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五,从黎明开始,孝和就没有合过眼,心中惴惴不安,今日便是计划约定的日子,自她被从京城掠过来足足两个月了,可在孝和心里却如一个世纪那样长。
在这两个月里她已经失去了一个孩子,与自己的丈夫女儿分别,甚至还成了别人的小老婆,孝和心中甚至下了狠心,如果此时不成,她要被风遇尘囚禁一辈子,倒不如自尽来的干脆。
躺在床上彻夜未眠,可孝和却是丝毫没有疲惫的感觉,早上敏敏像往常那样侍奉她起床,孝和特地选了一身便于行动的衣物,因为她今日要骑马,所以裙子不能太繁琐。
“敏敏,我记得我刚来府上的时候头上有一支簪子,放在哪了?”孝和梳头时问道,那是风凌尘送给自己的玉簪子,其实是金簪上有一块珍贵的羊脂白玉,那块玉还是风遇尘碎了的玉佩毁的,上面还刻着‘凌’字。
孝和要带着那簪子离开,而且还可以成为验证身份的物件儿。
“主子今日怎么心情好了?还想着打扮了?”敏敏见她高兴连忙将簪子翻出来,自打珍娘入府还从未见她打扮过,可惜就是王爷今日不在府上,不然见了珍娘打扮该有多开心。
“没什么,见今儿个天气好,想出去转转,你一会儿去韵欣苑去请秦大夫过来!”孝和吩咐道。
“主子,您还是先把药喝了,然后奴婢再给您将炉火上煨着的乌鸡汤一并给您奉过来!”敏敏见今日主子高兴,也格外的勤快。
“好,你都放那儿吧,我一会儿就喝!”孝和将素映给她的药丸放进怀里,都是特制的可以养血补气的,以免路上奔波她不能按时喝药身子会虚弱不堪。
计划选在午膳后一刻钟,正是王府侍卫轮换的时候,有半盏茶的空挡,而且边城有宵禁,夜里街上人迹罕至,但凡人迹都逃不过搜查,而且越是到夜里府上的守卫越是严格,且白天里人多,在人群里做好安排,有助于两个人从王府逃出去。
孝和趁着敏敏去韵欣苑,自己披了斗篷出了院子,向马厩方向去,装作散步的样子,这府上的地形这几****也是摸索的差不多了。
“不好啦,不好啦!”孝和听见有响动,像是小厮呼喊着入府,接着是管家的呵责声。
“大白天的大喊大叫,要不要脑袋了!”
“是城外有人攻城!”孝和未听全话,撒腿便向马厩跑去,尽管跑起来喘得厉害。
“上马!”快至马厩时孝和再无力气,扶着心口倒气,面前一阵马蹄声,是秦素映骑在马上向自己伸手,没想到她的动作竟如此的快。
“你怎么比我还快?”孝和抱紧了秦素映的纤腰,她驾马向北角门而去,“我易容成了院里的丫鬟一路来的,没人发现,然后将马厩里的三个马倌都迷倒了,只等着你来了!”
素映御马,孝和抽出她腰间的佩剑,两人准备向角门冲去,好在准备接应的两个侍卫卧底已经将其他守卫干掉,“两位姑娘一路向铜山茶室去即可,那里有人接应!我们两个在这里击退追兵断后!”
秦素映集中注意力在御马上,不停的夹着马腹,心里催促着自己再快一点,那两个侍卫是挡不了多久的。
街上已经大乱了,似乎有银甲军进入,素映记得风遇尘的亲兵身着黑甲,想必银甲就是陛下的亲军了,那栾青也一定来了。
战火越烧越近,向着王府的方向,看来庆阳关守军的突袭让守城的卫兵大败,一路挺进城内,朝着大营而去,儿秦素映和孝和的脚步却是逆向而行。
铜山茶室到了,往日熙熙攘攘的景象没了,因为起了战事都跑了,只剩下门口几十个身着银甲的士兵,都是喻家军的旧部,看来皇上派来接应的人怕不稳妥便将仅存的喻家军都派来了。
“夫人,娘娘,快向城郊野林去,从那里我们迂回出城,这会儿城门战事焦灼,尚有残余负隅抵抗!”
本想让孝和下马另乘一骑,可是孝和双手已发抖,近乎从马上跌下来,脸上苍白毫无血色,服了一粒丹药,秦素映将孝和与自己捆在了一起,共乘一骑。
一行人向城郊而去,营中将士此时都披甲而战,迎敌而出,战事紧急没人会注意还有人往密林方向而去,这也是栾青和一众将领共同规划的逃生线路,可能遇到最少的伏兵,保证两个人顺利离开边城。
“还有几十里就是林中木屋了,周围是我们的援军,夫人和娘娘就可以安全到达庆阳关了!”身边的卫兵此时以为救援任务顺利,几乎一路上没有任何的伏击,所以才如此的乐观。
“怎么有交战的声响?”为首的兵长示意众人勒住马,果然有兵刃相接的声响,“来人先去侦查情况!”
还未等有人去侦查便看见从木屋方向过来一队回纥人,交战这么多年,他们的盔甲是不会认错的,护送孝和和素映的卫兵们抽剑出鞘,嘱咐道:“一会儿夫人和娘娘直冲过去,按计划,一队人拖住敌人,一队人继续护送!”
计划犹如壁虎断尾,遇险时割舍一部分作掩护,队伍会越来越少,直到将护送的人送达目的地。
孝和平生从未杀过人,可是面对生死存亡她提起了剑,这些回纥人是要抄近路支援边城之乱的,为了支援叛军风遇尘,所以进入埋伏后被伏击,可是他们兵力强劲,冲出了埋伏,遇上了向林外逃命的孝和等人。
“孝和坐稳了!”素映说道,用力的拍了下胯下的马想要冲过去,银甲的喻家军如同人肉的盾牌拦截着大队的回纥人。
乱军惊恐中,孝和在快马上一闪而过,却也看清了那为首的人竟然是加塔,他不是可汗?怎么可能亲自率兵向边城支援?就算是他与风遇尘是生死之交也不可能率兵前去。
除非回纥内乱,加塔不敌,率残众向边城方向求生,只可惜风遇尘今日也遭了庆阳关军队的讨伐,两个反贼犹如丧家之犬,被驱赶到了中间,受两侧的夹击。
加塔没想到会在这里与她相逢,自从她神秘的从回纥皇庭逃走,将自己击昏,再未曾相逢过,她的眉眼只是一眼绝不会认错。
今日昆布造反,攻陷皇庭,他派人求援于边城,可是援军迟迟未到,加塔只能率残部逃往边城方向,谁料半路上遇到埋伏,银甲的胥盛军队只有在喻青帆活着时才有。
在这荒郊野岭中,还以为是遇到了鬼兵,此时他们还不知道边城已经被庆阳关的天子亲兵攻陷,风遇尘早已经是自顾不暇了。
“将她们抓住!”加塔大喊道,亲自策马朝孝和与素映奔去,手上的剑利落的干掉了两个士兵,他抓住了孝和的衣摆,孝和提剑斩断,试图用剑抵御身后追来的加塔。
可她不会武艺,加塔持剑相搏,轻松地将孝和手里的剑打落,素映的马驾的极快,向山坡上冲去,已经偏离了木屋的方向,身边的卫兵也死伤惨重。
加塔提剑砍去,将孝和和素映绑在一处的白绫斩断,孝和失足落马,加塔本想就势将她拉上自己的马掳走,却不料一把抓住她的袖子,那袖口被撕断,眼看着喻孝和脱手滚下了山坡,不见了踪影。
因为马速过快,外力的牵扯,秦素映也被拉下了马,身体被树干挡住没有滚下去,刚落地就被几个回纥士兵团团围住,刀剑架在脖子上,素映望着山坡下大喊了一声“孝和!”却见她一直滚落下去,不见了踪影。
天子御驾亲征,势如破竹,边城激战两个时辰后风凌尘身披战甲已经登上了边城的城楼,一旁徐圭伴在左右,身为先锋官的栾青银甲上血迹斑斑,登上城楼亲禀捷报,道:“启禀圣上,边城内兵将已降,反贼风遇尘已困在王府中负隅顽抗!”
风凌尘负手而立,看着西北苍茫的景致,说道:“栾青,朕知道你受过风遇尘的恩惠,给你个机会了结与他的恩怨,他的性命由你处置,就当作是朕给予你夺回边城的赏赐!”
“臣叩谢陛下!”
要让栾青日后死心塌地的跟着自己,那就得让他处理好前事恩怨,提携之恩、举荐之情,他栾青是风遇尘的门徒,走投无路而反,总归要有交代。
而且风凌尘不想亲自处理风遇尘,将权力赋予栾青他就不必正面面对,他身为帝王,杀了反贼无错之有,可是他也是风遇尘的兄长,史书上逃不过弑手足之过。
风凌尘要做明君,他不能手染鲜血,最不能染的就是同族人的鲜血,但是他可以脚踏鲜血之路,每一条通往皇位的路都是溅满了鲜血的路。
圣上给了自己最宽泛的权力处置风遇尘,栾青双腿像是灌了铅一般沉重,他骑马向着王府去,风遇尘就在那里等着他最终的命运,都说成王败寇,可王位之争,成者为王,败者丧命!
王府里此时的安静是夹杂着颤抖和低声啜泣的,各院的女眷都安然的呆在屋子里,是因为她们被告知已经是被团团包围,除了束手就擒,别无选择。
王爷败了,自身难保,她们更是无依无靠,自来女子性命皆是然。
风遇尘换了常服坐在堂中,他喜欢的一袭白衣,翩翩公子,面若冠玉,他本就不喜欢铠甲兵刃,所以他即使死去,也要回归他本来的面目,做了鬼也不要一副武将的打扮。
来的人是栾青,风遇尘冷笑,他知道风凌尘是不会面对他的,他们手足之间也没什么好说的,似乎恩怨前世定,他们生下来注定要成为敌人。
“栾青你也曾是我的手下,既然他派你来,给本王一个痛快!”风遇尘利剑出鞘,却被栾青伸手握住,甲胄在身不宜下跪,却仍是跪了下去。
“王爷,您也可以选择活!”栾青忍住眼眶里的泪,“是您提携末将,这恩情末将忘不了,末将会让王爷体面的活下去!”
剑刃锋利,一滴滴鲜血滴在地上,如杜鹃啼血,“栾青,你是将才,不要辜负本王的器重,一定要成为一代名将!”
风遇尘冷笑,他的头上悬着“冰魂雪魄”的牌匾,那柄剑一点一点从栾青血肉掌心里抽了出来,染了武将的碧血,架在了风遇尘的脖颈上,染了他一袭白衣斑驳血渍。
“栾青你可看见那冰魂雪魄四个字?”
栾青双目鲜红,点了点头,“本王虽兵败,可是仍是冰魂雪魄,不为世间屈服,不在世间苟活!”
“王爷!”栾青一声怒喊,王府内鸟鹊惊飞,只见一身白衣的风遇尘倒在了血泊里自刎身亡。
栾青的一声喊惊了鸟雀也穿过了王府,甚至比报丧的云板更有穿透力,李氏心里知道王爷这是去了,一头栽下去昏死了过去,却没有丫鬟敢声张,只是将她抬了在床上缓缓,这时是死是活谁又顾得过谁。
各院都传来啼哭声,像是帕子捂了嘴怕惊扰了人,栾青对着血泊里的人磕了三个头,对下面的人说道:“不要惊扰府里的家眷,来去自由,不作限制!”
栾青的话让府里上下都松了口气,看来没人会死了,没人会受王爷的牵连了,这大概是不幸里的万幸了。
“侧妃,我们安全了!”书香和书秀一脸喜悦的进来禀报,却发现刘宜君一身孝服正在向梁上投白绫,那松散的白绫落下,触目惊心。
“侧妃,您这是做什么?”书香和书秀连忙跑过来跪下抱住刘宜君哭喊道。
“你们也是该哭一哭,为王爷哭一哭!”刘宜君推开两个丫鬟,上了凳子,将白绫打了个结。
“侧妃为何想不开?栾将军已经下令不惊扰府内女眷。”两个丫鬟劝阻道,想不明白为何侧妃还要投缳自尽,若是怕被乱军玷污清白,现在完全不用担心了。
“我是为了王爷,王爷去了,身为内人,无子抚养,便追随王爷去了,也让王爷在路上不那么孤独!”刘宜君流着泪决绝的将自己的头挂进了白绫。
“你们都滚开!谁都不许阻拦我!”书香和书秀被踢开,只见刘宜君决绝的蹬了凳子,吊死在了屋内,殉情而去。
她也清静了,在她厌恶自己满手血污玷污了圣贤之书后,她终于用自己方式祭奠了烈女贞德,殉情而死,也算是最后用性命为自己正了名,死而无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