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己的房间,白灵打开洗手间的电灯开关就一头扎进去,旋开水龙头开始拼命的洗手。她自己也记不清楚洗了多少遍,一直搓到双手都变得通红,从指尖传来阵阵刺痛的感觉,可她还是不想停下来。她的鼻端似乎始终能够闻到那股浓重的血腥气味,于是就这样把两只手掌放在水流下,让水不停地冲洗着。
如果不是小雪与何璧的坚持,打死她也不会同意接受验尸的工作。虽然在医院工作,早已见惯了各种各样血淋淋的场面,可面对尸体,甚至亲手解剖自己熟悉的人,那种精神上的折磨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
方洁的死状,以及她的尸体被一点点剖开的样子,变成了一幅幅血腥恐怖的画面,在她的眼前挥之不去。双手上沾染的血迹,似乎永远也洗不干净的样子。随着眼前那些画面的不住闪动,她忽然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猛地低下头剧烈地干呕起来。
不知道折腾了多久,白灵终于慢慢恢复了平静。
拿起为客人准备的一次性洗漱用品,她漱了漱口,又洗了把脸。关上水龙头后,拿起毛巾把脸上和手上的水擦干,随手把毛巾轻轻放在了洗漱台上。
她没有急着离开,而是看向了镜中的自己。
镜子里那年轻而美丽的容颜依旧如同往昔,只是眼眸深处却有了外人不易察觉的沧桑感。
本以为自己早已变得足够坚强,可今天的突发事件却让她发现,原来自己仍然是这么的脆弱。
不,不对!
不应该是现在才发现。
事实上,在两年前那件事发生之后,她就已经看清了自己,知道自己并没有真正变得坚强。她只不过是把那份脆弱埋藏得很深,学会了掩藏自己罢了。
尽管在众人面前,她永远带着安静的笑容,似乎从来没有任何烦恼。其实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她是多么渴望能找个人来听自己倾诉,渴望能够把埋藏在心里的秘密吐露出来,让自己可以不必活得那样沉重。
当年方洁曾对她说,那个事件的真相永远只适合作为一个秘密,永远不能暴露在阳光下。她曾经以为方洁是正确的,以为忘记一切、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就是解决问题最好的方法。
可结果如何呢?
方洁死了。还活着的所有人都被困在了这座与世隔绝的山庄里,心怀忐忑地等待着未知的命运。
使用了类似自我催眠的方法来做出逃避的行为,并没有真正解决问题,只不过是把所有的矛盾都隐藏了起来。可是这样一来,所有的问题和矛盾就像被挤压到极限的弹簧,当被压抑的力量突破了临界值以后,全部被积蓄起来的能量终于一次性爆发了出来,最终酿成了难以想象的后果。
注视着镜中的双眸,白灵在心里问自己:如果一切可以重来,方洁还会做出和当初一样的选择么?
她忽然一阵悲从中来。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方洁已经不可能再做任何选择了。
拼命甩了甩脑袋,努力把这些念头从脑袋里赶出去,她仿佛逃跑般离开了洗手间。
屋子里的灯还没有打开。她借着洗手间漏出的光线找到墙上的开关,伸手按了下去。柔白的光线瞬间照亮了整个房间,室内的景物清晰呈现在白灵的眼前。
她的视线迅速被茶几上的某样事物吸引,因为她记得白天进来的时候,那里空无一物。当看清这东西的样子,白灵整个人都颤抖了一下。
茶几上,一个巴掌大的黑色囍字安静地摆放在那里,似乎正对她发出无声的狞笑……
人要是永远也不用长大就好了。不长大就不会有那么多烦恼,也就不会造成那么多的悲剧。
打开房门后,肖小寒再次回头望了一眼漆黑夜色中只露出模糊轮廓的主楼,心里轻轻叹息着,转身迈步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打开电灯,小心翼翼地把门锁好,又仔细确认后,肖小寒这才放心地躺到了床上。一旦放松下来,本应精力充沛的年轻身体,此时却一下子被汹涌而来的疲惫感压倒,让她忍不住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
随手把身上湿漉漉的衣服脱下来丢到一旁,她直接钻进了被子里。
懒得洗澡和洗衣服了,今晚就这样睡吧,不管有什么事都等到明天再说。
翻了个身,抓过一个抱枕揽在怀里,把身体调整到一个更舒服的姿势,让自己充分放松下来。只是,身体虽然休息了,大脑却怎么也安静不下来。
人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个老掉牙的无聊问题,伴随着方洁死去的模样,一起在脑海里晃来晃去,怎么赶都赶不走。相对于解剖时视觉上的恐怖,还是死亡本身对她造成的冲击更大。
上学,上班,结婚生子,病弱老死。这就是人们追求的所谓幸福生活么?
或者是像方洁这样,在人生最幸福的时刻死去?
据说古希腊人在遇到大喜事的时候就爱说“真想今天就去死”。
是啊,人生难免会犯错误,稍微一个不小心可能就会名誉扫地变成别人的笑柄。再兴盛的城邦也不可能一直如日中天,只要一场战争失败就会全体沦为他人的奴隶。与其等到年老体衰的时候再去承受这种种苦难,还不如趁着处于人生最巅峰的时刻直接结束,这样就可以让人生永远停留在最辉煌的瞬间。
这样随心所欲地想着,肖小寒忽然自嘲地笑了。自己今天是怎么了?一下子变得这么多愁善感!
如果是外人在这样不停地骚扰,以自己的火爆脾气恐怕早就打电话报警了。可现在是自己在骚扰自己,这可如何是好?
肖小寒苦笑着摇了摇脑袋,觉得应该做点什么分散一下自己的注意力。
习惯性地抓起枕边的手机,想刷一下朋友圈,忽然想起来没有信号,只能无奈地再次放下。
目光投向窗子,试图看看外面,却发现由于开着灯的关系,只能看到映在玻璃上的室内影像,窗外变成了一片黑色的背景,什么东西也看不到。
放弃徒劳的努力,她收回目光。
再次看向没有信号的手机,她叹了口气:自己不爱读书,所以手机里除了一堆听过了无数遍的歌曲之外,连一本小说都没有存下。如果是小雪的话,手机里一定会保存很多小说吧?这样一来,她的夜晚就不会过得太无聊了。早知道真应该和她住一个房间才对。
不过,小雪也未必愿意呢。她是和夏满一起来的,看她那副样子,应该是对夏满有意思了,如果自己非要掺和进去,说不定会耽误小雪的幸福呢。
抱着恶作剧般的心态这样想着,小寒发现自己的心情一下子好了很多。
只是不知道夏满那家伙有什么好,虽然破案的时候如有神助,可平时看上去总是有些呆呆的,一点也不机灵,怎么看也不像是会讨女孩子欢心的类型。
和这样的家伙交往一定会很累吧。
估计小雪以后有的受了。
小寒越想越觉得有趣,这个沉重压抑的夜晚终于变得轻快起来。
忽然,她的视线在无意之间从窗户瞥过,察觉到窗玻璃的下方角落里似乎有什么东西。
她心里一惊,迟疑了片刻,还是起身凑了过去。来到近前看清贴在窗户上的东西,她顿时感到一阵寒意爬上脊背。
那是一个用黑色纸张裁剪成的囍字,如同案发现场墙壁上那个暗红色囍字的缩小版。
什么人干的?
是在自己回来之前已经贴在了那里?还是刚刚有人悄悄来过,而自己却没有察觉?
肖小寒惊恐地发现,今晚自己注定要失眠了。
郭冬雪不知道肖小寒刚才在恶趣味的念叨着自己。刚刚洗完澡换好睡衣的她此刻正深陷在沙发里,神情悲伤地注视着手中的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蓄着长长的披肩发、姣好的脸庞上透着英气的美丽女子。
“霜姐,我想你了……”轻抚着照片上女子的面颊,郭冬雪喃喃自语,“如果两年前的那个事件没有发生,如果那天我能坚决拦住你,不让你出去,一切会不会变得不一样呢?”
两年前的那场大火,带走无数生命的同时,也成为了奇易市人民心底永远的痛。然而,对郭冬雪而言,最痛的回忆却是在那个大雨滂沱的日子。
之后的两年七百多个日夜,她一直生活在懊悔与自责之中。
为了弥补心中的遗憾,本来一心想成为律师的她,在高中毕业后,却报考了公安大学侦查专业,成为了一名预备警员。尽管从未在任何人面前提起,哪怕对自己在警队工作的爸爸也不曾吐露过只言片语,可实际上,她早已在心底下定决心,有生之年一定要把杀害秋霜姐的凶手抓捕归案!
是的,抓获凶手。
无论别人怎样认为,无论找出多少似是而非的证据,郭冬雪深信姐姐是被谋杀的。
她要亲手抓到凶手,让姐姐的在天之灵得以安息。
可是眼下,还有另一个案件等待着自己去调查,那就是方洁被杀的案件。
方洁的死毫无疑问是一场谋杀。
让郭冬雪感到费解的是,凶手为什么要使用如此夸张的手法来杀死方洁呢?越是复杂的手法,越需要更多的作案时间,也越容易在行动中留下破绽。
她不相信对方会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能够使用如此华丽而又缜密的手法完成杀人犯罪,证明这个凶手拥有非常精密的犯罪头脑,一个白痴是不可能策划出这一系列环环相扣的犯案手法的。
可是,既然难易之分如此明显,为什么对方还执意如此呢?难道这个凶手就不怕暴露自己吗?
郭冬雪百思不得其解。
或许,对方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特殊理由?又或者,对方基于某种原因而不得不这么做?
看来这件事还是应该和夏满好好商量一下。
想到夏满的名字,她忽然觉得精神一振,刚才的疲惫感顿时消失了大半。
她立即自嘲地一笑:小寒如果知道,一定会笑话自己吧?
她和夏满是在“剑齿龙事件”里面认识的。那时候的夏满正是志得意满之时,一副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的模样。她亲眼看着他在谈笑之间把那场令警方束手无策的诡异杀人事件轻松解决,当他在众目睽睽下指出凶手,并用出神入化的推理揭开真相、令真凶不得不低头伏法之际,小雪年轻的心彻底地沦陷了。
只不过,那时候的夏满和方洁仍是一对甜蜜的恋人,小雪虽然有年轻敢爱敢恨的冲劲,但却并不冲动,她什么也没有对夏满表示,就像一个初次相识的朋友那样在简单的告别后转身离开。
然而,不知该说是幸还是不幸。那之后不久,方洁就离开了夏满,转而投入了何璧的怀抱。听到这个消息的小雪,在替夏满痛恨方洁薄情寡义的同时,心里却不可避免地升起了一丝小小的期待。
本来是纯粹唯物主义、从不相信命运的小雪,那时却忍不住会想:难道这真的是上天恩赐给自己的机会吗?
于是,她借口为了学业请教案情,主动联系了夏满,并一点一点地走进了夏满的生活。只不过,在感情方面本就稍显木讷的夏满,一直沉浸在失去方洁的痛苦中,完全没有体察到她小心翼翼隐藏起来的心思。
小雪并不心急。她也并不强求和夏满之间非要发展成什么关系,只是单纯地想有多一点时间陪在他的身边。
这段日子以来,夏满一直都表现得十分消沉,与往日的他相比仿佛完全换了一个人。可是,小雪并没有因此而责怪夏满,反而为他的这份痴情所感动。每当看到夏满忧郁的神情,她就会感觉莫名的心痛,就希望自己能够为他做点什么,希望能够慢慢抚平他心底的伤痛。
至于以后会怎么样,她没有考虑太多。就让一切都顺其自然好了。
心里想着关于夏满的事,整个人顿时轻松了好多。小雪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微笑着从沙发上站起来。把秋霜姐的照片小心翼翼地放进钱包的夹层里收好,她来到床边掀起被子,准备上床休息。
忽然,她的目光凝固在掀起的被子下方。
洁白的床单上,一枚黑色的囍字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的视线里,用最温柔的方式重重刺痛了她的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