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是,”段为错似乎不大相信的眯着眼打量陈御医:“恰好在懋德妃举办绿菊宴的这一天,宝婕妤必然会小产?”
我正琢磨着段为错的“话里有话”针对的是谁时,懋德妃神色一变,道:“臣妾事前并不知情,胡御医将宝婕妤都瞒了过去,臣妾又怎会知道她体寒呢?”
原来段为错是怀疑这件事是懋德妃策划。
也对,原本宝婕妤协办除夕宴会的权力被收了回去,懋德妃总以为自己独掌大权时却被舒贵姬分了一杯羹。懋德妃倒也有可能心怀不满,更何况段为错明显表示了要重用舒贵姬,再联系到懋德妃势微……
想到这里我不由捏了一把冷汗,若是宝婕妤先找到懋德妃联手,或许今天舒贵姬是难逃这一灾难了。
但懋德妃明显是站在舒贵姬这一边的,毕竟舒贵姬没有宝婕妤身后薛氏一族的背景,就算掌了小权,她也会被懋德妃轻易掌握在手心。懋德妃的当务之急,必定是铲除宝婕妤。
不过我也知道,宝婕妤不是这么容易铲除的,只要薛氏一日不倒,宝婕妤就算被打入万丈深渊也会有东山再起的可能。懋德妃比我更知道其中的道理,但若是不打雅,宝婕妤就更张狂了。
段为错大概也想到这一层了,所以对懋德妃的辩驳不置可否的“嗯”一声。
懋德妃松了一口气,她眸中的火焰又燃了起来,期盼着这个躺在床榻上,看起来不堪一击的宝婕妤能真正的倒下去。
“那未免也太巧了。”段为错淡淡道。
“巧得是有些过头了。”我想了想,不动声色的引起段为错的怀疑,抛出一个话头给陈御医道:“奴婢记得陈御医方才说宝婕妤体内阴寒异常……难不成还有什么正常法?”
陈御医接到话头,忙道:“宝婕妤体内阴寒来势汹汹,若平日里就是如此的话,这一胎恐怕根本怀不上,更别提怀了三四个月才小产的了。”
段为错冷肃的看向胡御医:“陈御医说得可是事实?你方才为何没提!”
这近乎质问的冷言冷语让胡御医脸色一变,支支吾吾了半晌道:“微臣……微臣……”
段为错被他的吞吞吐吐弄得不耐烦,挥手打发小平子道:“你去,将御医院所有御医都召来给宝婕妤诊脉。”说着冷眸凝视脸色煞白的胡御医,语气冷淡道:“到那个时候,若真如陈御医所言,看朕怎么治你个怠惰因循,玩忽职守之罪!”
段为错对胡御医横眉冷对之时,我敏锐的捕捉到宝婕妤冷冷警告胡御医的目光,而原本焦虑犹豫的胡御医在接收到这道目光后,毫不犹豫的将错误大包大揽。年近六旬的老人一把鼻涕一把连累的哭道:“是,是微臣年医术不精!经陈御医一提点,确实……确实有一股阴寒异常的脉象!”
“哼。”段为错从鼻间轻蔑的哼出一声,清俊温润的脸上不见柔和,只见鄙夷和不耐。
懋德妃开口劝慰:“胡御医年事已高,宝刀再锋利,用得时间久了也会钝,更何况是人呢?胡御医手颤脑钝也是难免的。”
这话说得绵里藏针,看似帮胡御医说话,实际旨在说胡御医老眼昏花,难堪大任。这胡御医是宝婕妤的人,能除掉她一个臂膀,懋德妃就会毫不犹豫的除掉。
段为错点点头:“罢了,念在你为皇家出过的力,劳苦功高的份上,朕允你告老还乡,放你一马。”
胡御医正要笑逐颜开的千恩万谢,段为错却话锋一转:“但是,你得说说宝婕妤是因为什么导致在今天阴寒异常的,不然……”
这句话并没有说完,但没有说完的话杀伤力似乎更大,胡御医已经按捺不住的时时将求救的眼神抛给脸色已经很不好看的宝婕妤。
宝婕妤也怕胡御医在段为错的逼迫下“胡言乱语”出什么,虚弱开口道:“大约,是臣妾自个儿命不好,”她说着又抽抽搭搭开来,扰得段为错一阵心疼的蹙眉,她泣道:“许是孩儿与臣妾无缘,所以留不住。既然孩儿已经走了,您就别再为难胡御医——也算是为孩儿积德行善了……”
懋德妃在一旁心不在焉的眺望帘外,终于在宝婕妤的娇柔啜泣声中等到了低头而来的恬列荣,周静潭。
眼看她就要走进紫宸宫,懋德妃屈膝行礼,打断了宝婕妤的哭泣,道:“请陛下恕罪!”
“德妃何罪之有?”段为错从那哭声中自拔而出,看向无故请罪的懋德妃。
“臣妾擅自命恬列荣进了宝婕妤的明光宫搜查,看有没有什么可疑之物。”懋德妃低敛眉眼,底气确实十足:“皇嗣的事情非同小可,臣妾只想查个水落石出。”
“你!”段为错还没发话,正哭红了眼的宝婕妤愤怒欲起:“明光宫是可以随意闯入的?没有陛下的命令,你竟敢……竟敢……”她气得胸脯剧烈起伏,但身子虚弱,再挣扎也还是倒了下来。
虽面色苍白,但她还是死死盯着懋德妃,恨恨咬牙:“还大言不惭的说是查出真相,您究竟是想做什么,是想查真相还是想在我明光宫动什么手脚,别以为我薛玉珠不知道!”
“臣妾保证,绝无做任何多余的事,只是搜查罢了。”她对段为错说完这句话才看向宝婕妤,道:“所以本宫还专门谴了与你私交颇好的恬列荣去,就算有偏私之心,也是对你有利。况且静潭为人公允,做事定不会徇私。”
“况且本宫也不是针对你,而是查看是否有你被人暗害的痕迹。宝婕妤莫多心了。”
恬列荣随着宝婕妤而来,段为错也看得清楚。况且前几日恬列荣像宝婕妤示好的风言风语也传遍后宫,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段为错不可能不知道。
意识到自己早就被算计也已经晚了,宝婕妤的表情凝固了半晌,突然扯着唇角冷笑:“懋德妃唯有在这件事上会如此关切玉珠。”
段为错拉住已经麻木的宝婕妤的手,道:“就算懋德妃不这么做,朕也要派人好好查查明光宫,若真有歹人暗害你,也会留下蛛丝马迹。”
这句安慰的话带给宝婕妤的希望,在她看到恬列荣身后瑟缩的宫女之时,彻底的烟消云散,只剩冰冷绝望。
“臣妾给陛下请安,给懋德妃,宝婕妤请安。”恬列荣端端行礼一礼。段为错挥手免了,问她:“你身后是……”
“奴……奴婢……”那个小宫女一个劲的埋着脑袋,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恬列荣抬起头,替她道:“这是明光宫的宫女,红线。”
段为错看向满眼冰冷的宝婕妤,问:“她说的是真的?”
宝婕妤强忍着恨不得咬碎银牙的样子,双眸瞪得浑圆,死死盯着始终埋着脑袋的那个小宫女,从牙齿缝不情不愿的狠狠挤出一个字:“是——”
“臣妾搜查明光宫时,正巧看见红线鬼鬼祟祟的贴着墙往明光宫最后面躲去。臣妾见她形迹可疑,便命人捉拿,于是在红线的袖中发现了这个。”恬列荣亲自双手碰上一包皱皱巴巴的、牛皮纸包裹的什么东西。
一股淡淡的苦味蔓延在空气中,是不同于龙涎香的清凉的苦,而是一阵一阵令人不由捂着鼻子的恶苦。
段为错伸手欲拿,被我拦下。我双手接过牛皮纸包,手心感受到有一股潮意透过牛皮纸漏到我的手心,我对段为错道:“这里头是什么还不清楚,请陛下小心。”
说罢,我将这个纸包交给了陈御医。
这里头应该是性寒的药物,闻着这味道,大约是熬成药渣的商陆。商陆味苦,性寒,有毒。平日入药可治,能通泄燥热,清凉制火,以毒攻毒。但其本身有毒,孕妇禁用,更何况是原本就体寒的孕妇呢。
我回味了一下方才掂在手中的分量,这些剂量下去,即便原本健康的胎儿都不一定受得住,宝婕妤喝下去是必掉无疑。
我看着目光紧紧跟随着药渣的宝婕妤,她的眸中各种神采,痛苦,悲绝,犹疑,都被现在的惊恐所取代。
不知道她在喝下这碗药时,有没有一点后悔。
“是什么?”段为错看着观察药渣的陈御医,问道。
陈御医搓掉指腹中摩挲的药渣,又将指尖放到鼻下嗅了嗅,坚定道:“是商陆。商陆味酸苦,有毒。入药可清凉祛火,疏五脏——于常人来说适量食用有益脾胃健康,但对孕妇来说,是大忌!”
宝婕妤的眼神一灰。
“而且……”陈御医点了点手中的药渣,眉头紧紧的聚起:“这些药渣新鲜,是才熬好药物不久的样子——不超过两个时辰,根据药渣的分量判断,体寒的孕妇喝了这么多商陆熬制的药,必定落胎无疑。”
“你说的……都是真的?!”宝婕妤作不可置信的惊讶状。
懋德妃冷笑的抽了抽唇角:“你自己喝下的药物,自己尝不出个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