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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涉险(3)

“不要他们会用,能拿就行了!”戚夫人道。

“拿着能顶什么事!”谢霄连连摇头,“不会使的,给他一把刀和给他一根棒槌没什么两样,到头来还是白白送死。”

岑寿亦是眉头紧皱:“夫人,不如还是想想如何将人转移出城?”

“来不及!城中多是老弱妇孺,车马也不够,光靠徒步,根本逃不了多远。”戚夫人道,“守城等待援军,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守城?”满地兵刃,甚至还有长霉生锈的,今夏觉得此事着实过于艰难,“夫人,恕我直言,靠这些守城可不成。”

戚夫人面上波澜不惊:“我知道,兵力悬殊太大,所以只能摆一出空城计。”

“空城计!”

岑寿与谢霄同时一楞,今夏也怔住。

戚夫人道:“眼下城中的倭寇已经被我们所抓,城外的倭寇对城中状况并不清楚,城里留了多少驻军,兵力如何,他们根本不知情。只要有足够多的兵士站在城墙之上,他们就会认为城中驻军甚多,不敢轻易攻打。”

“可是就靠这些兵刃……”今夏看那些兵刃直皱眉头,“会露马脚的,夫人。”

戚夫人盯了地上的兵刃,片刻之后,果断道:“上军械库拿兵刃!”

军械库,是戚家军存放兵器所在、除了刀枪剑戟之外,还有火器。此处是兵家重地,只有持有将军令牌者才能命守卫开启库门。守军械库的守卫头领老聂,在戚将军麾下多年,做事一丝不苟,只认戚将军一人,就算是胡宗宪来叫他开库门,他都能面不改色地要求看戚将军令牌。

此时,面对戚夫人的要求,老聂先施了一礼,然后才公事公办道:“夫人,开启军械库,必须要持有将军令牌,您是知晓的。”

戚夫人自然知晓,当下好言好语道:“将军走时匆忙,并未将令牌留下,况且他也未料到倭寇会来攻打新河城。眼下形势危急,你且打开库房,一切责任由我承担。”

老聂不急不缓,拱手有礼道:“夫人此言差异,将军将军械库交给我,要我老聂严格看守,不容有失。无论任何人,若无令牌在手,老聂我就绝不能让开半步。”

在石阶下听着,今夏与谢霄耳语道:“都火烧眉毛了,这老家伙怎得这么迂?”

谢霄皱眉头道:“要我说,和他费什么话,上前直接撂倒是正经。”

老聂耳力甚好,听见石阶下谢霄的话,再看今夏、谢霄和岑寿等人皆眼生得很,冷哼道:“夫人,容老聂多说一句,这些人来路不明,又不是我戚家军的人。夫人莫听了他们的怂恿,就贸然行事。”

戚夫人念在他是戚将军跟前的老人,虽然满心焦灼,但此前仍客客气气地与他说话,都是看在戚将军的面子上,眼下见他倒还倚老卖老教训起自己来,不由恼道:“我做事自然有我的分寸,什么叫做听他人怂恿。倭寇很快就要兵临城下,你赶紧把库房打开,我需要兵器迎敌。”

老聂却是分毫不让,硬梆梆道:“没有将军令牌,恕难从命!”

“你……”戚夫人向前迈了一步,秀目含怒,“你到底开是不开?!”

“恕难从命!”

下一刻,戚夫人已出手,掌法妙曼,如穿花燕子,老聂压根还未看清就被重重地拍倒在地。其他守卫大惊失色,正欲冲上前来,便听戚夫人大声喝道:“我倒要看看,何人胆敢上前!何人胆敢上前?!”

她站在库房前,睥睨众人,连问两声,一声重似一声,威仪天生,竟无人敢上前。

老聂腿脚吃疼,扶着库门,勉强站起来,指着戚夫人道:“你……你这个女人竟然……”

戚夫人面如寒冰,打断他的话:“倭寇即将兵临城下,新河城危在旦夕,你算是个什么东西,迂腐之极,胆敢阻拦我取军械对敌!快些打开库门!等戚继光回来,让他只管来找我!”

没想到她竟然敢对将军直呼其名,老聂被她气势所慑,再不再多言,颤颤巍巍站起身,取出钥匙,打开了军械库的大门。

这一通热闹看下来,今夏对戚夫人那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赞叹道:“夫人可真是条汉子!”

这话听着别扭,谢霄瞥了她一眼:“是夸人么?”

今夏不理他,窜上前随戚夫人进军械库。

军械库中能用的军械还真不少,从藤牌、刀、枪、剑、戟、弓箭再到各色火器都有。戚夫人命人将唯一的一门大铳拖上城墙,然后将剩下的二、三十把火铳分发给亲兵,但凡领到火筒者,都得上城墙去。

今夏用不惯火器,挑了弓箭,把箭筒也背上。

谢霄和岑寿都用之前从董三处收缴的三眼火铳,没忘记给杨岳也留一把。

剩下的大刀、狼筅、长枪等等,戚夫人清点过后,命人尽数抬至东城门下。待子时,城中六十岁以下男子在城门下聚合,她再从中挑选年富力强者,发放军械,当即就要他们尽数上城墙,严阵以待。

今夏等人抽空回去了一趟,杨岳已经将其他人安置妥当,正在别院等着他们。

“空城计!”听到此计,杨岳也吃了一惊,“这可不是说书,她不是诸葛亮,倭寇也不是司马懿呀。”

“行不行也只能这样了,倭寇已经在二十里外,估摸天没亮就该到了。这满城的老弱妇孺,你让他们往哪逃。”

今夏一点不浪费地把先前煮好的酒酿丸子捞出来,盛了四碗,分给他们。

“你还吃得下?”谢霄虽这么说,仍是接了过来。

“哥哥,保不齐这就是最后一顿了。”今夏催促他快吃,把另一碗推给岑寿。

闻言,岑寿楞了下,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今夏没有说错,若是倭寇看穿戚夫人的空城计,直接攻城,以城内的防御状况连天亮都撑不到,到时候……

“袁姑娘,待会你去找淳于姑娘,照顾好她。”岑寿沉声道,“在杭州城,大公子特地吩咐过,要我照顾好你们二人。”

听出他的意思,今夏抬眼瞥他,没吭声。

杨岳也接话道:“今夏,眼下这状况比不得往日,不是捉贼那种小打小闹,你毕竟是个姑娘家,待会我领你去淳于家的地窖……”

今夏皱眉打断他:“大杨,怎得连你也说这等话,我就不爱听什么毕竟是个姑娘家。你看看现下城墙上站是谁?是戚夫人!”

“戚夫人是总兵之女,正所谓虎父无犬女,你可莫拿自己跟人家比。”杨岳道,“你若有事,爹爹那里我怎生交代。”

“眼下状况非比寻常,就算头儿在这里,也不会拦我。我若像淳于姑娘那般手无缚鸡之力也就罢了,我也不给你们添麻烦,可我既然会些功夫,又是公中之人,你怎得能叫我在这当头上做缩头乌龟呢。”

话说完,她三口两口吃净酒酿丸子,气鼓鼓地把碗一撂,径直走了。

谢霄啧啧道:“这丫头脾气还挺大!”

杨岳摇头,叹道:“脾气大有什么用,本事大才行。”

岑寿吃完自己那碗,面不改色道:“好在她本事不大,等倭寇一攻城,就把她打晕了扛回去。”

想不到这话竟是由他口中说出来,谢霄瞥了他一眼:“你把她扛回来?”

“我打晕她,你扛。”

子夜时分,新河城的城墙之上已经密密匝匝地站满了人,数十支火把熊熊燃烧着,火光映着刀背上,映在火铳筒上,映在一张张绷得紧紧的脸上。

除了喘气声,和火把燃烧时的烈烈声,听不见其他声响。每个人的双目都望向城前的沉沉夜色之中,恨不得能用目光将夜幕燃烧殆尽,好看清倭寇的行踪。

今夏抱着弓箭,背靠城墙而坐,合目休息,脑子却是疯狂地运转着,倭寇兵临城下后的种种可能性在她脑海中上演……

最好的状况自然是援军在倭寇进攻之前赶到,那就皆大欢喜,可以回家睡觉去了。最坏的状况是倭寇未被空城计所惑,强势攻城,那么也不用再多想,只剩下拼死一战这条路而已。最后还剩下一种状况——倭寇暂时被空城计所惑,但又不相信城中有如此多的守军,守在城外寻找明军破绽。

破绽、破绽……今夏一下子想到青泊河,抱着弓箭跳起来,飞快冲下台阶,去寻找戚夫人。

戚夫人正命人将火器的弹药尽数抬上城墙,以备倭寇攻城时,以火器震慑之。

“夫人,青泊河……”今夏拉住她急急道,“倭寇善水性者多,肯定会派人从青泊河潜入城内,打探明军底细。”

戚夫人颔首道:“我早就料到,已经让人在青泊河入城口下了两道重闸,并且派亲兵看守。”

今夏急急解释道:“夫人,您没明白我的意思,他们若派人来查探明军底细,咱们正好可以将计就计,让他误以为城中有大量守军。”

“……”戚夫人怔了下,“如何将计就计?”

今夏附到她耳边,如此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通。

灯火阑珊的街上,人来人往。

似是上元灯节,两旁的店铺里都张灯结彩,挂出各色灯笼。

陆绎站在街心,环顾四周,直至在人群看见一个小小的女娃。她站在那里,朝他甜甜地笑,然后转身朝前走去。

他身不由己地跟着她往前走,看着她一蹦一跳,轻盈如燕。

小女娃走到一个大户人家的门前,手脚并用地爬上门前的石狮子,起劲地用手拨弄着石狮子嘴里头叼的石珠……

他缓缓抬头,去看这府上的牌匾,赫然一个“夏”字撞入眼中。

……

陆绎骤然睁开双目,喘息着自梦中醒来。

“你醒了。”

蓝道行凑过来,眯眼看他,自言自语地嘀咕道:“怎么看着有点傻?脑袋没炸出毛病来吧?……我是谁,认得么?”后一句是在问陆绎。

陆绎没搭理他,勉强要撑起身子,蓝道行忙帮他坐起来。

“胳膊中了弹,好在没伤筋动骨,趁你晕的时候,我已经帮你把弹片都取出来了。”蓝道行轻松道,末了没忘记接着问,“……你还认得我么?”

陆绎仍旧没搭理,只问道:“岑港战况如何?”

“岑港——”蓝道行微微一笑,“大捷了!”

陆绎顿松了口气,接着问道:“毛海峰呢?”

“他与部分倭寇突围逃向柯梅岭,这岑港之上果然有条密道通向外面,俞将军已派兵追击,不足为患。”蓝道行道,“倒是你,把俞将军和王副将吓得不轻,开始怎么也找不着你,后来估摸着你被埋在军火库的石头堆里头。俞将军带着人就去刨石头堆……”

正在说话间,俞大猷大步进屋来,看见陆绎已醒,顿时长长松了口气道:“你总算是醒了,这一天一夜的,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对了,脑子没问题吧?”

“我很好,哥哥不必担心。”陆绎道。

听他说话清晰,俞大猷这才放心道:“那就好,唉……此番总算是有惊无险,这回为了炸军火库,你差点饶上一条命。这份恩情,哥哥我铭记在心。”

“哥哥若拿我当兄弟,就莫再说这等话。”陆绎笑道,“此番多亏银丝绵甲,否则即便我避到石门之后,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当时状况急迫,陆绎观察军火库内,火药弹药一箱一箱皆堆放在左侧,而大铳和火铳等枪械堆放在右侧。所以他用大铳炸向左侧的成堆火药箱,人则避在右侧石门之后,石门厚达五、六寸,正是最好的屏障。加上身上的银丝绵甲,阻挡了飞溅的弹片碎石,故而他虽被声浪掀晕过去,但并未受重伤。

王崇古匆匆进屋来,看见陆绎已醒,面上也尽是欢喜:“陆大人,您醒了!”

陆绎笑着点头:“有劳挂心了。”

“将军这一日都没怎么用过吃食,现下陆大人醒了,您也该放心了,好好吃些东西才是。”王崇古朝俞大猷道,“对了,还有岑港一战的捷报,将军应快些把折子写了,让人快马送往京城是正经,多拖一刻又不知要生出什么事来。”

俞大猷心知王崇古说得有理,捷报须速速送往京城才是,又皱眉道:“只是跑了毛海峰,只怕圣上也没甚好话。”

王崇古叹了口气道:“好歹是攻下来了,毛海峰虽然逃走,也只是一只丧家之犬,不足为患。”

陆绎接过蓝道行递过来的水,饮了几口,想到一事,遂道:“哥哥,岑港大捷的请功折子莫要提我才是。”

俞大猷不解道:“那怎么能行,此番若非兄弟你带人潜入岑港,又冒死炸了军火库,我又岂能拿得下岑港。此战,你当居首功才是。”

“哥哥此言差矣,此战得胜,一则是毛海峰气数已尽,二则是哥哥谋勇双全,我何功之有。”陆绎笑道。

“兄弟你……”

“哥哥你听我一句,此事我有我的道理,此时却不便细说。也许来日待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有机会再向哥哥细说原委。”陆绎道。

俞大猷知锦衣卫身份微妙,既然他如此说,遂不再坚持:“那我就听兄弟一次。”

王崇古本要出门去,忽想起一事来,朝俞大猷道:“对了,将军,此前传来军报,说原先往台州汇集的倭寇不知怎得调头往新河城方向急行去了,杀了戚将军一个措手不及,也不知戚将军回防是否还赶得及。”

“新河城!”陆绎身子猛地往前一探,揪住王崇古的衣袍,急问道,“你方才说,倭寇往新河城方向去了?”

王崇古不解他为何如此焦急,点头道:“是,送来的军报是如此说的。”

“到底怎么回事?”俞大猷问道。

“本来倭寇一直朝宁海聚集,看势头是预备攻占台州。戚将军数日前就已经调动大军前往宁海,新河城里只剩下老弱妇孺,等于是一座空城,没想到倭寇会改道扑向新河城。”王崇古摇头道,“这些倭寇忒得狡猾了。”

他说话时,陆绎已经挣扎下地,因身体尚虚弱,险些摔倒,蓝道行连忙上前扶住。

“兄弟,你这是怎么了?”俞大猷诧异道。

“哥哥,请为我备一匹快马!我要马上赶往新河城。”陆绎顺手扯过一旁外袍披上,因牵扯到左臂的伤口而皱了皱眉头。

俞大猷本能地拒绝道:“不行,你这个样子哪里还能骑马,上去就得栽下来。是不是你有要紧的人在新河城?我派人替你去。”

陆绎连连摇头:“不行,我不放心,我一定得自己去!”说话间,他已经站了起来,虽然身子有点晃,但语气却是无比坚持。

“陆大人,新河城中有甚多戚家军的军中家属,戚家军那怕是不吃不睡也会赶着回防,不会让倭寇攻下新河城的。”王崇古也帮着劝道,“再说你一人回去,也抵不了什么用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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