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曜晖和文华路派出所的两个民警一块儿赶回现场的时候,已经过了快一个小时。
“就是那儿。”林曜晖指着前面那棵大榕树,说。
可是,那儿什么也没有。
“什么也没有啊!”高个儿民警绕着大榕树走了一圈,狐疑地晃着脑袋。
“本来我就说,要是真事儿,那我们那儿的电话还不给打爆了!”另一个胖一点的民警本来就不大相信。“你说你是干嘛的?写小说的?”
林曜晖也傻眼了。头顶上,大榕树的枝干向四面伸出去,虽然带着冬天里枯涩的颜色,依然枝叶繁茂,亭亭如盖,树干上涂着白。他伸手在石灰浆上摸了一把,好好的,一点看不到损伤痕迹。
“怎么会……”
高个儿民警往前头走了一段。前头是一个池塘,池边上的灯发出蓝幽幽的光,石凳上有一对情侣在那儿靠坐着。他喊了一嗓子。
“喂!”
把那俩吓了一跳。
“你们俩一直在这里吗?刚才树那儿撞车,有听见声儿吗?”
那俩摇头。
“那,打枪呢?”
那俩脸一下子就红了。
“没有!”
胖民警蹲在树底下,把几片落叶扒拉了又扒拉,隔了一会儿,抬起头来望林曜晖。
“你刚才说,宝马车是从你身后突然就撞上来了?”
“是啊!轰的一下子,直接就撞在树的这儿。那个人几乎被撞成两半了……”
林曜晖本来还想复述“那个人”一只手把车推开的情景,但胖民警的眼神让他把后半截话咽了回去。
“刚才你是站在哪儿?”
“刚才?哦,这儿。”林曜晖往回退了几步。“这儿。”
“然后,车就从你身后撞上来了?”
“对……”他比划着,一回头,忽然哑了。
他这时才注意到,身后是一栋二层楼的老石头房子,泥皮大都脱落了,露着条石灰铁扑落的原色。
车是不可能从这个方向开上来的。
胖民警走过来,用古怪的眼神重新打量他。
“要不,你跟我们回去验个尿吧。”他说。
快10点钟,林曜晖从文华路派出所走出来的时候,有了他人生里第一次用毒品检测试纸验尿的经历。
他晕乎乎的。这个点上,马路上开始变安静了,但今天晚上发生的一切就像回声一样“嗡嗡”地在他脑子里回荡着,酱成一团。他想不起他车停哪儿了。
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是海莉。她听上去挺开心的样子。
“刚才江振强给我打电话了。”
“刚才?”
林曜晖刚发现,他手机里有好几个未接电话。
“他说什么?”
“他说他爱你!”手机那头,海莉笑起来:“这是他原话啊。我听不出他是兴奋还是喝多了。还有他说,今天晚上他帮了你一个忙。”
……宝马车里,江振强转过头来,对着他咧嘴一笑……
“什么……什么忙?”
“这个他没说,神秘兮兮的。他说找不到你,本来他想开车拉你一起吃饭的。喂,你在哪儿啊?”
“我在……”他左右看了看。他只知道他现在在艺术职业学院附近,具体什么位置他一时也说不上来。
“你怎么了?”海莉听出来有点不对头。“出什么事了?”
林曜晖苦笑了一下:“你不会相信的。”
这句话他脱口而出,但同时,心一下子缩紧了。
“你不会相信的”,这曾经是雷原出事以前对他说过的话。在雷原死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一直在想那可能会是什么,但现在,轮到他跟别人说这句话了。
难道……
“你说说看啊。喂?喂……”
“回头再跟你说。”他匆匆结束了通话,调头重新朝学院走去。
他回到现场。
这回走回来,校园已经彻底安静下来了,四周围看不到一个人影。那对情侣被民警那么一搅和,应该不会再有心情在附近搞什么小动作了吧。
他站在和“那个人”狭路相逢的位置上。
大榕树就矗立在前方。
一阵风吹来,榕树树冠轻轻摇晃了一下,树底下大团的沼泽般的阴影跟着汩汩地涌动。恍惚间,他好像又看到“那个人”的脸从沼泽深处浮凸了出来,接着,是整个身体……
他觉得自己像在梦游。
“你不会相信的”,那么就来吧。他放任“那个人”朝他走过来。
走近……
举起枪……
宝马车从他身后撞上来,狠狠撞到“那个人”身上。在同一瞬间,枪响了,他看到一颗子弹从枪口里射出来,高速旋转着,撕开空气发出高频的颤音。他下意识一闪,子弹擦着他胸口飞过去。
与此同时,“那个人”已经被宝马车撞在树干上了。
他向着榕树走过去。走了两步,他忽然停住,回过头——
他身后是那栋很老的石头房子。
房子的泥皮已经掉得差不多了,墙上,条石与条石之间露着很大的缝隙,像老年人缺漏的牙齿一样。
有什么东西在他视线里闪了一下,很异样的光泽……
他朝它走近去。
石墙上,一道跟他齐胸高的缝隙里,嵌着刚才射出的那颗子弹。子弹是浅灰色的,上面密密镶嵌着黑色的条纹,已经严重变形,然而奇怪的是,墙体上看不出明显损伤的痕迹。
但让林曜晖震惊的还不是这个。
他现在终于知道,他在浦桦和雷原出事现场找到的是什么了:那是两颗9毫米子弹的弹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