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恪的冷笑声中带有一丝颤抖:“李贞,看来过去是我低估你了,你果然有胆量。好吧,就让我们较量一番吧。”
我猛地推开了门,愤然出现在二人面前。
“墨儿!”李恪和李贞不约而同显露出意外的表情。
“难道在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皇子眼中,我只是一个向别人乞讨幸福的可怜虫吗?”
这句看似尖锐的质问却分明隐含着无尽的哀伤。
李贞的眼神立时显出无比的错愕之色。而李恪,仍是一贯的冷若冰霜。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说罢,我愤然转身离去,李贞欲辩不及,追出后堂。
自始至终不见李恪有任何的挽回抑或挽留。
车驾行进在长安城宽阔的栈道上。
“爹爹,皇上为何事召见爹爹?又为何一定要我一并随同觐见?”我内心怀着极大的不安。
“唉,不要问了,走吧。”爹爹虚弱的回应透着一丝无奈。
太极殿上,我得见龙颜。皇上威严如常,只是不似往日一般精神矍铄。此时的皇上确已日薄西山。
皇上和颜悦色地对爹爹说道:“房爱卿病体欠安,本不欲搅扰爱卿的静养。只是,如今朕的儿子想择一门好亲,只得烦劳爱卿前来为朕一决。”
爹爹顿首道:“老臣不敢有辱圣问,不知陛下指的是......”
皇上笑而不答,只是一再打量着我。
难不成是李恪向皇上请婚了?想到这里,我的心顿时无比亢奋,感到脸上阵阵发热。
须臾,皇上捋着胡须,含笑道:“遗墨这孩子聪明伶俐,惹人怜爱,她的婚事,朕一直记挂在心。朕的皇子中,贞儿文武足备,人品贵重,更兼与遗墨年齿相当,朕有意让贞儿娶遗墨为妃,结为百年之好,不知房卿意下如何?”
天哪!皇上为我挑中的夫婿不是李恪,而是李贞!我终于明白当初皇上为何会默许李贞的请婚,原来那时皇上就已经有意让李贞娶我!他也根本没有把陆云曦当回事,可是李恪呢?他如果已经向皇帝说明,为什么今天还会把我指给李贞?
这真是极具讽刺的命运!难道一切都没有转寰的余地了?恪哥,你可知道此时发生的一切?我该怎么办?
爹爹诚惶诚恐地回禀道:“老臣蒙陛下错爱,受宠若惊,虽死难报万一。只是小女遗墨愚钝不知礼数,实在配不上越王殿下,而且遗墨自小与陆德明之子陆云曦订有婚约,如若悔婚,恐怕于理不合。故而老臣冒死请陛下另择名媛。”
爹爹的婉拒并没有发挥任何效力,皇上像是早已料定爹爹会有这番推托之辞,宽容中隐含着不容抗拒的威严:“陆云曦确实才学出众。不过与朕的皇子相比恐怕还是略逊一筹吧?遗墨择贤而侍,算不得悔婚。爱卿不必在意。”
爹爹还想再辩,皇上不容分说制止道:“爱卿不必说了,若再执意推托,莫非是嫌朕的儿子辱没了你的遗墨不成?”
龙颜大悦和龙颜大怒往往只有咫尺之遥。即便是倔强的爹爹也不敢再继续执拗下去。
皇上心满意足地说:“好,朕这就颁旨,令贞儿择日迎娶──”
“陛下!”
已经不知道何为恐惧害怕的我倔强地高喊一声。
一时间,几乎所有人包括爹爹在内都被我的胆大包天吓得魂飞魄散,全都用惊恐的目光审视着我。今天的这一情景,或许是他们这一生中从未目睹过的最为惊心动魄的画面──居然有人胆敢如此粗暴地打断皇上的话!
只有皇上仍然保持着处变不惊的平静。一个手握生杀大权的人反而更容易傲视一切挑战他的举动。
“陛下,我不能嫁给越王殿下。请您收回成命。”我说。
皇上不动生色:“朕记得,你刚进宫时就时常与贞儿一处厮闹,可谓两小无猜,感情笃厚,为何如今却抗旨不遵,不肯接受朕的指婚,究竟是何原由?”
我低头不语。
“回答朕。”皇上的声音变得有些严厉。
我鼓足勇气,抬起头看着皇上:“我不能嫁给越王,因为我与吴王情深意笃,生死相许,发誓此生非吴王不嫁,请陛下成全!”
说罢,我再也没有勇气直视皇上早已陡然变色的龙颜,低垂着脑袋等待着命运的宣判。
“来人,传朕旨意,令吴王恪即刻进宫见朕。”皇上下旨。
少顷,执事公公回禀道:“吴王到。”
屏风后的我蓦然抬首,却只能看到映照在屏风上的那颀长挺拔的身影。我想要放声呼喊“恪哥”,喉咙里却好似被什么东西堵住一般完全发不出声,而爹爹也在一旁向我示意,圣驾面前不可造次。
我不明白,皇上用一展屏风将我与李恪隔绝开来究竟是何用意。
“儿臣参见父皇。”李恪的声音给了我一丝安慰,虽然那声音听上去并不带任何情感。
“罢了。”皇上的语气威严中深藏的冷酷与李恪可谓势均力敌。
如果我没有记错,这应该是我第一次有机会见证李恪与皇上面对面时的场景,遗憾的是被面前的屏风隔开难以窥得端详,然而,单是聆听这对父子的口吻,也不难想象他们二人此刻的表情是何等的冷峻森严,如果李恪俨然是一尊冰雕,那么现在加上皇上,这双重的冷酷大概可以将大内的宫殿全体冻结为一座冰城。
在一次次痛失冰释前嫌的良机之后,那隐藏在各自心中最根本的芥蒂又成为他们父子关系的主题。
“恪儿,此番唤你前来,乃是为了你纳妃之事。贤妃生辰那日,你要朕赐婚于你,朕当时给你另外指了一门好亲。时隔多日,想必你已有定见,不知现在你想娶的是哪一个?是服从朕的旨意,迎娶朕为你选中的闺秀,还是仍然坚持要娶你自己看中的那位小姐?”
两位小姐?要娶哪一个?李恪坚持要娶的那位小姐自然是我无疑,而皇上所说的另一位闺秀又是何许人呢?难道皇上早已为李恪拟定了王妃人选?
等等,什么?燕妃生日那天?
难道那天李恪进宫是为了我?是专程前去请求皇上赐婚的?难道说,那天我与李贞在恭礼门与李恪不期而遇,正是李恪向皇上请婚后离宫之时?我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为何当时李恪的表情是那样的黯然,眼神中又为何存有那般难解的忧伤。原来皆因皇上刚刚拒绝了他的请婚,原来李恪早在一个月以前就已经向皇上表明娶我的心愿!可是......
显然,皇上选中的新任吴王妃另有其人。
而我,房遗墨,被皇上无情地否决了。
我简单的政治头脑无法想明自己被否决的真正缘由,唯一心知肚明的是,皇上俨然成为我与李恪之间最大的障碍,断难绕开。曾经惧怕皇上会拒绝的隐忧终于演变成眼前最真实的灾难。
皇上严词道:“恪儿,莫非今日你仍然要抗旨不遵吗?”
我深锁眉头,痛苦地紧闭双目。
可怕的沉寂。
不知为何,皇上竟有足够的耐心让这可怕的沉寂继续保持着它的可怕,而这沉寂的时间之长足以令我胆战心惊。要知道,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沉寂。李恪的回答将会是第一道划过夜空的闪电,继而引发一系列的雷电交加。
“父皇,儿臣愿遵从父皇懿旨,娶萧氏为妃。”第一道闪电终于划过,李恪掷地有声地回答。
我错了。没有预想中的暴风雨,一切平静地就像一潭死水。
萧氏?好陌生的名字。是哪一位名门闺秀?她何以如此幸运,竟使李恪愿意娶她为妃?
我猛地睁开紧闭的双目!李恪要娶的人是萧氏?!而不是我!这怎么可能?可是,这分明是李恪的声音,分明是出自李恪之口。
这句回答确是一声炸雷,我心中已是暴风雨夜的雷雨交加。
不,这绝不可能!
我不相信,傲骨铮铮的李恪会在皇上的威势面前就这样弃我于不顾。
我不相信,仅仅隔着一道屏风就会让他与从前判若两人。
我被一股神奇的力量驱使着,一把将面前的屏风猛地推倒在地!屏风倒地的一霎那,前方不远处侧身而立的李恪心有灵犀地向我投来一瞥。
四目对视良久,相顾无言。
我凄然问道:“殿下,您将要迎娶的王妃是哪位小姐?烦劳殿下再当面对遗墨说一次。”
李恪漠然道:“萧氏。”
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形下,我不得不承受这最最无情的背弃。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我却没有质问的勇气,惨笑一声道:“是吗,恭喜殿下。”然而绝望的泪水早已将视线里那张冷漠的脸变得模糊不清。那张脸冷冷地转了过去。
“呵呵呵......”一阵低沉的冷笑声在大殿中回荡。发笑之人正是皇上。敢于在此时此刻发笑的也只有至高无上的皇上了。
我擦去眼角的泪痕,举目望向御座,皇上仍在那里冷笑不止,全无刚才对我微笑时的那份和颜悦色,取而代之的是骇人的笑容。他那阴沉的目光审视着我,像是在厉声责问:如何?要么服从朕的意志,要么选择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