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巍和何清仪赶忙走了过来,热情地跟孟凡和程欣语打招呼。凌越和许悠然也跟过来站在一边。何清仪仔细端详着这位虽然人到中年,但显得非常年轻干练的程医生,心里暗自有些疑虑不安。
尽管许巍昨晚跟她转述了孟凡的话,以及孟凡对这位医生的赞许,但是站在满头花白头发的老主任身边,这位程欣语医生,还是显得太年轻了。她能像干了一辈子心外科的孟凡那样,医术精湛高超,又对悠然有一颗慈爱仁人之心吗?她?是一个能将女儿悠然的性命相与托付的人吗?
“这个就是……”跟大家都打过招呼,程欣语歪头看着许悠然,笑道:“就是咱们科里大名鼎鼎的小姑娘许悠然啊?”
许悠然不好意思地笑了,不由自主地往母亲何清仪的身边贴了过去。
“呵呵呵,”程欣语爽朗地笑了,又看了一眼孟凡,说道:“我们孟老师把许悠然全部的病例资料都给我看过了,详细的情况也都给我交待过。你们放心,我竭尽全力把这小姑娘照顾好。尽管比起孟老师,我还很年轻,但是,我有信心。”
何清仪不禁心里一动,有些尴尬地悄悄瞄了一眼程欣语,担心自己刚才心有疑虑的时候,是不是让这机灵的年轻医生看出来了,想到这个,不由得脸都有些微微地热起来。
“孟主任跟我说了,程医生是很有造诣的心脏外科专家,是他最得意的门生,以后,悠然还要靠程医生多多的费心了。”许巍笑着,对程欣语客气地说道。
“嗨,不用客气,我是医生,应该的,”程欣语爽快地说着,回头又冲着孟凡笑笑,“我们孟老师说了,许悠然虽然是他的病人,但是,在感情上,更像他的孩子,他这回走,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小丫头。我可一定得好好照顾这丫头,不然孟老师得骂我。”
听程欣语这么说着,孟凡看着许悠然的目光里,流露出一丝慈爱和不舍,他扭头看着自己的学生,有些伤感地说,“我怎么骂你呀?以后可是隔着十万八千里了,见一面都不容易。”
“孟老师,您又不是个古代人,”看出了老师的伤感,程欣语故意逗他道,“您有点儿现代人的意识行不?您老人家又有手机,又有电脑,又会玩儿微信、QQ,以后,我这有不懂的,还得请教您,啥事没做好,还不是得听您的骂!”
听她这么一说,一屋人都笑了起来,孟凡也不由得笑了,“我这个学生,不仅是当年学得最好的,也是当年最不省油的灯,别看是个女孩子家。”
大家又笑了起来。
“来。”孟凡笑着冲许悠然招招手,许悠然上前一步,站在了孟凡眼前。
孟凡低下头仔细端详着她的脸,满眼的慈爱,“悠然,你以后一定要好好注意休养,有不舒服的,就告诉程医生。我……把你托付给她了。以后,你就叫她……叫她……哦……”孟凡扭头看着程欣语,盘算着该让许悠然叫她什么。
“可别!别让她叫我阿姨啊!”程欣语一下子就明白了孟凡在迟疑什么,她笑着叫道,“孟老师,您让我年轻点儿行不?让悠然就叫我姐姐吧。”
“呵呵,好,就叫姐姐吧,”孟凡笑着说道,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许悠然的脸,“孩子,从今以后,我把你托付给这个姐姐了……”
“孟主任,程医生,谢谢……谢谢了……”何清仪感激地说着,不由得红了眼圈。对于爽快的程欣语,何清仪的心里,已经开始萌生了莫大的好感。
“对了,悠然,”程欣语看着许悠然,又扭头对许巍和何清仪说道,“昨晚孟主任跟我商量过,这次悠然出现心脏衰竭的迹象,还是该多加重视,最近,悠然需要两周过来一次做个复查,另外平时有任何的不舒服,要立刻给我打电话。”
“好的,我们记住了,真是万分的感谢!”许巍感激地说道。
这天上午,许悠然在父母和凌越的陪伴下,大约在快11点的时候,回到了家里。刚一进门,已经听见主人的声音,等在门口的小狗嘟嘟,就欢快地轻吠了一声,嗖的一下扑了过来。
“啊!”许悠然轻声惊叫了一声,本能地抓住母亲的胳膊向她身后躲去。
“嘟嘟!坐下!”何清仪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女儿,大声命令道。
凌越也赶紧挡在了小狗和许悠然之间,生怕它再次扑过来吓着她。
小狗满眼的委屈,呜咽了一声,乖乖地蹲下了。不过,它急切地望着许悠然,又跃跃欲试地想起身跑过来。似乎是左右为难了半天,机灵的小狗,还是记着主人的命令,不停地试探着想站起来的身子,最终又老老实实蹲了回去。
“好几天没回来,嘟嘟想你啦。”许巍笑道。
许悠然从何清仪身后探出身子,试探着往嘟嘟面前挪了两步。嘟嘟兴奋的喘着粗气,冲着久违的小主人叫了两声。
“嘟嘟,你好吗?”许悠然缓缓蹲下身子,试探着伸出手,抚摸着小狗的脑袋。小家伙这下嗖的一下站起来,直扑进许悠然的怀里撒起欢儿来。
许巍和何清仪对视了一眼,轻轻地笑了。
就在许悠然出院回到家的这个时候,千里之外,在路雪轻老家梧城县县城东边的月湖山上,五个中年人,正顺着山路拾级而上。五个人沉默地往山上走着,疲惫而黯然,每个人脸上都是沉重的忧伤。他们是罗砚成,王嘉伦,丁原,谢春茗和柳静。
“罗罗,再看看魏岭生给你画的那个图,是这片山坡吗?”红着眼圈的谢春茗轻声问道。
“是,没错。看,那里,应该就是魏岭生说的那片枫树林,应该……就在那了。”罗砚成艰难而费力地说完这句话,好像已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话音一落,谢春茗和柳静,已经潸然泪下,王嘉伦和丁原也红了眼圈。
一行人往前又走了一段,离枫树林不远的时候,已经远远地看见零散分布的几座坟茔,几个人的目光同时往最南边看去,果然,如魏岭生所说,两座紧紧比邻的墓碑,静静矗立在那里。
他们几乎同时停了下来,似乎不敢再向前迈步。谢春茗捂住了自己的嘴,泪如雨下。而柳静已经泣不成声。王嘉伦和丁原的眼泪,也顺着脸颊淌了下来。
罗砚成的眼里,干涩得没有一滴眼里。他通红的双眼,深深凝望着那两座比邻而立的墓碑,头一阵阵的眩晕,腿软得几乎无法向前迈开哪怕是小小的一步。他好像听见自己的心碎裂的声音,好像感觉到血喷涌着从心里流淌出来,渐渐溢满了整个胸腔,他艰难地喘不动气了,让这一腔的血憋闷得几乎要窒息。
雪轻,他的雪轻,就在那里。他恨了二十多年,爱了二十多年,孤独地承受了二十多年莫大痛苦的雪轻,就静静地躺在那里。
罗砚成的腿一软,几乎摔倒在地上。丁原一把扶住了他,王嘉伦也流着泪过来,搀扶着他,一行人艰难地向那两座坟茔走去。
走到近前时,几个人一眼就看到两座墓碑中,靠东边的那座较新一些的石碑上刻着的一行字:路雪轻,1972-2010。
几个人的心,都一下子颤抖起来。
“傻丫头,你……怎么……真的……在这呢?”罗砚成缓缓地走过去,蹲下身子,抬手抚摸着冰凉的墓碑,喃喃自语。
谢春茗和柳静不禁失声痛哭,王嘉伦和丁原的眼泪也哗哗地淌了下来。
几个人哭着在两座坟茔前,摆好了香烛和祭品。
而罗砚成一直都没有眼泪,他干涩的眼紧紧地盯在路雪轻三个字上,不断地用手去抚摸这个名字。
在一片哭声中,他轻轻地跟路雪轻说着话,仿佛她就在眼前,仿佛她还能听见。
“雪轻,傻丫头,我来了……我来晚了,”他的手指不停地在她的名字上摩挲着,“对不起……对不起……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一定要自己一个人抗着?”
“雪轻,我们来看你了,我们都对不起你……” 王嘉伦哽咽着说道,“上学的时候,我们谁都没有发现,你一个人受着那么大的罪……毕业了之后,我们谁都没有真正去寻找过你……”
“雪轻……对不起……”谢春茗哽咽难言。柳静更是哭着无法说出话来。
过了一会儿,几个人稍稍平静了的时候,却几乎同时发现了罗砚成的异常。
他一直摩挲着路雪轻的名字,一直保持着这个动作几乎没有变过,他没有一滴眼泪,一直旁若无人地对着墓碑说话,似乎听不见旁边几个人的哭声和说话声,似乎周围一切都不存在了,只有他和路雪轻相对而坐,轻声细语。他异样的平静,不像是来给路雪轻扫墓,倒是来跟路雪轻聊天。
几个人都心里一紧,流着泪默默地看着他。
罗砚成已经坐在了墓碑前,依旧摩挲着那上面的名字,依然在轻声低语。
“雪轻,你知道吗?大四最后一个元旦,开联欢会的那个晚上,你一个人走出教室的时候,我是跟着你出来了,我看着你的背影,好想叫住你,好想跟你说句话。可是……可是……我终究是无声无息地又回到教室里了。离校前的那天,我在19舍门前遇到你,我是专门在那里等你的,我是想在走之前,再看你一眼的。那天,我看见你的眼泪了,那是……那竟然是你……留给我的……最后的模样……”
罗砚成说着,嘴角泛起一个惨淡的笑容,“雪轻,你能听见我的话吗?你……能不能原谅我?那些年,在你身心都伤痕累累的时候,在你最惊惶无助的时候,我在干什么?这个自以为天下最爱你的人在干什么?我在往你的伤口上撒盐,我在不遗余力地让你遭受更大的痛苦。雪轻,我是何其的残忍!”
“罗罗,罗罗,你别这样,”谢春茗抽泣起来,走过去蹲在罗砚成旁边,拍着他的肩,“你哭一哭吧,哭出来会好些,好吗?”
罗砚成一直摩挲着墓碑的手停住了,他回头冲着谢春茗凄然一笑,“春茗,我是好想哭她一场的,可是,我的眼泪,都变成血了,”他收回手,指指自己的胸口,“都流在这里面了,这……全是血。”
“罗罗,你别这样……”谢春茗哭出声来。
柳静又失声痛哭起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王嘉伦和丁原,淌着眼泪,过来想把罗砚成拉起来,但是罗砚成轻轻挣脱了他们的手。
“让我跟雪轻,单独待一会儿吧,”他重新摩挲着路雪轻的名字,“我有太久,没见她了。”
王嘉伦没有说话,和丁原互相看了一眼,两个人一人搀起谢春茗,一人拉着柳静,悄然退到了稍远的地方。
过了一会儿,只见罗砚成坐在路雪轻的墓碑前,头深深地埋了下去,双肩剧烈的抖动着,然后,传来了他无法抑制的、撕心裂肺地哭声。在路雪轻墓前一直被巨大的痛苦压抑着的椎心泣血的罗砚成,终于可以号啕痛哭出来了。
这边几个人的眼泪又刷刷地流下来,但是刚才担忧罗砚成的心也随之松了下来。
然而,很快,刚刚松下来的心又悬了起来,他们惊恐地发现了罗砚成的异常,拔脚向他冲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