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那些跳尸还在封门村的法阵里,不一定何时就会冲破封印,属下请旨上去收服,将它们统统送到北洲。”
“好,叫上司刑和你同去罢。”
“不必,这回司魂定不能再失手。”
陆判知道拗不过他,便说:“好,那你谨慎些,小心再遇上女魃。”
“属下遵命。”司魂回答说。
龙泉珠的威力倒持久,那些跳尸仍原封不动地呆在村内的法阵之中,法阵外的不远处躺着小米粒的尸体,那日龙城和苏子幕赶着回冥界救司魂,不得已将她扔在了这儿,司魂瞧着米粒小小的身上所承负的巨大伤口,心中为之难过。
司魂把跳尸用锁魂链串好,抱着米粒的尸首去往另一个村子。司魂想好了安置米粒的地方,也就难免想到了那地方的人,近日正愁着怎么带醇凉出去,眼下是否要动用这一人呢?
琢磨了一半,身后传来不妙的声音,原来那群跳尸忽然觉醒了过来,司魂回身应付的时候已然来不及了。千钧一发之际,天上降落下片片红色花瓣,一妩媚身姿旷世而来,红色轻纱擦过司魂的脸边,令他一时睁不开眼,菁华的眼角上扬,嘴唇轻开,洁白的牙齿若隐若现,睫毛扇动间拈花成刃,轻易地让那些跳尸的喉咙开了口子。
跳尸只是后退了几步,脖子上的伤口对他们来说无伤要害,眼见着它们又要上前,菁华将手一挥,地上立刻长出数棵藤蔓,顺着跳尸的脚缠到它们身上,将其包裹了个严严实实,最后在地上留下了一粒粒像茧一样的东西。
尸群统统被藤蔓缠住不动了,司魂好半天才从铺天盖地的红色里重见天日,丝毫没轮到他出手。见到眼前的菁华,司魂眯起眼睛,说:“是你。”
“大人身上沾了阳气,难怪会惹跳尸垂涎。”
司魂沿着她这话细想,猜测可能是沾上了听谛的阳气。“我没认错你罢?”
菁华不理其云,语气中带有嗔怪:“兵家行事忌讳心不在焉,连几个小魍魉都应付不了,你心里究竟怀揣着什么事?”
“没有。”司魂果断否认。但菁华一眼就看穿了他的狡辩,说:“都在脸上呢。”“你看的出来?”司魂不认为自己的心事如此浮于表面,连素未相识的人都能看出。“上回在六骛的法阵里,帮我的那个也是你?”
“嗯。”菁华扬起下巴。
“你三番两次地救我,是为了什么?”
“都说我三番两次地救了你,你就不该用这等戒备对待我,仿佛我还能害了你似的。倒也没有什么深的原因,想救就救喽,谁叫我总那么巧的遇上你遭麻烦。”菁华说话的时候红唇张张合合,仿佛脸上落了只血色的蝴蝶。“你到底有什么心事,竟一会儿也不肯放下。”
司魂敷衍笑笑,显然不打算告诉她,菁华娥眉微挑,绕着司魂连连走了好几圈,红色的长袍把司魂围了个牢固。“我救了你多少次?”她发问道。
“三次。”
“那不知,我可还配做公子的朋友?”
“哪里,姑娘出手之恩,在下报之不尽。”
“也不需你报答我,只要能相信我不会伤害你就够了,今日在此,你我便算是结交下来,我可对公子心无歹意,只是不知公子是否嫌岂小女。”
司魂做了个揖手,“岂敢。”不容他将后话说出,菁华抢过来说:“如此就算你应允了。你大可以相信我,将心事说与我听,我或许尚可为你分忧一二,你若不想说,倒也无妨,我就此离你远些便是。”
终于容得他说上话了,司魂一直觉得此人来路可疑。“这位姑娘,在下感激姑娘的相救,但你我实为殊途,怕是难做朋友,会给你带来些麻烦。在下还有事,告辞。”
“司魂大人如此不给面子。”菁华在他身后说道。
司魂顿住脚步,回身问她:“你知道我?”
“否则干嘛救你。”
“可你方才不是这么说的。”司魂对她愈发警惕了。
“大人呐,你有不便告人的身份,我也有,几层遮掩又有何妨,为了自身安危着想而已。不过,我可的的确确救了你三次,若我对大人真有歹心,岂不多此一举。”
“那你究竟有何目的?”
“纯粹想与大人交个朋友,不可么?”
“我平日不怎么交朋友。”
“那我便做这头一个。”
“你不肯交代身份也罢,我还有要事在身,告辞。”
司魂重新将跳尸锁好,抱着米粒继续走往下一个村子。刚到村口,才遥遥望见那些几日前被封印的跳尸,忽地地里涌出来无数线头般大的蚯蚓,顷刻间将跳尸们蚕食殆尽,司魂手里的链子顿时空了。“这群蚯蚓究竟是哪里来的。”司魂自言自语地说,满脑子被疑云笼罩,虽说省了他去北洲一趟,但来路不明的蚯蚓反而更使他心头压紧。
“现在大人无急事了罢。”菁华又一次出现在他身后。
司魂抱着米粒回身,直白地问:“你是妖,还是魔?”
“大人这话是何意?”
“否则还能是什么,别告诉我你是人是仙,我不会信。”虽说司魂并未从她身上闻到妖魔气息,但这只能证明她来路不简单。菁华知道说谎并不是上策,因为根本瞒不过他的法眼,于是承认:“妖又如何,妖不全为恶妖,人也不皆为善人。”
“这话说得倒不错,愿你真不是个恶妖。”
“就算是又如何,大人职在捉鬼,不在降妖。不过依大人来看,觉得我是善还是恶?”
“暂且为善罢。”
“那大人猜对了。”
“想让我信你,起码得让我知道你叫什么。”
“大人知道了我的名字,回去只需稍稍一查,便可将我的底细了如执掌,我说了我有不便的身份,大人别为难我了。”
“你完全可以胡诌个名字。”
“但我不愿意骗大人。”
此人奇怪,却也令人觉得有趣,与那些鬼蜮可大为不同,值得上心。司魂开始想要仔细了解她了。“这样,既然你救过我,我也不好拒人千里,你把名字告诉我,我答应你——不会回去查你底细。”
“那我便信了大人的承诺。”菁华听他如此一说,心中欢快难掩,“我叫菁华。”
“菁华,听着似是耳熟。”
“你觉得耳熟?”菁华轻声问道,眼神里在期待司魂的回答。然而司魂不加多虑,淡淡地应:“许是错觉。”菁华神情转为戚戚,失望道:“是啊,大人又不认识我。”以笑掩戚之后,菁华再次问他:“现在可告诉我你的心事了么?”
“我有个朋友,她被软禁在一个地方,我想带她出去。”
“方才大人还说自己没朋友。”
司魂笑笑,“不是朋友,反正就有那么一个人被软禁了。”
“何人能让大人如此上心,是个女人?”菁华试探道。
“是。”
菁华听了后妩媚骤减,其实她早听明白了司魂所为何事,却还不死心地想看看他的反应,司魂眼中的认真像把利刃插进她心里,菁华不由得眉睫低垂,言语里也少了轻佻,“想不到大人还是个痴情的人。”
“司魂受不起这两个字。”司魂看了看怀里的米粒,“她早不记得我了,做什么也都是枉然。”
“那大人还惦念她。”
“没办法,她失忆了,可我没有,总得个人不死心地扯着,否则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菁华的美艳在司魂面前顷刻间碎成粉末,全部褪成晦暗,他的眼里没有她,美丽与狼狈,都是一个模样。最后,菁华敛藏失落,朗声道:“就这件事?我可以帮你,以后别把心绪带到外面。”
“你能帮我?这不是一般人能帮的。”
“一般人也救不了你三次啊。”菁华追紧了说:“我知道大人在顾虑什么,你什么也不必解释,我都知道,只要你信我,我便有办法帮她。”司魂迟疑不决,菁华便又说:“倘若大人心怀顾虑,我也不继续在您耳边聒噪了,就此别过。”菁华回身离去,刚作十余步,忽听得身后传来司魂的声音:“等等,我信你。”
司魂的干脆倒令她十分惊讶,他究竟是多急切着带醇凉离开,才会答应一个来路不明的人混进地府。菁华走了回来,得意洋洋地说:“有大人这句话便够了,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今日说下这话,以后大人可不许有疑心我时候。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动身罢。”
“我得先把这孩子安葬。”司魂看着米粒说。
韩芥儿从柳树下现身,殷切相迎:“大人怎的来了。”
司魂:“你是我私自留在阳间的,不能放置不管,若纵你在阳间作了恶事,我可就难辞其咎。”
韩芥儿看见他怀里所抱着的孩子,问道:“这孩子……”
“死在我手里了,一言难尽,我把她安葬在你这儿可否?”
掩上最后一抔土,司魂两手互相掸了掸,韩芥儿盯着这个新坟包,对一旁的司魂说:“宝儿死的时候也就像她这么大。”
“你那宝儿投了个书香人家,我前几日携公事路过,进去看了一眼,他现在也已经这么大了,能背上两首诗出来。”司魂站了起来,韩芥儿随他一同起身,欣慰道:“宝儿能这样好命,是托了大人的福,您对我们母子的恩情,芥儿永世难报。”
“也是他命该如此,否则凭我一人之力,并不足以决定他的去处。”
“这孩子叫什么?”
“米粒。”司魂回答说。
“我一定好好给米粒守墓。”韩芥儿又望了一眼米粒,“我的仇早就报了,现下宝儿也有了好归宿,唉,待在这儿确实没什么盼头,原来孤魂真的不如人好做,米粒葬在这儿,我也能找到些事情做。”
“你若不想待了,随时可以跟我下去投胎。”
“不,我还不想投胎。”
“这是为何?”司魂随口一问,“怕被阎王审?还是舍不得宝儿?不过既然你想继续留在这里,我不会逼你下去的,等你什么时候想投胎,随时都可以告诉我。”
韩芥儿睁大眼睛,其中仿佛闪亮着颗颗星辰,“大人为何待芥儿这般好。”
司魂听出她语气的不一般,果断说:“你别误会,这些都是按规矩办事。”
韩芥儿脸上闪过三分难堪,随即解释道:“芥儿是说,大人为何肯容我留在阳间?”
“这事儿说来是有一份私心在的。”
“什么私心?”韩芥儿切切追问。
司魂瞧着她的模样,坦言道:“是为了另一个人。你听了以后定会觉着我自私,以往那些大恩也成云烟,但我无意瞒你,你既问了,我便坦言,判官那儿已经容了你的置外不归,你若听了不肯,我也不会用那些恩义和公权来威逼你。”
天边隐隐露出曙光,司魂最喜欢清澈的晨风,真叫人舒坦。“可以出来了。”
菁华应声从树后走出,娇笑道:“想不到大人会在阳间金屋藏娇。”
“别胡说,我留这缕亡魂自有用处。”
菁华朝柳树的方向瞥了一眼,说:“她有孟婆的命格。”
“你能看出人的命格?”司魂再一次谨慎起来。
“略微三分。”菁华对司魂的警惕还以一笑,“带路罢,司魂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