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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别人的故乡

我居住的地方,紧挨着一处乡村,那里原来是一所单身宿舍的食堂,后来单身宿舍解散了,食堂就被翻盖成了一所新居民楼。我搬来的时候刚刚成家,至今一晃儿也十多年了。

上午,我去新落成的户籍办公大厅更换户口本,本来可以开车去的,可是路途又不太遥远,索性抄近路,步行更能体现当前环保的要求,又能锻炼一下日渐肥胖的身体,何乐而不为?

从我的住处往北,便是一大片的居民楼。如果不仔细看,还以为那里也是我们公司的生活区,可是仔细一看,却又能看出很大的区别来。楼层低(只有五层),楼下有车库,绿化不是太好,还有一道长长的围墙与我们的生活区分割开来,俨然是另一个世界了。每次从这里路过,我都会像现在一样远远地看上几眼,就像当初看那里的一片玉米地。是的,那里当初就是一片田野,每年收获的时候,我总会在那里看到熟悉的劳作场景和各种各样的庄稼,那样的情景常常会唤起我对田野的某种向往。后来,那片田野日渐被一处砖瓦窑取代了,庄稼没有了,土也被用完了,砖瓦厂“突突突”冒出的浓烟像古代战场的烽火,开始是惊奇,后来便是绝望,好像有什么东西离我们越来越远了。好在后来那里盖了大片的楼房,成了农民们的生活区,我的内心才稍稍平静下来。每次看到那些漂亮的楼房,我既嫉妒又羡慕,虽然我们美其名曰城里人,可是和那些楼房里的农民们相比,我们的居住条件已经远远被他们甩在了后面。想当年,我们一个漂亮的女同事就下嫁给了那里还是庄稼地时的某位乡民,当初大家都惊呼那位女同事挑花了眼,可是时过境迁,显然那位女同事更具有长远的目光。据说,那位乡民也加入了我们的企业,和我们一样成了企业的主人。

虽然对那位乡民有些嫉妒,可是我一点儿也不反对他加入我们的企业,因为这里是他的故乡,他在不在我们的企业都无法改变他是在建设自己家乡的事实。反观我们这些外地来的人,今天奋斗,明天努力,却做着和他一样的事情,而且还乐不思蜀,一派热火朝天的样子。却不知,终其一生,却在为别人的故乡做嫁衣。

绕过那片居民楼,便是我们公司的大门了。记得我刚来的那年,那个大门还很简陋,没有门岗,也没有栏杆,只有两个门柱外加几个大字,就把生活区和工作区分割开来。现在,门岗有了,门卫也很正规了,过往的车辆都要停下来接受检查。记得有一次,一个当地的同事说,在我们的地盘上,却要接受你们的检查,这太不公平了。我惊诧于他口中的“你们”和“我们”,原来这么多年,虽然我们天天工作在一起,生活习惯也日渐同化了,但在他的内心,却依然有着一条严格的分界线。这让我很失望,也让我心情黯然。原来,我们谁也无法突破那条看不见的分界线,他们始终是他们,而我们始终是我们。

在公司门口的一侧,矗立着一座标志性的不锈钢雕塑:太行明珠。作为坐落在太行山东麓的一个国有大型钢铁企业,用明珠来形容是一点也不过分的。每年,它都会为当地带来数亿元的财政收入,还解决了当地数万人的就业问题。在我们单位,已经有一多半的同事都是当地人了,他们和我们一样,除了户口的不同之外,没有任何的区别。可以说,是我们企业的存在,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他们故乡的面貌,否则那一片楼房是无法存在的。在这一点儿上,他们也从来没有异议。可是当企业和他们的故乡在某一个问题上产生冲突时,他们却会义无反顾地站在故乡一边。这让我困惑,又让我无话可说。

在户籍大厅,我忽然发现,一个人的户籍是可以改变的,可是他的出生地却永远都无法改变。在户口本的某一栏,我惊讶地看到,上面竟然标注了我从哪一天因为什么原因来到这里的。我知道这样标注的目的,即使有一天自己忘记了最初的出生地,户籍也会提醒你,你的故乡在哪里。

如果说我的故乡还在异地的话,那么儿子的呢?他生在这里,长在这里,从严格的意义上来说,这里便是他的故乡了。从他一落地便和这里有了千丝万缕的关系,当他长大后,会因为故乡的所在地而迷惑吗?他会不会找不到自己的故乡?会不会找到故乡也得不到别人的承认?

更换完户口本,走出户籍大厅,回首来时路,我的心里忽然涌上一层淡淡的忧伤。算一算,我已经在这里生活了30年了,人生的大半时光都奉献给了这里,我在改变,别人的故乡也在改变,我渐渐地老了,而别人的故乡却越来越年轻,我不知道这是一种怎样的辩证法。我常常想起我的故乡,它孕育了我,可是我却一天也没为它服务,哪怕为它掸去身上的灰尘呢?那里只给了我多年的遥望,和一种时有时无的梦想。

不知道我还会在别人的故乡生活多久,也许有一天,当我老去,我可能会叶落归根,可能会在另一个人的故乡,也可能就在这里,像那首歌所唱的:埋在春天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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