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司马徐裕匆匆赶到中宫听政殿，脑中还盘桓着苍舒可能面临的难处。未经通报，私带俘虏出走，这是大罪。徐侯又一直提防着苍舒，这回还不对他下狠手打压？
可当徐裕来到听政殿大门前时，一阵畅快的笑声便将他的疑虑打消得一干二净。他茫然似地抬头望向大殿内，只见徐侯正与苍舒围观着地图，指点战况形势，笑意堆积在脸上，丝毫不像是在问责。
“大司马到！”
内侍官一声通传，徐裕入殿拜见。
“来得正好。”徐侯伸手下摆了两下，示意徐裕免礼。来到近前，徐裕看向苍舒，苍舒一副轻松自若的神情，向着他微微点头。
“来，舒儿，你把刚才说的情报再对大司马说一遍。”
“诺。”苍舒接过徐侯的命令，伸手指向地图，在东部海域画着圈说道：“据回援的惊涛卫禀报，在沿海口岸与之对战的敌方水军中，并没有黑齿庸部。真相是黑齿庸与吴国决裂，奔南境越国去了。这一点在被抓的吴国战俘的口中也得到证实。吕、吴两国水军人少船多，只是做饵，引诱我军增援东部到大业城间的白澜江一线。”
“这是白白来送死啊！”徐裕看着地图上的行军布防线说道：“他们图什么，单纯只为了给外围进攻的军队减轻压力？”
“应该是为探我军虚实。”苍舒说，“他们也不是尽信君上排的那场大戏。大司马，这两天前线可有新的军报传回？”
“还没有。”徐裕回答道：“即没有请求增援，也没有要求进攻。现在所知的情况仍是前天发回的。北方，敌我在边境的上谷、平溪两城一线对峙。南部，我军依靠盘龙山的有利地形阻挡敌军，情况也算顺利。”
徐裕挥手指向地图上的北部边境，说道：“北面地势虽然简单，但上谷与平溪两座城的守军，加上左右还有两个戍卫大营，共计有八千多人。它们身后几个县的巡卫也陆续到场增援，加上及时征调的民兵，整个北面的防卫人数可达两万。另，国中休整的队伍也准备在今晚开拔，前往南北两线。咱们现在动员的军队人数已近五万，大可不惧四国！”
“那北境齐国方面，可有情报传来？”苍舒问。
徐裕直起身，看了徐侯苍舒一眼，回答道：“自从‘临檀事变’后，咱们留在齐、邓两国的暗线都断了。到现在也不知道，北境势力是否有意插足。而我军俘获的基本都是民兵，他们顺从调配，不知道上层军议计划。”
“就现在来看，齐国只是隔岸观火。”徐侯笑道：“可惜了，寡人还想趁此机会，与田睿一较高下呢！”
“说不定，眼下就有这个机会！”苍舒接过话，从袍袖里掏着什么。“我在俘虏中见到一个相熟的人，为保他一命，擅自将其带回。此事君上已知，然此人我也不是白救的！”说完，苍舒掏出一枚军籍牌，双手送呈到徐侯面前。
徐侯接过一看，跟着上面的小字轻声念出：“卫国步军前锋营什长，邓俞。”
“姓邓？是邓国人！”徐裕一声惊呼，“在吕国的水军战船上有参加卫军的邓国人，这里边的内容可谓是复杂了。”
徐侯手握着军籍牌，对苍舒笑道：“寡人也疑惑，何人能让你那般枉顾身份与法度……”
苍舒眼皮一颤，不自觉的开嘴微笑。
“原来是看中了这番情报！”徐侯高兴的一掌拍在苍舒的肩膀上，“邓国参战了，呵哈哈哈……”
“不错。”苍舒忙进言巩固这一事实，道：“此人曾在邓国禁军中任职，与臣有数面之缘。将其收入府中救治，也只为得其信任。如此才为君上套出这一真实信息。臣有失当之处，还望君上恕罪。”
“哎，何罪之有。”徐侯宽慰苍舒道，“邓国是齐国铁盟，他能暗中向卫、吕两国派援兵，想必齐国也正行此着！”
徐裕猜想道：“这么说，前线战事缓和，只是在等北境主力到位？”
“六成可能！”徐侯转向徐裕说道：“邓国参战兴许也只是为报私怨，但这最终可能成为齐国发兵的诱因。只要将邓国打垮！”
“齐国为守住北境的南大门，必然会保邓国！”苍舒附和着徐侯，连情绪也尽力贴近他。“臣建议，南部固守，北线全军出击展开反攻，打进卫、吕两国。不管齐国眼下有无参战，都将被我们拉下水。”
徐侯没有立马应答，而是沉下脸来细思，一时沉寂让苍舒有些尴尬。
苍舒转眼看向徐裕，徐裕看上去像是若有所思，但目光黯淡，又感觉他是心不在焉。
“北线进军……”徐侯抚捋着长须，犹豫的说：“现在下这个决定还是有些操之过急了，不如……”
徐侯双眼瞟向苍舒，目光刺得他不禁振作了精神，来聆听后话。“不如把你那位邓国友人带到寡人面前，寡人想亲自问他一些内情。”
“这……”苍舒一怔，又强装镇定的回禀道：“君上见谅，此人刚刚经历生死，状态不佳，对臣也不尽信，恐难在君上威仪前道出所知之事。”
徐侯想要见“邓俞”，这分明是不相信苍舒。而苍舒的托辞也不够让徐侯安心，越是推却，他对这名俘虏越是感兴趣。
“不打紧，寡人会将他接到宫中好生对待，奉若上宾。”徐侯这话倒是在安抚苍舒，苍舒自然也不会相信他的花言巧语。且不说徐侯没见过邓玉，但从她女子从军这一点，让徐侯见到肯定会一查到底，一旦真相大白，那后果……
“怎么，你不愿意？”徐侯审视着苍舒，这种无端生出的寒意让苍舒永远也习惯不了。
“君上恕罪。”苍舒突然下跪伏地，朝徐侯磕着响头。这让徐侯与大司马二人都为之一惊。“臣对他有诺在先，绝不会把他交给徐国，这也是他道出内情的最大原因。臣不愿做无信无义之人，君上即为吾师，请教苍舒如何选择？”
徐侯没想到，苍舒既然会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人屈膝。话说的好听，最后还巧妙的将问题抛到自己这边。若自己说以忠君为先，那便是教他人可以无信义立足，将自己的德行败坏。反之，则顺了苍舒的意。
“呵呵，好小子。这问题还当真难到寡人了。”徐侯笑道：“罢了，既然有承诺，那寡人也不为难你。人就留在你府上，邓国参战的内情也由你问清，以抵你擅作主张的罪过。”
“多谢君上成全。”苍舒激动的连连拜谢。徐侯伸手扶起他，为他将乱摆在肩上的垂发拨正。慈爱的模样，仿佛二人如同父子。
徐裕看着这一幕，心中又不自觉怀疑起父亲令尹说的那些话。这般倚重臣子的主君，真的会为集中自己的权力而对同族下杀手吗？如果是，那他的心到底有多黑啊！
“启禀君上，南部前线发来战报！”禁军高举着一根形如上臂长短粗细的竹筒小跑入殿，徐裕迎上去接过，一边打开盖子，一边走回来，将里面的布卷抽出，呈递给徐侯。
徐侯迅速展开战报，不到片刻便收起，面色如铁，扬手将战报交到徐裕手中，人却转向苍舒这边。
看徐侯这样子，苍舒料想战报中所言不祥，忙问道：“君上，前线有何消息？”但回复的人却是大司马徐裕。
“庸国起兵了，眼下正在猛攻苍国！”
“攻苍？”苍舒混身一震，他最怕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苍国贫弱，境内才三万多户，常备的三大卫军才不到九百人，就算征调全国青壮男丁，能动员的兵力也不过四千。而且粮草不足，若只有庸国军队，勉强能撑到徐国大军救援，若扬、吴两国参与其中，那苍国连一天也是撑不过的。
苍舒走到地图前，纵观战局形势，分析道：“南部边境，敌我在盘龙山一带构筑防线对峙。现在看来，极有可能只是虚招，志在迷惑我军，将我主力部队死死钉在盘龙山。而他们的真实目的……”手指猛然移向苍国，指甲刮过油布，划出一道磨心的声音。“他们是要拿下苍国，借道入徐！”
徐裕此刻也是恍然大悟，“从一开始，我们关注的点就错了。敌水军突袭大业，也只是为了配合外围的佯攻，牵制我军，给他们进军苍国增加时间！战报拟于昨夜亥时一刻，隔现在已经有六个时辰了。盘龙山营寨已经调出五千人驰援，应该还能抵御一阵子。但如果事实真如丞相所说，三国主力尽出攻打苍国的话，那……世子恐怕有危险了！”
徐侯眉头紧蹙，背在腰后的右手拳头握得死紧，硌得指节咯吱作响。
“严令，所有在大业城郊休整的部队立刻开拔，火速赶往苍国增援。粮草装船，由水路运进苍国。另，命南线全军出击，迂回至庸国，不惜一切代价，也要给寡人取下庸伯的狗头！”徐侯怒意迸发，最后一句几乎是咬着牙嚼出来的。他的恨不仅仅是因为庸国两次让徐国处境陷入艰难。更是因为这次，对方真的触到了他的逆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