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走进大厅，魏岭生的手机便响了起来。
“老魏，二楼，二零三包间。我们刚才在窗户那儿都看见你了。”电话一接通，樊江龙那沙哑的、令人不适的声音就传来了过来。
“好，来了。”魏岭生定了定神，平静地答道。
上到二楼，推开了二零三包间房门的时候，尽管已经做过充足的思想准备，但是魏岭生还是不由得在心里打了一个冷战。
包间不大，光线也不算亮，中间的圆桌边上，坐着两个中年男人。见他进来，一个慢慢站了起来，一脸复杂得让人看不透的表情。他认得，这是当年跟他一直厮混在一起，天天称兄道弟的小混混石头。另一个更好认了，正是樊江龙。虽然岁月把他从一个壮实的青年变成了一个身形微驼的中年人，但是那双眼睛，那双闪着异样的犀利光亮，阴毒狠辣的眼睛，一丁点儿都没有变。他坐着没动，脸上带着笑容，一眼不眨地看着他。
然而，那是怎样的一种难以言表的笑容呢？那张笑着脸就像是一个僵硬的面具，面具后面透出来的，是腾腾的杀气、彻骨的仇恨和胜券在握的傲慢。
“大哥，石头，”魏岭生迅速地稳住了神儿，平静地说道，“咱们……真是快二十年没见了。”
“是啊，魏哥，”石头看着他，又转头看了看樊江龙，“是……好多年没见了，魏哥你……没怎么变。”
樊江龙一直没有开口，眼睛死死地盯着魏岭生的脸。
三个人都没有再说话，包间里，令人窒息地沉默着。
短暂的沉默之后，樊江龙忽然大笑着站起了身，迎着魏岭生走了过来。
“兄弟，你真是没怎么变呐，”他笑容可掬地伸出了右手，笑道，“只是，也老了点儿啦。”
“是，老了。”魏岭生笑了笑，也伸出了右手。
两只粗糙的大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然而，刚刚握住樊江龙的手，一阵剧烈的疼痛就从魏岭生的右手一直窜进了心脏，让他不由得从手到心，到整个人都疼得发起抖来。
“兄弟，看看你大哥的力道怎么样？”樊江龙脸上的笑容，依然和蔼而安静，但是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二十多年啦，我人是老了，力道可还在吧？”
“是。”魏岭生疼得已经冒了冷汗，他勉强答了一个字，就再说不出话来。脸色也开始变得惨白。
屋里静悄悄的，魏岭生仿佛能听见自己的手里“咯吱咯吱”筋骨相错的声音。樊江龙不仅死死握着他的手，而且狠狠的搓着。剧痛一阵紧似一阵地从手上传来，他紧咬着牙关，不让自己喊叫出来。
樊江龙的手劲之大，当年是出了名的。魏岭生忍着剧烈的疼痛，心里暗想，恐怕他不捏断他的手，是不会罢休了。既然今天已经落在他手里了，那就由他吧，骨头断了又能怎么样，断了还能再长好。
突然，樊江龙松了手，指了指桌边一张椅子，若无其事地笑道，“来吧，兄弟，坐。”
魏岭生倒吸了一口气，用左手轻轻罩住自己已经无法伸缩的右手，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容说道，“大哥还是当年的好手劲啊。”
“大哥快坐吧，魏哥也坐，”刚才一直紧张地看着两人的石头，这时候轻轻松了口气，急忙笑着说，“我叫服务员进来点菜吧，大哥点菜，魏哥做东，我就跟着吃了。”
“嗯，点菜，”樊江龙点了点头，并不看石头，眼神一刻也没有离开魏岭生的脸，“老魏兄弟，大哥可就紧着好的点了，没意见吧？”
“没意见，没意见，”魏岭生余痛未消，轻轻咧着嘴，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个无力的微笑，“大哥尽管点，今天一定让你跟石头兄弟吃好。”
“好！”樊江龙转头看着石头，大声笑道，“你魏哥，还是当年那个爽快人。这样就好，啥事情都好办了。”
石头频频点头，小心翼翼的笑着。
三个人点了菜，要了酒，魏岭生单刀直入地问道，“大哥，你找到我，不只为了让我请兄弟们吃饭吧？”
魏岭生知道，裤子口袋里那只录音笔，今天没有来得及充足电，只怕坚持的时间不够长。他必须引着樊江龙把要紧的话早点儿说出来，这些话就是将来的证据。
“不急，兄弟们这么多年不见，你急着说这些干什么，”樊江龙目光如炬地盯着他的眼睛，阴森地一笑，“先好好吃顿饭，叙叙旧嘛，你这人，怎么这么没情分？”
“就是就是，”石头赶紧插话道，“咱们先好好吃饭喝酒，别的话嘛，该什么时候说，大哥自然有数。”
樊江龙突然狠狠地瞪了石头一眼，石头立刻紧张地闭上了嘴。
“哪有什么别的话，”樊江龙收回看向石头的恶狠狠的目光，转而看着魏岭生，微微地一笑说道，“找了我兄弟这么多年，叙旧都叙不过来，还能有什么别的话！要说别的话，那就是，后半辈子，我跟我兄弟不能再分开了。”
等菜上齐了，两杯酒下肚之后，魏岭生又看着樊江龙，笑道，“大哥，你就跟兄弟说个痛快话吧。”
樊江龙乜斜着看了他一眼，依旧吃着菜，没有说话。
“我知道，大哥，你是为了报复我才来的，”魏岭生扫了一眼一左一右的两个人，接着说道，“你们千里迢迢、费尽心思找到我，不是要命就是要钱，大哥你就明说吧。”
“岭生啊，”樊江龙沉默了片刻，沙哑着声音说道，“你这个人，怎么净往歪处想呢，兄弟们总还是有情分的吧。大哥只想跟你吃顿饭。”
“哦……”石头有些不解地看了一眼樊江龙，赶紧接上话说道，“是，魏哥，你……是想多了。”
沉默了片刻，樊江龙突然站了起来，走到了魏岭生身后。他双手用力按住了魏岭生的肩膀，什么话也没说。
魏岭生没有动，繃紧了浑身的神经，等着樊江龙下一步的动作。
“来，站起来，魏兄弟，让大哥看看，”片刻之后，樊江龙松了手，笑道，“我兄弟穿这一身，挺帅呀。”
魏岭生这时候才意识到了樊江龙要干什么，也明白了他说话迟迟不切入主题的原因。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呀！魏岭生紧张之余，不得不在心里佩服樊江龙的精明和老辣。
魏岭生边想着边站起身来，转过身看着樊江龙。而樊江龙并不说话，伸出双手，从魏岭生的衣领开始，一寸一寸向下摸着。
石头诧异地看着他们，一脸茫然不解。
樊江龙把魏岭生从头到脚检查了一番，连鞋都让他脱了。魏岭生身上的钱包、钥匙、手机、水果刀，还有早上那张纸条，还有一些随意揣着的零钱，等等，被一样一样地扔到了桌子上。
“大哥，你是干什么？”魏岭生低声说道，“飞机场安检都没这么细吧？”
樊江龙并不说话，重新坐在桌边，把扔到桌子上的那些东西，一一拿在手上拨弄着。他先拿起了钱包，翻开看了看。接着拿起了那串钥匙，把那只像钥匙扣一样的录音笔捏有手上摩挲着。
魏岭生紧紧地盯着他的手，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
过了一会儿，樊江龙把钥匙在手里哗啦啦地晃了晃之后，扔到了桌子上。魏岭生的心随着他的这个动作而重新落回到了胸膛里。
终于过了这一关了！他在心里暗自庆幸。
“我……不得不防啊，”樊江龙冷笑了一声，淡淡地说道，“尤其是对你。当年，在你手上栽了一回了，不能再栽了第二次。”
“大哥，你看，我这身上真没什么，我还能有什么呢？”魏岭生急忙声辩道。
“别的没什么，你这刀，干什么用？”樊江龙把那把水果刀拿起来，在手里把玩着，并不看魏岭生，“像是把新刀啊，今天才买的吧？”
“是……是今天买的，家里水果刀断了，买把新的。”魏岭生看见他把注意力放在了水果刀上，不由得心里放松了一些，他尽量作出若无其事地样子笑道，“大哥，我真没别的意思，你看，就算我存着异心，我就带上这么点儿一个小刀子，有什么用呢？”
“我看也是，”樊江龙笑道，“毕竟你当年也是跟着我混地面儿的人，要是带这么个东西来应付我，可真是丢了我的人了。”
“是呀，大哥，”魏岭生急忙笑道，“要是这把水果刀让大哥误会了，那现在就扔了不就行了。”
“行啦，大哥不过就是多了个心眼儿，”樊江龙平静地笑了笑，盯着魏岭生，阴森昏黄的瞳仁下深不见底，“那就是我误会了，你也别计较，那……都收好吧。”
魏岭生一直紧张地狂跳着的心，一下子松快了不少。
“大哥，你确实是误会了。”他冲着樊江龙尽量友好地笑了笑，边说着边伸手先把钥匙串拿起来，准备放回口袋里。
然而，就在拿起钥匙的一瞬间，他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犯了个致命的、愚蠢的错误！
不过，已经来不及了，樊江龙砰地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使劲一转。魏岭生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本能地松开了手，钥匙串哗啦一声掉在了桌子了。
樊江龙没有再看魏岭生，阴沉着脸，捏起了那串钥匙上的那只录音笔，把它卸了下来。
“果不其然呐，老魏兄弟，”他抬起眼看着魏岭生，阴毒的目光冷得像是已经结成了冰，“我猜的不错，看来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依然还是了解你的。”
“大哥，这是……是个啥？”石头一脸疑惑地凑了过来。
“滚一边儿去！”樊江龙低声吼道。
石头打了个寒战，立刻缩到旁边去了。
“大哥，大哥你误会了，”魏岭生急切地说道，“这是有个朋友原来送我的小玩意儿，我就当个钥匙扣用的，都已经坏了。”
“你当我是傻子，你当我没见过世面，是吧？”樊江龙阴冷地一笑，把录音笔扔到了桌子上，“偷偷录音用的，对吧？你以为我这么些年，饭都是白吃，日子都是白混的，是不是？”
魏岭生的脸，唰的一下就白了。
“魏哥，你……你带这个，你……你想干啥呀？”石头又惊又恼地看着魏岭生低声说道。
“干啥？”樊江龙冷冷地一笑，依然紧盯着魏岭生的脸，“把咱们说的话都录上音，你说他这是要干啥？”
“大哥你真的误会了！”魏岭生的声音显然已经没了底气，不过他还是依然在继续辩白着。
“你也不用紧张，我不会把你怎么样，”樊江龙面无表情地看着魏岭生，整个人异常的平静，平静得让魏岭生毛骨悚然。
“不过，你犯了一个错误，”停了一会儿，樊江龙淡淡地说道，“虽然我不会把你怎么样，但是有一个人，得代你受过了！”
“大哥！你！你要干什么？”魏岭生惊恐万状，浑身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樊江龙话一出口，他就立刻知道那个人是谁了。
“明天，花店那个漂亮姑娘的手指头，不得不断一根了，”樊江龙泛起一脸阴冷的笑容，用令人心悸的、冰冷的声音说道，“别怪我狠，这都是你的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