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蓝禁足于房中,除了一个冷冷清清的阿黛陪着,没有丝毫的生机,连那炉火里的火苗都是颓败不堪的样子。
一早起外面便吵吵嚷嚷的,伽蓝抱膝坐在床上眼里都是敌意,“她们在高兴什么?我被禁足了她们就这样欢天喜地的!”
平时王府里都是静悄悄的,怎么今日就张灯结彩的,“王妃,今日是新年,而且王爷今晚要在府中守岁,大小侧妃夫人都想张罗的喜庆一点,让王爷注意到自己。”
听了阿黛的话,伽蓝打开了点窗缝看出去,果然是都在挂灯、贴窗花,上上下下都着新衣,一派喜庆,她入府这几日只觉得这府里的女人都像是浑水里将死的鱼,今日因为风遇尘倒像是都活过来了。
伽蓝将窗户‘嘭’的一声关上,惊得外面看守的两个侍卫冲了进来,见屋内没什么异样,方才又退了出去。
“将我当做犯人一般!”伽蓝心里忿忿不平。
阿黛转了转眼睛,进言道:“王妃,莫不如今晚趁着守岁,王爷高兴,您去认个错,也好换得自由。”
伽蓝刚想发火使性子,她堂堂一个公主居然纡尊降贵,可随即又心底一派黯然,父王都过时了,她也不再是公主了。
如今寄人篱下,若还想让自己更有价值,的确要坐稳这王妃之位,伽蓝屈辱的点了点头,眼底一派凄凉。
“灯笼都摆正了!”
“果品盒子怎么少了一个?”
“絮儿,正厅的牌匾因为清扫卫生都歪了,快令人挪正!”
王妃禁足于房中,而且是个番邦女子,不懂得如何操持新年,身为侧妃的宜君自然便张罗府中的大小适宜。
而且王爷难得回来一次,见府中年味浓郁,一派兴盛,可能会问是谁打理的,她自然也得了这个美名。
只有她自己先把自己当做正位的王妃,才能一步步走向那个位置。
“侧妃姐姐真是事事上心啊,一早起就开始上下打点了!”孙夫人一身新做的纺纱深蓝色衣裙,外面罩着深咖色的斗篷,说这话朝正在指挥下人挂灯笼的宜君走过来。
孙夫人是将军孙放的幺女,闺名唤作勤勤,西北的女眷就那几家,孙勤勤未出阁前与刘宜君也是见过几面的,没想到日后竟以这样的身份朝夕相处。
孙勤勤本来也是有希望为侧妃位的,奈何刘冕在王爷面前进言,说是父亲孙放不如他位份高,若是同封为侧妃坏了规矩,这才委屈做了个夫人。
因为此时孙刘两家可是关系大受折损,孙勤勤也因此怀恨在心。
“王爷今日回府,王妃禁足中,总不能任府上一派脏乱,扰了王爷守岁的兴致!”
宜君知道她是带着酸气来的,可也不想与她多言语,继续看着下人们挂灯笼,不去看她的脸色。
不过这个孙勤勤年纪虽小可是还是很慎重的,知道虽是新年,可王爷尚在守孝期间,选了件深蓝色的衣裙,乍看上去较肃穆,却也不违和这新年的气氛。
她本生的天生肌肤白皙,与那蓝色倒是相得益彰,束腰又扎得纤腰盈盈一握,相较起来倒是她今日选的月白色纺紫纱的衣裙倒是有些老了几分,不是那般的活泼。
孙勤勤看不上刘宜君那一副端起来的架势,好像是边城就她一个大家闺秀,别人都是山野丫头一般,孙勤勤蔑了她一眼,说道:“妹妹这是知道姐姐身份的,若是不知道的,从外面来,还以为姐姐是这府里的王妃呢!”
孙勤勤就是来挑衅的,四下没有外人,刘宜君也不愿意受她的风凉话,回怼道:“收起你这一副没事找事的嘴脸吧,王爷今日回来,别看见了不好收场!”
孙勤勤掩着帕子冷笑了一声,“都是府里守活寡的人,王爷能给谁撑腰呀,姐姐可真是愿意自作多情!”
王爷听见了看见了又怎样,难不成会为了你刘宜君和斥责我。
这句话算是踩在尾巴上了,刘宜君当场脸就红了,眼里也露出平日里从未见过的怒色。
“刘侧妃,孙夫人,我二人也不知能帮上什么忙?”两个侍妾这会儿过来倒是解了这一触即发的气氛。
刘宜君眼光扫了二人一眼,正一脸好奇的看着两人,想必是他二人剑拔弩张的样子吓着两个侍妾了。
宜君缓了缓脸色,柔和了声音说道:“王爷的书房还未打理,我们一同去亲自整理,免得下人们粗手笨脚的将王爷的书卷都损坏了。”
说着一行人向着书房而去,风遇尘平素不回府上,想起来要什么书便差遣四宝回来取,久而久之都快搬空了,除了一些古董花瓶,文房四宝,也没剩什么精贵的书了。
大概是长时间不通风,灰尘大得很,连那张卧榻上都沾满了灰尘。
“萍儿,去拿一床新的褥子来铺上!”侍妾吴氏卷起了满是灰床褥拿给侍女扔了。
孙勤勤和宜君同时喊道:“不用了!”两人对视了一番,此时倒是有了默契,宜君方才笑着说道:“旧褥子扔了就行,不用铺上新的了。”
两个人的神色吓得吴氏还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倒是李氏聪明,耳边提点道:“王爷回来书房还放了新褥子,又不想让王爷在这里留宿!”
听了李氏的话吴氏方才明白过来,不放褥子就是为了暗示王爷不要再睡书房,下榻几院,宠幸各院的女眷。
“继续收拾吧,手脚都轻一些!”宜君转身,叠放桌上的宣纸,都有些发黄了,时间放的久了,看来不只是人会珠黄,连纸也是一样的。
书架上落得灰尘不少,一抽动一些竹简类的书便呛得嗓子痒痒,孙勤勤将那些装在套子里的书简都拿出来交给侍女拿到外面去掸掸。
一不小心将一个卷轴弄落在了地上,摔散了开,原来是时间久了,系着画轴的线有些脆了,断开来,那画轴便也展开了一小半。
孙勤勤拾起来打开半面一看,上面画着一个少女,花园深处独坐,娇憨可爱,似乎是落了泪,又楚楚可怜,一身艳丽的宫装,细节处都画得极好,可见是记忆中历历在目。
画上还题了首什么诗,“伊人斯如虹,恋恋不能忘……”
“夫人,奴婢将此处的灰掸一掸吧!”刘宜君的侍女絮儿突然站在她身后说话,吓得孙勤勤连忙将画合了上。
王爷书房里放了一个少女的画像,难不成是王爷思慕之人?而且她见到的那两句诗也确实是思慕的情诗。
孙勤勤没有声张,只是将画卷好,重新拿了一根丝线捆好,放置在了一旁。
王府里的女子都在等着风遇尘回去守岁过年,他却是在营中都快忘记了,吩咐下去进入给营中众将一些年赏,还吩咐火头军多做些吃的。
“刘冕,吩咐下去,今日一定要加强戒备,不能因为除夕就大意,本王总觉得边城内不太平,看着风凌尘的大军已经退至庆阳关,可未必真的风平浪静!”
刘冕拱手答道:“末将得令!王爷,末将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你是本王帐下亲信,有何不能直言!”风遇尘没了栾青之后很看重刘冕的能力。
“王爷,近日城中似乎有不少势力在搅扰民心,有迹象在撺掇民众反抗王爷的统治!”
“哦?”风遇尘本就是起兵谋反,他畏惧的正是他人对自己的不忠,“有何迹象?”
“王爷,一些身份不明之人在私会一些城中颇有名望的江湖人士,还有有权有势的商贾,说是王爷娶了回纥女子,而且上次王妃骑马横行的事情影响很不好,有污蔑之言说是王爷怕是要做投降回纥的走狗!”
风遇尘拍案而起,因为那一句走狗大动肝火,可心想着伽蓝王妃所作所为必定是惹起民愤的,遂压制住心里的怒气。
说道:“全城戒严,严查那些私自聚结的江湖人士和商贾富户,谁敢在民众中私传谣言者,严惩不贷!”
外乱可以铁腕遏制,可是内乱更麻烦,总关着伽蓝也不是长久之计,可她的鲁莽性格,解除禁足不知收敛还是会让百姓白眼视之。
“王爷,从府上撵走的百名回纥侍卫在城中游荡,却是驱逐不得,自从和亲之后,城中不少回纥人回来贸易买卖,百姓也是颇有微词!”
和亲之利风遇尘是清楚的,可这和亲的弊端他现在也体会得到了。
可既是和平前来,风遇尘也不能都驱逐出去,只能对刘冕道:“暂且不要有所动作,只要这些人不惹是生非,不过要注意排查,这些人是不是回纥派来的眼线!”
虽是和亲,可是也不是和回纥人穿一条裤子,该防还是要防的,就算是结了秦晋之好,秦晋之间还是设防的。
民间尚且对敌国人心生反感,不知军中将士有何想法,风遇尘心里不安,想要今晚巡视,便吩咐道:“刘冕,一会儿本王亲自巡查各营,亲自为将士们分赏!”
“王爷,您今晚还要回府守岁,再晚一会儿就来不及赶回去了”,四宝提醒道。
是啊,今晚他还得回去,至少王府那边女眷面子上也得过得去,风遇尘只能坐下,吩咐道:“既是如此,刘冕你就替本王亲自去告慰将士吧!”
刘冕乐得这个差事,一来可以在军中树立威信,而来可以笼络士兵,而且王爷回府还能给宜君得宠的机会,可谓是一箭三雕。
荣惠亲王回府心情犹如上坟,一步一沉重,吩咐四宝将马拴好,看着门口不知道等了多久的几个女眷,心里也没什么欢喜,却还是挤了几分笑意。
“给王爷请安!”
“都平身吧!”风遇尘曾几一度想过风凌尘为何每日那么多佳人在身边却还是终日苦大仇深,闷闷不乐的样子,如今他也算是有所体谅。
面对一群自己不喜欢的人,数目再多也是过眼云烟,而且越是殷勤越是心里厌烦,虚与委蛇是件无趣的事情。
“王爷,妾身们将王府内重新布置了一下,而且备下了家宴,只等王爷回府一同守岁!”宜君位份最高站在前面,可同样是入不了风遇尘的眼。
他落座接过絮儿奉来的热茶,点了点头,“辛苦了,那就落座开宴吧!”
风遇尘扫视了一眼,未见伽蓝,想着她还在禁足,大过年的她也远嫁异乡,就解了她的禁足权当是新年恩德了。
“将王妃请出来!一同参加筵席!”风遇尘吩咐管家。
本来宜君是想大度的跟王爷请求解了王妃的禁足,没想到王爷自己想着,宜君心里有些醋意,说到底王爷还是惦念着王妃的。
孙勤勤见刘宜君眼神一闪瞬的落寞心里一得意,到底还是王妃,何来你一个侧妃就喧宾夺主了。
风遇尘解了自己的禁足,还让她打扮一下去参加晚宴,伽蓝知道这是个示弱的机会,好歹在风遇尘眼里能够挽回些。
换了身素净不失热闹的衣裳,伽蓝摘取了自己的金桃头冠,虽是梳了汉人的发髻,可是一对银耳环还在,大翻领的衣服脱了,换上了回纥的袍子,虽是不是汉服,好歹也没那么扎眼了。
阿黛忙活着伽蓝打扮,自己也手忙脚乱的拾掇,脸上打了些香粉,还换了双鞋,走之前镜子里又左右看了番。
主仆二人经由管家引着往宴厅去,里面坐满了人,王妃的正位还留着,众妾起身参拜,风遇尘眼神不善的看着伽蓝,关了几日才顺眼些。
有点委屈的样子,可眉眼也没那么凌厉了,念她从前骄纵惯了,风遇尘柔和了颜色,说道:“王妃入席吧,晚宴开始!”
节目是刘宜君亲自选的,菜色也是,处处都讨好了风遇尘的喜好,既不能太热闹了,也不能太冷清,王爷还注重勤俭,更不能奢靡。
可惜王爷还是一眼都没有多看她,宜君未免有些落寞,倒是孙勤勤,主动起身,敬献了王爷一杯酒,“敬王爷王妃一杯,家国和乐!”
既是敬酒,伽蓝不得不喝,同风遇尘共饮,孙勤勤也是想让刘宜君看的,她再怎么心高,正位上的还是王妃,受尊敬的也是王妃。
她自视主母的操持一番,还是要偏于一隅,看着别人闪闪发光,孙勤勤也不是不知道她的野心,用父亲的话说,刘家的人往王府里挤得头都要破了。
至于王爷心里的人,孙勤勤想起了今天的那幅画,那个未名少女,那两句不完整的诗,或许王爷心里的人是那个少女吧。
他清冷的目光里,没有在场的任何一个女子,他冷峻的表情里也显得心不在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