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欣语!说柚柚的事儿,你扯我小时候干什么?”罗砚成怒火中烧地盯着妻子,声音不高,却一字一句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看清楚,你对面坐的是谁?这是我妈!你对她怎么说话的!你这是什么态度?!”
“罗砚成,你也最好听清楚了,”程欣语也站了起来,毫不退让地盯着丈夫,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说的是什么事儿?是我女儿也是你女儿的事儿!是关系到孩子教育的大事儿!我说话对事不对人,再说了,任凭是谁,咱们都得讲道理,都得分对错!”
“我知道你说的有道理,你看我一开始也都没说什么,”罗砚成怒气冲冲地说着,声音也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可是你说话这么噎人干什么?你看看他们都多大年纪了,爱孙女还有错了?你非得噎得他们都说不出话来才行吗?”
“我不过说的是事实罢了,”程欣语压抑了很久的情绪忽然像是火山喷发似的一发而不可收拾,丈夫的态度更刺激得她再也无法克制自己的一腔怒气,“我说的事实,就是爷爷奶奶太护短,我根本就没有办法教育我的孩子!再加上堂哥两口子瞎搅和,在这个乱糟糟的家里,我已经完全没法管教孩子!这样下去,柚柚会成什么样子?你不着急,可我着急!”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已经怒不可遏的罗砚成大声地吼起来,眼睛瞪得像冒出火了一样。
“都给我坐下!”一直没有说话的罗骏飞突然大吼了一声,声音之大,似乎让屋子都震了一下。
这一声,让屋里所有的人都愣住了。自从陪着赵禾过来看病,一惯脾气暴躁的罗骏飞一直是处处让着老伴儿,时时息事宁人,从来还没有这么大声吼过。
这冷不丁的一吼,倒让罗砚成和程欣语一时都收住了自己的脾气,两个人气哼哼地互相瞪了一眼,各自坐下了。赵禾也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丈夫,半天没回过神儿来。
“你们都是这么大的人了!你们除了吵还能干什么?!”罗骏飞瞥了一眼程欣语,转头怒视着儿子,低声吼道,“你们忘了柚柚那天晚上怎么说的吗?忘了自己那天怎么答应孩子的?!怎么就是管不住自己的脾气?不喊不吵就不能说话是吧?!”
屋子里一下静了下来,罗砚成和程欣语都梗着脖子不说话了,赵禾叹息了一声,眼圈红了起来。
柚柚悄悄把房门开了个缝儿往外看了看,又悄悄掩上,留了一下很小的缝隙。屋子里的大人们谁也没发现她在门后面听着。
“我在这儿,住的时间也不短了,也该回去了,”赵禾哽咽着说道,“再住下去,也就耽误你们教育孩子了。”
“妈,你别说气话,老老实实住着!”罗砚成白了程欣语一眼,看着母亲气冲冲地说道。
程欣语没有说话。这时候,解释一下自己只是说孩子教育的事儿,没别的意思,再虚让一下说些挽留的话,是最应该做的事情。但是,正在气头上的程欣语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
她忽然觉得自己一下子面临两难的境地。要么委曲求全,虚情假意地出言挽留,这样看上去才符合传统道德的规范,才算做事妥当得体。要么遵从本心,不去违心的假意客套,当然,这样她就不折不扣地成了一个不尽人情、德行有亏的不孝儿媳。
短短的几秒钟之内,程欣语选择了后者。这么久以来,她的确已经对目前的生活状态厌烦到了极点,她的确太渴望回归自己以往宁静的生活。
程欣语的沉默就已经是最明确的态度,所有的人心里都明白。罗砚成怒不可遏,赵禾红了眼圈,而罗骏飞已经做出了自己的决定。
罗砚成刚要开口说什么,被父亲猛地一个手势挡住了。
“砚成,你妈这次来治病,在这儿住的时间也是不短了,她跟我说了好几次,她都想家了,”罗骏飞看着儿子,又看看儿媳妇,平静地说道,“咱们说句公道话,这些日子,是给你们也添了不少的麻烦,尤其是家丰两口子也住在这儿,确实太不方便了。”
罗骏飞又看了一眼身边的老伴儿,笑了笑说道,“她早都想他小儿子了,也该回去了。这回来看病,多亏了欣语给安排,又在这儿养了这么长时间,欣语也是辛苦了。至于家里这些矛盾嘛,也都正常,两代人,想法当然不一样。既然是一家人,就都不要在心里计较了。”
“爸,你们……”罗砚成刚开口说话,又被父亲摆了摆手挡了回来。
“砚成,你别说了,听我安排吧,”罗骏飞打断了儿子的话,笑道,“你妈刚才是说气话,我这可不是,我是真的打算回去,出来时间太长,也真是想家里。你明天给我跟你妈把车票买了,然后,你尽快给家丰他们把房子找好,让他们搬走。这样,你们也能清静清静了,最近这阵子,是够闹腾的。”
说罢,他又转头看着程欣语说道,“欣语,你呢,虽然脾气急,但是爸知道,你是个直性子的好孩子,虽然说话冲,让人不舒服,但是都是真话,爸还是欣赏这样的个性的,这才像我老罗家的人。”
“爸,妈,对不起啊,”听罗骏飞这么一说,程欣语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低声说道,“我也不是故意要顶撞你们,我就是……”
“行了,不说了,”罗骏飞笑了笑,摆了摆手,“当了我老罗家这么多年的儿媳妇,你的脾气秉性,我还是知道的。”说着,他转头又看着儿子,“砚成,你也好好听着,我跟你们说,这两口子在一起生活,就是要跟对方的优点过日子,这样才能越过越好。我的意思,你们都明白不?”
“明白。”罗砚成和程欣语几乎异口同声地回答。
“可你这儿子有优点吗?”、“可你这儿媳妇有优点吗?”两个人又几乎同时各自在心里嘟囔了一句。
一直没有说话的赵禾,轻轻叹了口气。
“我就是放心不下柚柚,那天晚上孩子拿着个刀片儿,多吓人!”她扫了儿子和儿媳妇一眼,说道,“我们回去以后,你们一定要把柚柚看好。还是那句话,对孩子,要有点儿耐心!另外,绝对不能再当着孩子吵架!自己答应过孩子的话,别都跟放……”
在老伴儿一个胳膊肘捣过来的阻挡下,赵禾差点冲口而出的那句难听话,在嘴边盘桓了一下之后,终于没有说出口,只是又重重地叹了口气。
这天晚上,罗砚成一再挽留,都没有再起什么作用。后来回到家的罗家丰两口子,不明就里,也跟着挽留,罗骏飞和赵禾也没答应,铁了心坚决要回去。
罗砚成不禁想起柚柚小的时候,母亲来帮着带孩子,婆媳俩闹得不共戴天的那些日子,那一次闹到最后,程欣语负气带着孩子回了娘家,母亲则流着泪回了老家。如今想起这些旧事,心头的旧怨又一下子都翻腾了起来。
从这天晚上开始,罗砚成和程欣语,真的没有再吵架,只是,架倒是不吵了,连话也很少说了。
五天之后,罗家丰夫妇从罗砚成家里搬了出来,住进了西京科技大学附近一套罗砚成给租好的单元房。
一周之后,罗骏飞和赵禾老两口回了老家。
当天晚上,罗砚成搬进了父母原来住的那间屋子。在他抱着被褥走出卧室的时候,程欣语在他身后“砰”地一声关上了屋门,并且咯噔一声反锁上了。这是两人在十多年的婚姻生活里,第一次,夫妻俩一个把另一个反锁在门外,以往就算再大再激烈的争吵过后,两人中的任何一个都从来没有反锁过房门。
罗砚成没有回头,甚至于连脚步都没有停留一下,径直走回了自己的房间。他心里清楚,妻子锁住的,何止是屋门,她锁上的,还有心。他是明白的,她的心,早已经对自己关门落锁了。
卧室里的程欣语独自靠在床头,茫然地看着天花板发呆。这个家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当这期盼已久的宁静到来的时候,心里怎么有些空落落的?
寂静的房间里,没有一丝声音,楼上别人家的电视声显得格外的清晰甚至是刺耳。
呆呆地坐了一会儿之后,程欣语轻轻地叹了口气,她忽然明白了,如今这份宁静已与往日不同,与其说是宁静,不如说是冷清和寂寞。曾经的那些安宁日子,永远回不来了。
第二天早上,睡眼惺忪的罗砚成拉开房门出来的时候,跟也正从卧室里出来的程欣语正好打了个照面,两个人像两个正斗气的孩子一样,互相瞥了一眼,谁也没说话。
程欣语这个早上,可没时间再跟丈夫斗气。她匆匆忙忙吃了早饭,只对女儿说了句,“让爸爸送你,妈妈早上要开会。”就忙不迭地离开了家。
今天上午有一个全国性的心脏外科学术研讨会,有二十多位来自全国各地的心脏外科专家参会,而她要在这个会议上做一个汇报演讲,PPT昨天已经做好了,今天还要早点儿到会场做些准备。
一上午的会议,让程欣语几乎已经把家里的不愉快忘得干干净净了,尤其到了中午会餐的时候,她已经欢快如常了。
“今年开会,怎么没见你们孟主任参加啊?”席间,程欣语身边一位五十多岁的医生,操着广东口音的普通话问道,“他可是我的老伙计了,有我老潘参加的会,十个有九个都能遇见他。”
“潘医生,我们孟主任啊,退休啦,”程欣语笑道,“女儿在澳大利亚,一直催着过去,这不,一退休就带着老伴儿过去带孙子去了。”
“可惜啦,”潘医生笑道,“孟主任的医术,还有经验,那是没的说啊!要是再干几年,还是能做很多事的!国内像孟主任这样做过心脏移植的医生,可是凤毛麟角啊!”
“您也知道孟主任做过这样一台大手术啊?”程欣语笑道,“看来我们孟主任确实是声名远扬呢。”
“我当然知道!”潘医生轻轻笑道,“三年前,那颗心脏是我取下来的,送到西安之后,再由孟主任移植进去的。”
“什么?是您取下的那颗心脏!”程欣语吃惊地瞪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