个月，但周墨已经有无数次想要放弃高考的念头，每当她在作文素材书中看到放弃高考却还是事业有成的事例时，都恨不得立刻手写一份退学申请书直接在周一升国旗的时候拍到易宇的脸上，然后在全校学生崇拜的眼神中走出学校大门。
然而这是不可能的。周墨一觉醒来，赖在床上不愿起床。这是周墨从小到大的毛病，她就是害怕将腿伸进冰冷的裤管，而现在她更害怕自己的双腿要跨进一中的校门。
“还有196天，我就可以干掉你！你等着吧。我肯定把你杀得片甲不留，一根汗毛都不留！”周墨一边大声安慰自己一边龇牙咧嘴地穿上衣服。
坐在教室的周墨感觉陌生又熟悉， 她想不起来刚刚自己是从前门进的教室还是从后门进的教室，她甚至怀疑自己根本没有放那个名义上的周假。周墨拿出便利贴，补上今天对袁修东的加油。写完字的周墨习惯性的看向袁修东的座位。他还没来，桌子上收拾得很干净。周墨低头看看自己的桌子，练习册和课本到处都是，笔袋里各种颜色的笔也横七竖八地躺在课桌上、夹在各科的书本里。
周墨开始收拾桌子，坐在教室里，周墨觉得除了学习以外的每一件事情都很幸福。上课了，袁修东的座位还是空的。他是一个几乎不迟到的人，今天这是怎么了？
周墨本来也听不进政治课，便一直盯着袁修东的桌子。
“不是幡动，不是风动，仁者心动。这话的意思就是说不是幡在动，也不是风在动，而是你的心在动，所以你就看见了幡动。”政治老师盯着自己的练字册讲着。
你的心在动。你的心在动。你的心在动。周墨觉得政治老师似乎在说自己，将视线从袁修东的桌子上撤回来，握着笔在练习册上装模作样。
“现在大家在关键时刻，你们一定要控制好自己的心，不要想除了学习以外的任何事情。”老师们最擅长联想和借题发挥，给他们一颗石头他们也能把话题扯到学习上。心又不是水龙头，说打开就打开，说关上就能关上。
讲完了习题，政治老师便让大家背诵书上的知识点。教室里的读书声应声而起，周墨也开口去读书，却发现自己都听不清自己背书的声音。
盯着书本发了会儿呆，等周墨再次看向袁修东的座位，他已经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拿着书认真的看着。
“我也得认真点。”周墨在心里对自己说，随后也加入了背诵的大军。
每两周换一次座位，今天又是换座位的日子。教室里依旧乱成了一锅粥。周墨推着自己的书箱一步一步艰难的在教室里挪动。
“起来，我帮你。”李黎的声音传过来。
“啊？谢谢啊！”周墨迅速站起来。
李黎抱着书箱走在前面，周墨跟在后边。“李黎，怎么不见你帮我搬箱子啊？”有女同学开着玩笑。
“你这么强壮，难道会搬不动箱子？”李黎坏笑。
“李黎！你说什么呢？”女生骂。
“让一下。”林晓的声音传来，语气冰冷。在她经过周墨身边的时候，周墨分明看见了她眼里的不屑。
“周墨，你在第几排？”李黎看着发呆的周墨。
“倒数第四排。”
李黎将箱子放在地上，“谢谢你，李黎。”周墨感激地说。
“干嘛这么客气？还有要帮忙的吗？”李黎刚说完，便看到周墨拼命的摇头。
“好了，我去训练了。你慢慢整理吧。”李黎向后门走去，周墨只看见他挥动右手的背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