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芊语很想就这样离去,但她却发现,自己的腿,似在这个位置上生了根般,根本无法移动分豪。
这,就是帝王的威严么?!
看着对面坐着那个已是鬓角霜白的中年男人,唐芊语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听说,这便是自己的父亲?!
那个在她生活中缺席整整十六年的父亲?!唐芊语想,别人都说,有种有血缘的人都会有种亲切的天性。可是自己却是一点那种亲切天性的影子都没找到。
是她天生的凉薄淡漠,还是这亘古未变过的至理名言更根本便不是真正的事实呢?!
唐芊语愣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坐了下去。或许,她与他,还是有父女天性的,只是,需要培养。
“朕觉得很好奇,你到底是个怎么样的女子,似很漠然,但却可以漠然得平静。即便是见到朕,也没见你有丝毫的慌乱。你是真不怕,还是根本不在乎。”沐帝坐下,一直跟随着他的太监总管立即便奉上了两杯鲜茶,一杯置于沐帝手上,别一杯则放在了唐芊语面前。
唐芊语默然地看着沐帝,她觉得很失望。在这个世界,十几年里,说她未想过这个身体的生身父亲,那是不可能的。
每个孩子,都会对自己的父母抱着不同的幻想。孤儿总是希望自己的父母是从天而降的仙女神子,在抛弃他们的背后,总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她对父母的想像,幻灭在那离谷无忧的日子里,可当得知自己其实也有父母的时候,她很想要知道某天他们突然相见,他们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沐帝的反应,唐芊语很失望。对父亲的想象早就淡然了下去,可见他们相见时,听到这样一句好奇,你是真不怕还是根本不在乎时她心底很失望。别人的父亲在女儿面前,都会是慈爱的吧。
可她的父亲,在她面前依然是朕!朕,多么高贵的一个字……
她被遗弃的背后,是不是就是不想被看见呢?!
“我该惊慌么?!人海茫茫,每天与自己相识,相知,然后擦肩而过的人,何其之多。大千世界,什么样的人会没有呢?!同样是属于过客,我为何要独独怕你,畏你呢?”你没有不同,真的没有不同……
“过客?!”沐帝敛下了眼,看着自己手中的茶杯。
呵,果然是母女,糖糖也说过他是过客吧?!
“你是大沐的公主,把自己的父亲当做一个过客么?”沐帝突然很想知道,这个从小便不知亲者为何人的女子,该怎么去解答他的问。难道,她就不会去想象自己的父母到底是怎么样的人么?!
他也有那么几许愤怒,再如何,她真实的身份只有他和唐糖知道,于她所能知道的,自己任是她的生身父亲吧!
然,他再次失望了。
“父亲从来都不会是过客,可是从未出现在过客生命中的父亲实则只是个陌生人。我的生命里,出现过很多类似于父亲的角色,这样的人物和感情见得多了,也就淡了,便什么也不是了。”让芊语淡然地说。
刚醒来那天,她还在想,是不是自己见到那个从未见过的父亲时会开心得说不出话来,会激动得全身颤抖呢?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她居然可以四平八稳,豪无情绪起伏,如此淡然地便说出这样的话来。
自己是过客,过客的父亲也是过客,过客中的过客,是不存在要如何想念的。
“……果然是个淡漠之人。”沐帝放下了一直端在手中的茶杯,叹了口气。连最初的那些许怒意也消失得淡然无踪。依她说来,唐糖其实在她的眼里,也不会不同,真真的冷血!
其实糖糖也很淡漠,沐帝突然想,唐芊语的淡漠是不是从唐糖身上流传下来,天生便是?在她们眼里,他都没能看到恨。唐糖不恨,是因为她也顾念着天下苍生。可为何唐芊语也不恨?她不在乎自己的父母为何不要她?
他一直想从唐芊语身上找到唐糖的影子,却哪知,看来看去,除了那双紫眸与那张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脸,这些都没让他太多想起唐糖。倒是这份淡然和冷漠,还有那份浑然的不在意,却让他想起了唐糖当年的伤情。
他很伤怀,他失去的,不只是唐糖,还有一份永远无法挽回的遗憾。
“如此,也好。”沐帝说。“三月时节,公孙若会遣使前来迎娶你回金陵。”沐帝心里对唐芊语突然生出股淡淡的恨意来。
唐芊语的存在,其实是他心头的一块痛。
唐糖当年,是怀中那个人的孩子回来的。她哭泣的容颜似乎又在他脑海中闪现,挥之不去,仿佛那段日子又回到了他面前……
“皇帝哥哥……唐糖对不起你,对不起大沐。但唐糖不悔,唐糖别无它愿,只求能留下这个孩子。”唐糖泪流满面。
她只是怀着颗怀女情怀,想要拯救所谓的天下苍生,所以甘愿去了瀚玥。瀚玥的水,不如大沐的明亮透彻;瀚玥的山不若大沐的青翠悠远;瀚玥的天空,没有大沐的美丽绚灿。
可是瀚玥,有个自大得目中无人的上官粲。
唐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的心里有了另一个人的影子,眸光总是有意无意地,追随着他的背影。
在瀚玥的日子,真得真真是无聊得掉渣,孤独得让她抓狂。可那个时候,她在宫里却见到了一个时尔忧伤,时尔快乐的倩影。那个人便是后来的王皇后。
她们很要好,王皇后总是有时间便去找她谈心,与她解闷。唐糖发现,连带地玥明帝上她那里去的次数也越来越频繁。
当一个人,常常的,时时的出现在你的生活中,即便没有情,久了也就成了一种习惯。唐糖本是个淡漠的人,天生的凉薄让她即便是从大沐来到瀚玥,也没能有太大的感触。
只是一个人,当她心底渐渐有了情,也便有了恨。久了,她便怨了,那个她喜欢着,从小一起长大的皇帝哥哥真的那么忍心地将她送出来了,然后便没有然后了……
如若说,还是贵妃的王皇后的出现,是唐糖孤寂日子里的一段起伏,那玥明帝便是一束阳光。
真正相处起来,瀚玥的人与大沐的人其实没有什么不同。只是,人都会有种近乡情怀,还是比较喜欢与自己一个地方的人。
唐糖很开心能有王贵妃这个深宫中的朋友。她在后宫里长大,从沐帝父亲的后宫,沐帝的后宫,她看到太多的纷杂与争斗。然,王贵妃却给了她一种纯澈的干净。
所以于王贵妃的友谊,唐糖从不怀疑,两个不同国家不同身份的人在同一座后宫里出现,以两种身份,她们注定不会成为敌人。唐糖一直这么认为的,也一直以为,这样的日子,走到她离开还会是这样。
可是她错了,后来,玥明帝出现了。玥明帝比唐糖要大很多,将近十来岁。而立之年的玥明帝成熟,稳重,雷历风行,一言一行中都透着王者风范。他懂得风华年纪的少女情怀,总是恰得好处地出现,送她些女孩儿家的小玩意儿;他会关怀人,却不会让人觉得是故意殷勤,自然而然。
这样的一个男人,与她儿时所见沐帝父亲那种纯粹的帝王风范又是另一番风味,沐帝与唐糖年龄相差不大,几乎是一起长大。所以沐帝给她的感觉于其说是爱,不如说是种习惯与喜欢占得更多。
时间是一轮砂轮,磨得久了,磨平的不止是被磨着的东西,还有砂轮自身。唐糖觉得,自己就是那轮砂轮,在时间的洪流中,她磨平了她与沐帝的情感,也把自己磨平了,磨亮了。玥明帝一出现,她的砂轮就成了镜子,把玥明帝的身影倒印了进去,刻在了上面。
爱情来了,便是一股毁天灭地力量,可以跨越国度山河,可以忘却仇恨喜怒,满心满眼,只有那么一个人。唐糖的爱情便是这样,全心全意,都是爱着那么一个人的。
只是,爱情,美好得让人不敢相信的爱情,尤如昙花般,只灿烂了那么一瞬便凋零了。沐帝递来国书,要接回他的圣女唐糖回大沐。
一对刚刚确定心意的男女将要面对分离,这又是何其残忍的一件事。骄傲的玥明帝无法接爱,也绝不妥协。一场为爱,为争夺女人的战争便是这样拉开了序幕。
战争的悲切越过了千山万水,穿透了九重皇宫,无数鲜活的后命以血换得的结果便是唐糖的觉悟。天下苍生,无数人在战场上与家人生离死别。他们中,不乏爱情还未得圆满者,却要为着她一人的爱情而付出无数个人的生命。她自负为大沐的圣女,深受大沐百姓的信仰与爱戴,却是爱着与她格格不能相入的另个国家的皇帝。
她的行为,于大沐百姓,大沐天下以及沐帝情何以堪?!
无论是为着国人的信仰还是她的身份,大沐的尊严不容她的爱情玷污。
持续了无数场的战争终于在唐糖决定放弃那天划上了一个句号。玥明帝艰难地看着站在他面前的清冷人儿,她依旧如误落凡尘的仙子般无暇而纯澈。只是眼里多了分放下与透彻。
“你……真的决定要放弃我回到他的身边?”玥明帝很难相信,他的爱情,晚来了三十余年的真爱,才刚刚让他体会到快乐的滋味便要告终。
“粲,我想通了,爱,可以埋在心底,可以是回尽的想念,但却不能以无数将士儿郎的生命,无数个家庭的幸福美满来换取我一个的后半生。死的不但会是你的子民,也是大沐的子民。大沐的神女唐糖之所以存在,是因为我的身份,我的象征便是他们的信仰。他们可以为了他们的信仰拼命而无怨无悔,但唐糖不能。唐糖的存在,本该是他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寄托……”可是唐糖却未能成就他们的信仰,而是祸害了两个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