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幕重重，刺鼻的焦糊味混合着血腥气，在清晨的湿气中不易挥发。地上的邓军尸体大多被大火烧得面目全非，还有一些是与突进大营的徐军同归于尽的。不论是哪方阵营，死状都很不好看。
徐梁用手绢捂着口鼻，小心的游走在营地里，忙着打扫战场的徐军无眠顾忌这个穿花衣的男人，只有身披武魂甲的杨怀跟在他身后。
“没想到邓军被我们压制了那么久，还有能力与我军一战。”杨怀感叹道：“而且最后还让他们逃出了不少人，真是小看他们了。”
徐梁转头看了杨怀一眼，似乎对他这种长他人志气的言论很不满意。杨怀也察觉出来，忙低头避开徐梁的眼神，改口说道：“不过实力终究是不及我军，何况还有君上您的英明指挥。”
徐梁白了杨怀一眼，回过头来，俯察着脚边的尸体，说：“此营一破，邓军只能聚齐军队死守信都，那座城易守难攻，必将是场恶战。”
“如果有武魂甲军助战，攻打信都定会事倍功半！”
“用得着你说？”徐梁不屑道：“我出征前就向父上提过，但他认为武魂甲士成军日短，不足以完全发挥出应有的战力。再加上姜松与花开落叛变的事，他更加不许武魂甲军远征。”
“那总不能只拿武魂甲军当禁卫使用吧？”杨怀有些郁闷的说道。想当初他们是竭力反对改编成军的，可最后大家还是扛不住各方压力屈服，他自己也因为强出头而得罪了眼前的徐梁，被削除爵位放逐山野，蒙徐梁开恩才将他召回。然而现在告诉他，就算是成军了，他们的职能地位仍无大的变动，联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多少都觉得有些冤枉。
“父上说了，时候未到。”
“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徐梁停下脚步，转身过看着杨怀，这次眼神中的憎恶比先前更加强烈，杨怀忙拱手赔罪道：“君上恕罪，是臣失言了。”
“知道就好。”徐梁强硬的说道：“不该你知道的事情少问，不然丢了小命，可别怪孤没提醒过你！”
“是是，谢君上！”
徐梁反感的走开，心中想到父上对自己说过的话。武魂甲士向来骄纵，恃才傲物。要控制他们只有紧攥着他们的软肋。以授恩的名义将其亲眷迁入大业，加以“保护”。如此才能最大限度的保证他们在外不会变节。
这个计划尚在实施当中，一旦完成，武魂甲军才会成为徐国最利的刀。不过对徐梁来说，能不依靠武魂甲军取胜，才更显得出他的军事造诣。
“传令，全军休整一天，伤兵留守，其余各部随孤进军信都！”
“诺！”
东境的战事如今已是外围各方势力关注的焦点，每位有志争霸的诸侯都想从中捞点好处。徐梁传出的邀请涵正好给了他们一个光明正大的机会，即能借讨伐邓国不义之举而扬名，又能占据旧卫之地扩充实力。
一时间，身在信都的邓君不断收到各处传来的密报，说东境吕国、中原燕国，甚至是同为齐国盟友的北境曹国也在秘密调兵，准备向旧卫之地挺进。就算邓君装得镇定，他座下的群臣也没有那个耐力。一派是说保存实力后撤，留得青山在。一派是说拼个鱼死网破，用血换来的土地半寸都不能让。
朝堂之上，主战主退吵得不可开交，邓君也不制止，闭着眼睛不说话，直到众臣请他定夺，才缓缓睁开他那明亮的眸子，扫视着堂下每一个人。
“孤且问诸位，尔等是要脸，还是要命？”
众人面面相觑，对自家主君的话感到茫然。只有那位送嫁将军猛然从座席起身，跪到邓君面前，拱手道：“臣为一国上将，当为国之颜面拼尽全力，又何惜此命！”
邓君满意的微笑着，又问众人道：“于合将军有此觉悟，你们呢？”
众人齐齐向邓君拱手伏拜，高呼：“臣与其同！”
“好。”邓君拍案而起，“既然吾等君臣上下一心，又何惧徐贼。于合！”
“臣在！”
邓君手指于合将军，道：“孤今赐你国子姓，封上卿爵，拜为大将。领兵讨伐徐梁！”
于合激动不已，内侍官捧着将印兵符小跑到他身前，跪地呈上。
“邓合大将军！”邓君拱手平于胸前，对已是姓了邓的于合说道：“国之颜面，就拜托给你了。”
于合伏地磕下一个响头，高声道：“臣定不负君上所望！”
众臣纷纷向于合投来赞赏与羡慕的眼光，但面对现实来看，形势已然不利于邓国，若没有齐国出手相助，想打败徐国，巩固胜利果实，必然要付出惨痛的代价。
……
徐国南陵郡。
往南边驻地运粮的车队浩浩荡荡行驶在官道上，流云和淳于祁骑马居于队中，一连三天都在赶路，除了吃饭睡觉。很快队伍就到了边界地带，盘龙山近在眼前，藏身终年不散的云雾之中。
望着那状如蛟龙盘卧的莽莽群山，流云不禁想起围在其间的栖妖谷，以及在那里发生的一切。大眼女娃的聪明可爱，牙缝男的冷酷残暴，公孙冶的狂热与鬼王甲的强大，一幕幕画面浮于眼前，清晰如昨。还有那个破落却掩不住一身正气的苍浩将军，一生为他人而活，最后为他人而死，慷慨洒脱，却又悲苦凄凉。
破光斩影别在鞍上，它们的旧主人无愧为无双国士。
“流云兄？”
“嗯？”流云木讷的转头看向叫唤自己的淳于祁。
“你怎么了，看样子好像有些心神恍惚啊！”淳于祁关怀道：“是不是太累了？”
“没事儿。”流云僵硬的笑了笑，深吸一口气，恢复了正常状态，说：“旧地重游，免不了想起一些事情。”
“哦？”淳于祁又来了兴趣，笑道：“你不会是去过栖妖谷吧！”
“是啊。”流云诚实的点头，然后又忙抢话来堵淳于祁，道：“不过里面并不像外界传言有什么妖魔鬼怪，相反里面风景异常秀美，我也没什么特别的经历，所以你也就别多问了。”
淳于祁愣了愣，好奇心一下子被流云彻底打消，兴致瞬间冷了下来。嘟嚷道：“真没意思，难道传言都是空穴来风？”
流云笑着感叹道：“总有好事者爱瞎吹啊！”转头望着溟水的方向，岸边的村子依稀可见，那里是大眼娃小琴住的绿柳村。想起在那里度过的一夜，流云脸上不禁扬起笑容。正是在那儿，他知道了青璇爱慕苍舒的秘密。只可惜青璇性格太刚烈，他连借事讹钱的机会都没有。
唉，感觉亏了好几万啊……也不知，她现在心情有没有好一些。
“所有人停止前进……”
前方一阵呼喊传来，全队停下脚步等侯着命令，也正好趁机歇息一会儿。
淳于祁拍拍流云的上臂，问道：“流云兄，解手去不去？”
“走吧！”
二人下了马，径直往路旁的林子走去。
“就在这儿解决吧。”流云面向一棵树就准备撩衣衫，淳于祁不赞同道：“再往里走点儿吧，这儿外面还看得见呢！”
“嘶……”流云郁闷道：“你又不是个娘们儿，还怕人看了你的小家伙？”
“我才不小……”淳于祁被激得说错了话，见不得流云偷笑，又忙改口解释道：“咱们也是有身份的人，被手下看到这种私事儿，以后还怎么立威啊？”
“嘁，官儿不大屁事儿倒不少。”流云嘲讽道：“走吧，小家伙儿！”
“哎，你这人真是……”
二人又往林子里走了一段，回头见队伍已经完全被树木遮挡，淳于祁才说好。
“这官家的孩子，尿个尿也这么麻烦！”流云背过身，解开裤带，还不忘向后侧的淳于祁提醒一句，“快点儿啊。”
“知道啦！”
脚下的新草遭遇热雨润泽，流云忍不住打了个冷战，精神一下随着这股快意放松了下来。仰望林叶遮不住的蓝天白云，心情也不由得徒增惬意。
“咻……”
一道突然而来的寒锋撕裂空气直朝流云背后射去，凄厉的呜咽惊得流云急忙转身避过，正中流云刚才面向的大树，带着他的一缕断发刺进树身。
淳于祁惊恐的转头喊道：“流云兄你尿我腿上了！”
“命都要没了还管尿？！”流云一把抓起淳于祁往一边扑去，几支飞箭从上掠过，距离仅仅一掌之宽。
彼一倒地，流云立刻抬头观察刺客所在，一支箭眨眼间射在了流云面前的土坡上，溅起的沙尘打在他的脸上，隐隐痛痒。
“噗……”流云埋下头吐了沾到嘴上的沙子，骂道：“妈的，趁人之危啊！”
淳于祁背躺着土坡极快的系好裤子，仰头对外叫嚣道：“谁啊，暗箭伤人算什么本事，有种出来过两招啊！”说完，又小声问流云，“咱们怎么办？”
流云眉头紧锁，表情愤恨，手里的裤带随着思绪缓慢系上。想了小半会儿，才吐出两个字。
“投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