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夷三岛与徐国同盟近十年，双方互为倚靠，在军事与商贸两方面有着密切往来。三岛一乱，首先就会对徐国的商业利益造成极大的损失。其次是海上防御，会失去这支强大的援军，难以对抗北吕南吴两国水军的联合进攻。海防一破，两国水军便沿白澜江西进，直入徐国腹地，危及大业城。
所以徐侯才会如此紧张，积极组织力量干预东夷的内乱。
“但徐侯也不会把希望全都压在东夷国主身上。”苍舒说道：“不管谁当政，只要不违背两国盟约即可。况且徐侯也不会舍得赔上本国军力去为他们打仗。”
流云以手背撑着下巴，若有所思道：“可知叛乱的原因？”
一旁的青璇将点好的油灯放到书房的四角，听着苍舒说道：“据说是国主有意立二少主为世子，大少主心生嫉妒手刃兄弟。致使二少主的拥护者起兵讨命。”
“那现在战况如何？”流云又问道。
“还没开打，以黑齿庸将军为首的叛军在南岛集结，双方现在都在积极寻找支持者以壮大势力。”
青璇端着一盏灯放到桌案上，整个书房亮如白昼，将夜间的黑暗驱赶到看不见的夹缝中。
“情报中可提到武魂甲？”流云担忧的问苍舒道。
苍舒轻轻摇头道：“没有。”转而又问流云，“你是觉得，鬼王甲真的可能随公孙冶一同到了东夷？”
青璇坐到二人中间，也看着流云，等着他的回答。
“可能性很大。”流云说：“在栖妖谷出现的银狮甲，还有那个夷人奴隶主。这两个人不会无缘无故的和公孙冶搭上线，他们复活鬼王甲，或许正是为了夺位。”
“听你这么说，好像也有些道理。”青璇说，“公孙冶主导这个计划所需的花费就不小，还有那批军队。一定是两位少主其中一个在支持着他。”
“只是，我有一点不太明白……”流云轻吸了一口气，模样有些犹豫，青璇问道：“不明白什么？”
流云看着青璇，想了想，说：“鬼王是什么立场。他曾有一缕魂力寄存在赤鬼的灵根当中，我与它交谈下来，感觉……它并非毫无原则。况且参与夺位这种事，不是它的行事风格。”
“这些暂时只是我们的猜测。”苍舒说：“真相如何，还有待进一步调查。眼下徐侯已经派人分别与国主、黑齿庸接洽，这期间，你我都要各司其职，以备万全。”
“如果那边真打起来，我们要怎么办？”流云试探的问道。
苍舒眉头紧锁，说：“最坏的可能会是，重现九年前的反徐战争。而且情况更加严重。”
一旦徐国被卷入东夷的内乱，哪怕是袖手旁观。周边敌视徐国的诸侯也一定不会轻易放弃这个雪耻的机会。何况还有北面的齐侯，到时徐国将是腹背受敌。
流云哀叹一声，“完了完了，运气真的用完了。这回让我赶上这么大的事儿，这可怎么办。”
“哎，怎么？”青璇轻推了流云的臂膀，问道：“你又不是没打过仗，还怕？”
流云深呼吸，直起身子看着青璇说道：“就是因为打过，所以才害怕再一次经历那种场面。”
青璇不太明白流云这话的意思，虽然她杀过人，但她不会理解，那看到无数同类相互仇恨，用刀剑，用石头，用爪牙，用尽一切可以伤害对方的东西去至其于死地。在那个时候，人已经不再是人了。
流云经历过的，尚且只是大小数百人的剿匪，镇压流民这些小场面。但杀戮的血腥程度也足以让他铭记到现在，更忘不了事后，一个同袍因内疚自尽，一个部下因精神崩溃而变得疯疯颠颠，更多的人常年被恶梦袭扰。他们都是好人，所以即便活了下来，却也过不了人性这一关，因为他们曾经放弃过。
“是因为见识到杀戮的可怕了吗？！”
流云和青璇两人看向苍舒。“这种事，不管经历多少次都不会习惯吧？”苍舒像是在发问，但看他镇定的面目，就感觉他好像就是这么认为的。
“我不知道最终，会不会变成习惯。”流云回答道：“我只知道，那会让人迷失自我。如果有一天，你当真觉得麻木了，那也说明，你已经不是你自己了。”
话题略显沉重，让在场的三人都陷入一阵沉思。
老兵常说，打仗的时侯别冲得太快，撤退的时侯别落人后脚。因为胜利和失败都是国君的，只有命，是自己的。
诸侯之间无义战，但其罪却能泱及万民。
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三人自然的转眼望向房门，只听得卫源在外头询问道：“少君在屋内吗？”言语之中略带欢喜。
“进来吧。”苍舒面露笑容说。
卫源推门进来，看着苍舒和流云安好，轻舒一口气，说：“听驿信传临檀乱事，老卫我就担心的不行。所幸老天有眼，大家能平安归来。”
卫源走到流云身边，亲切的问道：“流云兄弟，你的伤怎么样，要不要紧啊？”
流云对卫源的热情并不买账，黑着脸别过头去，“谢谢关心，死不了。”
卫源见流云冷面相待，一时尴尬万分，又忙嘿嘿笑着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青璇拉了一下流云的手臂，说：“你先去看看你姐姐吧。”
“也好！”流云说着便站起身，直接走出书房。
看着流云离去，卫源表情苦闷，像是做错了事一般，低声道：“他对我有怨气啊。”
青璇忙笑着摆摆手，为流云辩解道：“你别往心里去，他现在就是有点没想明白，你再让他缓个把月就好了。”
卫源将信疑的点点头，苍舒又问他道：“细雨怎么样了？”
“啊，松、柏两位医师说，因为近日天气恶寒，以致细雨的病情反复，但情况也不算严重，需多以温热药膳滋补。”
“好，需要什么药材食材尽管买。”苍舒说，“别误了细雨的病。”
卫源笑着向苍舒作揖道：“多谢少君！”
青璇好笑的讽了卫源一句，“瞧你这样儿，人家还不是你媳妇呢，轮得到你来谢恩吗？”
卫源憨笑不语，苍舒和青璇被他这害羞的糙样子逗乐，嘻笑言语让书房里充满着温馨的氛围。
这样的氛围同样也弥漫在细雨的房间，半月不见，姐弟两个打开话匣一时也收不住，相互询问这段时间彼此的情形。
看着细雨的笑脸，流云心中又不由得想到如今徐国的形势。为了能让细雨安生，他必须努力让战争远离徐国，如果真的不能避免，但愿也能以这双手，止战于国门之外。
也许，现在有卫源照顾姐姐也算是一件好事，最起码，他不用在遇到危难时分心去考虑孤苦伶仃的细雨该如何独活。
……
灯光摇曳，照耀着破光的锋刃寒如冰雪，映在流云的目光中让他更显冷峻。
“流云兄弟！”卫源来到流云房门口，又惊又喜的问道：“你找我啊？！”
流云双眼定在刀上，嘴唇微启，道一声，“坐吧！”
卫源兴冲冲到走过来，跪坐到流云对面，身子还未摆正，只感觉一道杀气逼近，刺得毛孔发痒。卫源不明所以，却在余光处看见长刀已经贴在自己的脖子上，薄刃亲吻着血脉。
卫源被吓得一动不动，抬眼看着依旧冷漠的流云，小心的张嘴问道：“兄、兄弟。这是何故？”
“我现在问你的话，你要老老实实回答。若我看出有半点虚意，定叫你血溅五步。”
看这模样，卫源也知道流云的话不是在开玩笑，忙眨了眨眼道：“你只管问，我绝不会有半点欺瞒！”
“你对我姐可是真心实意？”
“兄弟，我对细雨姑娘情真意切，这话我也曾说过。纵然她有疾缠身，但我老卫一点也不在乎。我愿意照顾她一辈子！”
卫源一口气说完这些，眼神也从开始的惊恐变得镇定起来。
流云仰起下巴，盯着卫源道：“即便我姐对你无意，你也愿一生守护着她？”
卫源轻声笑道：“我啊，是个粗人，嘴笨。不会甜言蜜语讨人欢心。但我知道，能遇上一个真心喜欢的人不容易。我也没敢奢望细雨姑娘能看上我，可我也控制不住自己想对她好。所以，我愿意一直守护着她，直到，她也能遇上自己真心喜欢的人。”
流云目光有些闪烁，或者说是因为吃惊。他没想到，卫源这样一个貌不惊人的糙汉居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也许真的是由心而发。
流云将刀移开卫源，横在膝上。颔首沉思了片刻，说道：“我信你了。”
卫源深呼一口气，道：“谢谢你兄弟。”
流云提起自己身边的一个饱满的麻袋子扔到卫源跟前，一阵细碎的金属摩擦声清脆入耳，常人一听就知道，这里面装的是钱，很多钱。
“这是我多年攒下的积蓄，现在存放到你这儿，用来照顾我姐的生活。”流云说。
卫源拉开麻袋口子上的系绳，打开一看，表情立马变得震惊，“这么多，得有万余啊！”
流云轻咬着牙道：“你要是敢私吞，我就砍死你！”
卫源一把合上麻袋，连连笑称：“不会！”
“可是，为什么要存到我这儿啊？”卫源不解的问道。
“徐国眼下形势不太乐观，随时可能被卷入战争。我也随时有可能被派上前线，我不在，我姐就只能托付给你了。”
这番像是在交待后事的话让卫源有些慌神，但他也不敢妄下判断，因为流云说的事情是真的有可能实现的。
“我明白了。”卫源痛快的说道：“兄弟信得过我，我卫源一定不会辜负你。但愿兄弟所虑之事不会实现。”
流云闭眼笑了一声，道：“那是最好。”然后又睁开眼看着卫源，目光又回到最初的凌厉。“我也不想把自己的钱随便交到别人手上。”
卫源干咽了一下嗓子，弱弱的赔笑道：“是啊是啊。”
看着卫源的样子，流云心里也觉得踏实了不少。他不禁想起青璇说过的话。能多个人照顾细雨，这也是她的幸运，不该被自己阻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