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妮娥硕薇到博洛耐茨家,就算掉进了火坑。
儿子瞎了一只眼,残了一条退,这仇恨比天高,比海深,博洛耐茨能无动于衷吗?一想到轻易放走鲁勾也弄,博洛耐茨牙齿咬得“嘎吱”作响,恨不能把天捅个窟窿,把地跺陷三尺。当时,他问了多名娶亲者,回答都千篇一律:半路上,鲁勾也弄是连续射出三只箭,可射箭的地点距庄园很远,射出的方向绝不是南方。
“不是鲁勾也弄放的箭,那箭从哪里来?”博洛耐茨心里直犯嘀咕。他想狠狠惩罚鲁勾也弄,但没有真凭实据,又有那么多部族头人和贵宾在场,只能打掉牙齿往肚里咽,放走鲁勾也弄。
“妮娥硕薇,你带给我的羞辱和伤害,我加倍奉还,定让你生不如死!”鲁勾也弄走后,博洛耐茨攥紧拳头,心里狠狠地咒骂着。他命管家给妮娥硕薇找了一间最简陋的下房,丢给她一领破披毡,让她独自居住。
妮娥硕薇走进光线灰暗、狭窄潮湿的房间,只见地上铺着稻草,一股霉味扑鼻而来,呛得她连声咳嗽。几只耗子从她脚下窜出门去,她的心“砰砰”直跳。经历了惊心动魄的一天,她身心疲惫,暗想:“事情已经这样了,就算是地狱,也得熬三年三月三天。”
她横下一条心,枕着布包,盖着破毡子,躺在稻草上,想好好休息休息。刚想闭眼,猛然看到一条蛇样的月光透进木板缝,在房间里蜿蜒游动,渐渐缠上她的身体。她心里一阵发毛,翻身坐起,月光停在她身上。几只跳蚤在脚面上蹦来跳去,弄得她痒酥酥的难受。陌生的地方,恶劣的环境,她睡不着,坐不安!
“起来!起来!做活了!你得搞清自己的身份。是来做苦役,不是来享福!”妮娥硕薇好不容易才迷迷糊糊入睡,就隐约听到公鸡打鸣,随即传来管家排山倒海般的拍门声和震耳欲聋的叫嚷声。
“阿嚏!阿嚏!”妮娥硕薇半夜受凉,鼻子酸得难受。她揉着眼睛,打着呵欠,打开门。
“博洛耐茨老爷说了,从今天开始,你早晚做好下人厨房里的饭菜,白天干活,晚上舂三斗米,夜里缉三团嘛。做不完?哼!”管家站在门口月光下,板着脸说。
“啊?”这么大的劳动量,这不是故意为难吗?妮娥硕薇不由得惊叫一声,楞楞地望着管家。
“你瞪着我干什么?谁叫你狗胆包天,得罪老爷?博洛耐茨老爷是能轻易得罪的么?切!”管家撇了一下嘴,不屑地说。
“反正熬过一千多个日子,就可以解脱了。”妮娥硕薇想着,打起精神,开始了她当牛做马的第一天。
博洛阿纳的日子也不好过,家里的人为他心急如焚,找草药医生给他包扎、开药,让毕摩为他做法事。
医生换了几十位,草药用了几大框,法事做了好几场,可博洛阿纳的眼还是瞎了一只,脚还是跛了一条。他心烦意乱,焦躁不安,把自己的不幸,全都归罪到妮娥硕薇头上。他对妮娥硕薇深刻的爱,变成刻骨的恨。他三天两头找妮娥硕薇的麻烦,把心中的痛苦、烦恼、忧愁和郁闷,化作狠毒的咒骂发泄出去。
一个月隐星明的春夜,妮娥硕薇就着火把光亮,独自一人在碓房里舂碓。虚掩着的碓房门,突然“砰”的一下被踢开,博洛阿纳由两个娃子扶着,铁青着脸,一颠一跛地进来。
妮娥硕薇心里一惊,停下动作,装着如无其事的样子,添了一根松明柴禾,想让更加明亮的火光,为她减少一点恐惧。她屏住呼吸,看着阿纳,猜测着即将发生的一切。
“骚母猪、贱货,你想更清楚的看我的丑态吗?”博洛阿纳独眼里喷出怒火,瞪视着妮娥硕薇,咬紧牙关滔滔不绝地骂,“烂丫杈,没人要的野孩子,你拽什么拽?你这种人,喂野狗野狗都嫌脏,还敢嫌弃我堂堂大少爷?你信不信,我弄死你就像踩死一只蚂蚁那么容易?你……”
“我脏不脏关你什么事?我又没请你看。”妮娥硕薇看看博洛阿纳华丽的打扮,趾高气扬的表情,再看看自己褴褛的衣裙,灰头土脸的样子,气愤地嘟哝。
“把我害成这样,你还敢顶嘴?你……你……”博洛阿纳怒发冲冠,脸上的青筋条条绽出,哆嗦着嘴说不出话。他摔开家奴,跛着脚冲过去,把撮箕里舂好还没来得及簸干净的米和糠,一股脑儿倒在妮娥硕薇身上。
妮娥硕薇满头满脸灰仆仆的,眼睛、鼻孔、耳朵,无一例外都进了谷糠;亮晶晶的米粒顺着她的胸脯,“滴滴答答”掉落在石板地面。她的眼睛进了碎糠,辣乎乎地痛。她揉着眼睛,泪珠成串成串往下滚。好一会儿,才觉得好了些,就一下一下地扑打着身上,谷糠满房子飞扬。
博洛阿纳和娃子,被谷糠呛得直打喷嚏,边愤愤地骂着,边跌跌撞撞地退出门去。一不小心,阿纳的残腿在门槛上磕了一下,痛得他喊爹叫娘。
妮娥硕薇看到博洛阿纳狼狈的样子,想笑,可还没笑出声,就见到管家急匆匆冲进来,用手指着地面,凶巴巴地说:“你少作点吧!不知道逞一时之快的后果吗?少爷被你气得满院子鬼哭狼嚎的。你就等着过‘好日子’吧!”正骂得起劲,见到地上一片狼藉,扬起手“啪”地给妮娥硕薇一耳光,提高声音,“糟蹋粮食是要天打五雷轰的,给我一粒粒捡起来!”
一粒粒捡?那要捡到猴年马月。妮娥硕薇立马拿起稻草扫把,把扫得到的地方先扫了,扫不到的地方只有耐心捡。弄了整整一夜,总算完工。
妮娥硕薇每天扳着手指头数日子,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冬去春来,冰雪消融,草木发芽,山花艳丽迷人,终于熬到了春天。见到漫山遍野的野花,她就想:“洛尼白顶色彩斑斓的花朵,能让阿哥展开愁眉,露出笑容吧?”
想到阿哥,她的脸上绽开山花般美丽的笑容,这是来到博洛耐茨家后,她第一次笑。这一笑,砍柴的动作也分外有力,“咔嚓咔嚓”一阵,就砍够了一背干柴。
妮娥硕薇背着柴禾,嗅着花香,追随太阳的脚步,急急忙忙下山,她得赶回去做晚饭。路边随风摇曳的花枝,不断轻拍着她的肩膀,像在为她打气加油;头顶川流不息的鸟儿,不停地望着她啁啾,像在给她唱歌逗乐。她加快脚步,一路小跑。
“烂母狗,一次就背这么一点啊?干活偷奸把滑,分明就是不尊重主人!看我怎么收拾你。”妮娥硕薇把沉甸甸的背子,重重地摔到柴堆旁,“嘘”地舒出一口气,正用衣袖揩着额头上的汗,猛然看到博洛耐茨用脚踢着柴,瞪着眼怒斥,“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就不知道我是开染坊的。”
“让你偷懒!让你偷懒!”博洛耐茨的两个娃子会意,每人抽出一根细柴,边骂边朝妮娥硕薇劈头盖脸地打去。
“好!好!”博洛耐茨双手交叉着抱在胸前,仰着头,轻轻晃动双腿,奸笑着饶有兴致站着欣赏,连声叫好。
博洛耐茨故意挑事,也不是一次两次,妮娥硕薇已经习以为常。她不想给他们留下把柄,让他们有更多的发泄机会。于是她不躲闪,也不说话,一副知错的嘴脸,任由他们打骂。
博洛耐茨很想看到妮娥硕薇暴跳如雷的样子,但每次都很失望,这次也不另外。他看了一会,觉得没趣,摆了一下手,说:“算了,就像打一块木头,没什么意思。”说完,带着娃子,扬长而去。
妮娥硕薇披头散发地站在柴堆旁,欲哭无泪。她扳着手指头,又算了一遍日子,才开始整理衣着。可还没整理利索,就听到“吱吱喳喳”的嘈杂女声,越来越近。
“呸!下贱胚子,野种!”
“呸呸!骚货,害人精!”
“呸呸呸!烂母猪!不得好死!”
一群穿着鲜艳的女人,把妮娥硕薇围在圆心。有的打她的头,有的抓她的脸,有的扯她的衣裙,有的向她吐唾沫、喷口水……黏黏的、长长的唾液一串串挂在妮娥硕薇头发上、脸颊上,让她说不出来的恶心、难受,本来就破旧的衣裙,被她们撕扯得更加破烂。
这群闲极无聊、满嘴喷粪的女人,是博洛耐茨的女儿。她们三天两头找机会辱骂妮娥硕薇,为弟弟出气,为自己消遣。妮娥硕薇奈何不了她们,只有“噼里啪啦”掉泪。
“搂紧我,热乎,真热乎!你的身子真柔软,不愧是千金小姐,不像那些干粗活的丫头。哈哈哈——”博洛阿纳在床上夸张地笑,故意放大他的欢乐。
“哎呀,你轻一点,人家是第一次嘛。痛!”博洛阿纳的新婚妻子阿果,嗲声嗲气地撒娇。
“嘎吱嘎吱”的响声,“叭叭叭叭”的亲嘴声,“嗯啊嗯啊”的呻吟声,混杂在一起,满屋子飘荡,震得坐在外间屋的妮娥硕薇,冒起一串串鸡皮疙瘩。
“我还行吧?过瘾吗?”一阵“唏呼唏呼”的喘息声后,博洛阿纳故意提高声音问。
“嘘,小声点!”阿果压低声说,“真爽!我有飘飘欲仙的感觉。你真厉害!咯咯咯——”阿果不愧是博洛耐茨千挑万选出来的女子,不仅人漂亮,还很会笼络男人。
博洛阿纳经过一场婚变,博洛耐茨挑选出来的三个女子,其他两个已经嫁人,就只剩阿果。因此,阿果成了博洛耐茨最满意的儿媳妇。
“那就再来一次!哈哈哈——”博洛阿纳大声说,又翻到阿果身上去。
“哎哟,压痛我了。休息一会,才会有劲!”阿果低声央求。
“好吧!听你的。”阿纳爽快地说,又“啪”地在阿果面颊上亲了一下。
房间里平静下来,冷风透进雕花窗缝,妮娥硕薇打了个寒颤。她双手交叉搂紧自己,想靠着椅背打个盹,却听到博洛阿纳用讥讽的语气,大声说:“硕薇,外面冷,进来一起睡吧!哈哈哈——”
妮娥硕薇恨不能闯进去,把这个恬不知耻的博洛阿纳碎尸万段,可她忍住了,佯装没听到。她知道,博洛阿纳要她来服侍他们夫妻,绝对没安好心,所以早做好了心里准备。
头天夜里,玉盘似满圆的月亮,冷着脸高挂在蓝莹莹的夜空,风飕飕地钻进破旧的板屋缝,扑打在妮娥硕薇身上,她裹紧披毡,蜷缩在稻草上,上下牙齿“呲呲”打仗。冷得无法入睡,她第三百六十五次扳着指头,算起日子。总算熬过了一年,她的心不禁有了些暖意,笑意爬上额头,不知不觉进入了甜美的梦乡。梦中,她和阿哥在开放白色马樱花的牧场散步、聊天。
突然“啪啪”的拍门声,把妮娥硕薇惊醒。“该死遭瘟的管家,肯定又来催工了。”她暗想着,揉着睡眼,打开门。
管家手里拿着一套半新不旧的女装,说:“今天是阿纳少爷的新婚大喜,你不用出去做活,去帮少爷收拾房间。从今晚起,少爷要你去服侍他们夫妻俩。舂碓、缉麻就免了,白天的活还得干!”
“啊?”妮娥硕薇吃惊得眼睛瞪得像铜铃,嘴巴张成“O”形,半天没合拢。
“大惊小怪什么?少爷怕陪嫁丫头服侍不好,打发去做别的事了。说到底,少爷对你还真好。呵呵!”管家高深莫则地笑着说。
晨风凉凉的,妮娥硕薇的心比晨风还凉。她换上衣裙,掐着手指算了一遍日子,打理好心绪,走进博洛阿纳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