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宫后,祁煊去乾清宫,而秦明月则被引路太监引去了慈宁宫。
正是皇后带着众嫔妃前来给太后娘娘请安的时候,不过太后并未让秦明月在外久候,而是当即就让人将她叫了进来。
一路被宫女引去正殿,入目之间全是皇家的气派和威严。
最上端的凤座上坐着皇太后,她大约五六十岁的样子,一头花白相间的头发,慈眉善目的,虽脸上皱纹挺多,却皮肤白皙红润,一看就身体十分康健。
左首靠下的的位置坐着皇后,皇后一身明黄色燕居常服,头戴六龙三凤冠。长得并不是多么天姿国色,但满身威仪不容忽视。右首靠下的位置坐着莫贵妃,她约莫四十岁左右的模样,但保养十分得当,气质雍容而不失明媚。
再往下就是孙贵妃和乔淑妃,至于其他品级的嫔妃,妃位以上的还有个座儿,其他都是坐着绣墩,有的连绣墩都没有坐,只能态度恭敬地束手站立着。
越靠近太后,位分越高,越是靠后,位分低且不说,大抵在宫中也是没什么脸面。
来之前祁煊就给秦明月补充了一下后宫里大概的情况,皇后无子,但由于和皇太后是同一宗族,素来得皇太后喜爱,所以后位坐得极稳。莫贵妃生了太子,本身出自衡国公府,在后宫中算是排行第二的位分。至于同是贵妃的孙贵妃,其出身南宁公府,南宁公是惠帝倚重的老臣,所以即使孙贵妃也无诞下子嗣,还是高居贵妃之位。
而乔淑妃因为生了二皇子,虽只是四妃之一,但地位还是其他妃子之上。尤其这乔淑妃生得倾国之色,素来得惠帝的宠爱。
值得一说的是惠帝的子嗣并不丰厚,后宫佳丽虽称不上是三千,但也算有好几百号人,诞下的子嗣寥寥无几,公主倒是有好几个,可皇子却只有太子和二皇子两人。
太子和二皇子只差一岁,由于太子只能算长,算不得嫡。当初会被封太子,还是皇后一直无所出,迫于朝臣的压力所立。显然二皇子是十分不服的,明里暗里没少和太子作对,而莫贵妃与乔淑妃之间的关系,也称得上是如同水火。
祁煊之所以会给秦明月普及这些东西,也是如今随着两位皇子日渐成长,在朝中势力不可小觑,而惠帝日渐衰老,后宫受前朝的影响,硝烟弥漫,怕秦明月会一时不慎为人所利用。
本来因为祁煊地位特殊,就一直被各方盯着,而秦明月身为安郡王妃,一言一行都是在代表着他,自然得慎之又慎。
秦明月甫一踏入正殿,就借着平视的目光扫视了一番在场所有人,做到了然在心后,快到近前之时,才垂下头来。
她提起裙摆,作势要拜,人还未跪下,就被太后使着身边的一个宫人扶了起来。
“拜哀家作甚,哀家可舍不得这么如娇似玉的人儿拜哀家这个老婆子,怜惜都还来不及。快过来,让哀家看看,早就听说安郡王妃生得天香国色,不可方物,今儿也算是让老婆子大开了眼界。”
太后都这么说了,秦明月只能来到她身前。太后拉着她的手,目光慈爱地上下打量着,她做娇羞态,低低地垂着脸蛋。
“这孩子还害羞了,长得真好,配得上荣寿那臭小子。”一番端详后,太后下了结论。
下面一众嫔妃捧场的笑了起来。
皇后历来是太后的应声虫,自是附和道:“荣寿那孩子眼光甚高,能入他眼的,当然能当得上是天香国色了。”
莫贵妃笑眯眯的,“可不是,我看这孩子生得好,是个有福气的长相。”
乔淑妃素来是个嘴巴巧的,一脸奉承笑地打趣道:“瞧把咱们太后娘娘喜欢的,恨不得留在慈宁宫里,不还给安郡王了。”
太后大笑:“你这皮猴儿,就会拿我这老婆子玩笑,小心哀家罚你今儿中午不能用午膳。”
乔淑妃一脸作怪,“难道太后娘娘也知道臣妾最近吃得丰腴了些,才会降下这种懿旨?臣妾素来是个管不住嘴的,如今倒好了,饿上一顿也能瘦下二两肉。”
太后笑得抑不可止,指着乔淑妃对其他妃嫔道:“瞧这泼皮无赖的,哀家是拿她没办法了,皇后还不替哀家惩治她,哀家年纪大了,可经不住这么个笑法。”
莫贵妃也一脸忍俊不住:“皇后娘娘快管管淑妃,瞧瞧她把母后给闹的,今儿母后中午大抵要多进一些午膳,这可都是淑妃的功劳。”
“能让娘娘多进膳,也是大功一件。不行,臣妾得找陛下讨赏去。”
整个殿中一片笑意融融,大家不光脸笑着,眉眼也都笑着。就好像这并不是硝烟弥漫的后宫,而是哪户人家阖家团圆,一片和乐融融的景象。
秦明月虽没经历过宫斗,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在现代那会儿也是翻阅过不少历史小说,乃至史事杂谈与后世历史学家的科研论文。打从她从祁煊嘴里知道这偌大的后宫,佳丽无数,这么多年来却只得了两位皇子,她就能管中窥豹其中许多的机锋。
就好像莫贵妃和乔淑妃明明之间是死敌的存在,如今却能没事人一样彼此之间笑闹着。
戏。
这里处处都是戏。
而眼前这些演戏的演员们,大抵个个都是老戏骨的资历。
“好了好了,快别闹了,荣寿媳妇脸皮是个薄的,可别被你们这群皮猴儿吓着了。”太后开口道,拍了拍秦明月的手:“没吓着你吧,她们向来跟哀家嬉闹惯了。”
秦明月忙羞涩地摇了摇头:“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和其他娘娘们都是和善人。”
“好一个和善人。”太后赞道,又对下面的诸嫔妃道:“这荣寿的媳妇就是和寻常命妇不同,那些个命妇们见着了哀家,见着皇后,个个噤若寒蝉,老鼠胆子,弄得哀家见着她们也只能板着一副脸,好不自在,今儿终于碰到个明白人儿。”
打从安郡王妃到了慈宁宫,从太后没有避着众妃当即就将人叫进来,到之后发生的这一幕幕,无一不在显示太后对安郡王妃的另眼相看。能在后宫存活至今的,哪个不是人精,自然十分捧场地对秦明月又是一顿夸。
夸得秦明月都快不好意思了。
这时,坐在下首处一个妃嫔突然道:“嫔妾怎么看安郡王妃的脸有些红?”
有的没细看,还当这康嫔是在故意学乔淑妃逗趣,道:“太后娘娘都说安郡王妃脸皮薄了,肯定是被咱们给说羞了。”
还有的顺着康嫔的话音就望了过去,当即发现了些端倪。
秦明月的脸确实羞红了,可能因为血脉膨胀,又或是脸上的温度过高,反倒让她脸上伏在表皮之下的一些东西明显起来。
就见那安郡王妃羞红的脸蛋上,浮起两块儿红肿来,看那形状,有些像巴掌印子。
看到之人眼光闪烁,而上面这几位本是没留意的,见下面的人的目光都放在同一处,也不禁望了过去。
包括太后。
被这么多人看着,秦明月有些局促,忍不住想伸手去摸自己的脸,可手刚伸出来,又收了回去。方才殿中有些嘈杂,她可能没有听到下面有嫔妃在说她的脸,还不知道大家在看她什么,还以为自己是闹出了什么笑话,忍不住就低头去检查自己的衣裙。
太后皱着眉,声音凝肃:“荣寿媳妇,你脸怎么了?”
秦明月目光快速地闪动一下,装作无事样:“臣妾脸没怎么啊。”说是这么说,她却不自在地垂下了头。
“鲁嬷嬷,去拿一面镜子来,让安郡王妃自个儿瞧瞧。”
听到这话,秦明月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请太后娘娘赎罪,臣妾不该有意欺瞒,臣妾的脸确实受了些伤,只是臣妾来之前用脂粉掩盖过了……臣妾对着镜子看过,明明看不到了……也不知……”
太后打断她:“你的脸是怎么受伤的?若是哀家没看错,这是被人打得吧?你是新妇,昨儿刚进门,不过一夜之间就被人打了,难道说是荣寿那小子打了你?”
下面一众嫔妃面面相觑,却并不插言,只是看那地上跪着的安郡王妃如何回话。倒是坐在上面的皇后等高位嫔妃似乎心中有所明悟,眼中划过一丝晦暗的光芒。
秦明月似乎很慌张,都顾不得失态之举,连连摆手:“不是爷打的,爷没有打臣妾,是臣妾自己打的……太后娘娘千万不要误会爷,爷待臣妾挺好的……”
“你这明明就是在骗哀家,你可知骗哀家是什么罪?没想到这荣寿平日倒是个好孩子,就是性子跳脱了些,万万没想到他竟会打自己新婚的妻子!”太后似乎很是气恼,方才的慈眉善目早就没有了,而是一脸的冷肃。“来人,来人,去给哀家将安郡王叫过来,哀家倒要问问,这大婚才不过一日,就打自己媳妇,丢得到底是谁的脸面!”
秦明月被吓得呜的一声就哭了出来,边哭边解释:“太后娘娘,这巴掌印真是臣妾自己打的。今日臣妾和爷去给母妃敬茶,在母妃那里见到一个穿红色衣裳的丫鬟,臣妾一时气愤,忍不住就说了一句。爷为了给臣妾出气,就打了那丫鬟,可母妃却是恼了……”
“臣妾真不是故意挑拨爷和母妃的关系,实在是臣妾听教导嬷嬷说过,府上主子大喜,下人为了避讳,一概不准着红,以免冲撞。臣妾不知道那丫鬟是母妃跟前儿得脸的人,若是知道……”
剩下的话不用秦明月再说,场上众人也明白其中的意思了。
也是这安郡王妃是个不懂事的,不就是下人穿了红,这下人还是长辈身边的得脸人,忍忍也就过了。没听说那句话吗?长辈身边的猫啊狗啊,都格外和人不一样。不过想着这安郡王妃的出身,大家也能理解,这种出身的女子哪里懂得属于高门大户为人处事的道理,不过是因为一时之气,竟给自己找了这么多事来。
可这种事是能忍的吗?
新婚之喜,正高兴着,被个不长眼的下人这般冲撞,恐怕换成在场的任何人都没办法忍受。
别说打了,打死也不屈。
当然大家肯定不会认为是下人不懂事,而是认为下人的主子不懂事。想着镇北王妃和安郡王之间的关系,再想想这安郡王妃的身份,大家也能明白了,这是母子之间对仗,可惜这镇北王妃太不讲究了。
“这镇北王妃真是在辽东那地方呆久了,越来越不像话!”辽东在宫中这群女眷们眼里,那就是蛮荒贫瘠之地,出身那种地方,又在那边呆久了,自然就像那片地界里的人一样,都是粗俗、蛮横,且没有规矩的。
太后一直看不上镇北王妃,不过极少会在人面前这么明显的表现出来,显而易见是怒了。
说完,她忙让人将秦明月扶了起来,并拉到自己身边。
“可怜见的,瞧瞧这脸成了什么样子。鲁嬷嬷,还不快扶安郡王妃下去梳洗,再把今年新贡上来的碧玉膏给安郡王妃拿一瓶。”她吩咐完,又对秦明月道:“那碧玉膏一年只不过贡上来十瓶,皇帝给哀家送了三瓶,对养肤最是有效,前些年曹妃被猫儿挠了脸,就是碧玉膏给养好的。”
秦明月忙谢了恩。
乔淑妃在一旁钦羡道:“母后真是偏心,臣妾找您要了几次,您都不给臣妾,今儿倒是这么大方一给就是一瓶。”
太后笑道:“你要去又没什么大作用,非要天天缠着哀家要。”
听说这东西这么珍贵,秦明月忙要推辞,却被太后制止了,“你快别听乔淑妃说,她就是张嘴,故意跟哀家闹着玩。快和鲁嬷嬷去偏殿好生收拾收拾,免得荣寿那小子过来见他新媳妇这样,还当是哀家给欺负。”
秦明月羞涩一垂头,便和鲁嬷嬷下去了。
等收拾好回来,一众嫔妃早已退去,只留了皇后莫贵妃等几位高位分的嫔妃,而祁煊也从乾清宫过来了,正站在太后身边和她说话。
“你媳妇来了,赶紧看看,哀家可没有欺负她。”太后笑着对祁煊揶揄道。
“皇祖母,您就别再打趣孙儿了。”祁煊有些讪讪道。
秦明月娇羞地垂下头。
太后看着眼前这对璧人,有些激动地拿着帕子按了按眼角:“好好好,荣寿终于大婚了,哀家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以后你俩可得好好过日子,争取让哀家早报上曾孙。”
“皇祖母您放心,荣寿一定早日生个曾孙给您。”祁煊觍着脸道。
太后笑得合不拢嘴,有感而发望向莫贵妃,“你回去后也让太子多上上心,太子大婚也一年有多,怎生太子妃还是没怀上?”
提起这个,莫贵妃眼中闪过一抹阴霾,面上却是委屈道:“母后,臣妾也着急这事,可太子妃……”顿了下,她道:“臣妾本想着嫡长不出,生了庶长总是有些不美,便一直容着那小两口慢慢来,等会儿回去臣妾就赏两个人去东宫,太子无后确实也是得上心才是。”
太后点点头,“是该这么办,晴茹那孩子是个识大体的,定能明白你的苦心。”
既然提起了太子,二皇子自然不能漏下,太后又和乔淑妃说:“你和皇帝给二皇子选妃之事怎么说?明年二皇子就成年加冠了,总是这么拖着也不是事儿,还是早些定下人选,给孩子大婚。皇帝血脉稀薄,早日诞下孙子辈是当务之急。”
乔淑妃心里唾着晦气,面上却是装作一副无奈委屈的模样,“母后您老人家还不知道的,二皇子那孩子眼光高,臣妾给他提了好几个,他俱都看不中。您也知道圣上一直疼爱他,也不忍逼这孩子,您放心我转头一定催着把这事办了。”
这一番你来我往,看似是老人关心子孙后辈的事,实则暗藏无数机锋。
在场之人谁人不知太子风流成性,虽明面上就太子妃一个正经妻室,实则东宫里美人无数。而二皇子之所以一直拖着不大婚,也是有原因的。
前朝有制,皇子******婚,二十成年加冠,若不是太子之人,就需前往封地就藩。大昌承继前朝,在太祖那会儿并不是如此这般处置的,可惜惠帝在经过一番血腥厮杀才辛苦登上龙座,深感众皇子在京就是搅合事的,便重提了这事。
虽一直没制定下章程,但当年镇北王就是这般被惠帝弄出了京。如今太子一系深感二皇子一系带来的压力,便又重提了这事,朝中为此事一直吵得沸沸扬扬,机锋不断。可架不住太子一系总是拿着镇北王当例子说事,如今能拖下来全是拿着二皇子还没大婚作为借口。
这种时候二皇子自然不会大婚,因为一旦大婚必然会被人逼着前去就藩。而一旦去就藩就代表与皇位再无缘分,乔淑妃与二皇子一直对皇储之位虎视眈眈,又怎能轻易去就藩。
不过这一切秦明月并不知道,还是出宫的路上祁煊和她说的。
两人又在慈宁宫留了一会儿,便谢恩出宫了。
而与此同时太后也派了身边的鲁嬷嬷,前去镇北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