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悠然和顾兰跑出花店的时候,嘟嘟已经在十几米开外的地方,冲着远处狂吠。显然,它也是聪明的,并不离开店门太远,而是追出一段距离之后,就停下了。
只见小东西伏低了身子,后腿蹬着地,像是随时要扑上去的样子。身材不大的小狗,此时倒像是一只猎犬一样的勇猛。可是它前面并没有一个明显的目标,冲着它狂吠不止的方向看去,有个中年女人领着一个孩子远远的走来,前面还走着一个老太太。另外,有一对儿恋人正拉着手往远处走,还有两个男人,脚步匆匆已经走出很远,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根本看不出来究竟是谁招惹了它。
“嘟嘟!回来!”顾兰叫道。
嘟嘟迟疑地转回头看着她们,似乎又不太甘心这就罢休,接着又转回头去,冲着远处吠叫了几声,才一转身,颠儿颠儿的回来了。
“嘟嘟这是怎么了?”顾兰瞄着烦躁地在她们脚底下转着圈的嘟嘟,有些纳闷儿地看着许悠然,“平时挺温顺的,这是第二回了,它突然就疯了似的。”
“嘟嘟,”许悠然蹲下身子,摸着嘟嘟脑袋和后背上光滑柔软的毛,“怎么啦?你这小家伙,倒是谁惹你了?”
嘟嘟,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把两只前爪搭在许悠然腿上,两只明亮的圆眼睛看着她,渐渐地平静了下来。接着欢实地一甩头,在地上转着圈撒欢儿地跑起来。
“这小玩意儿,发什么神经了?”顾兰用脚轻轻踢了踢嘟嘟笑道。
许悠然又向四周看了看,的确是没什么异常。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种莫名其妙的不安。
“嗨!你俩干啥呢?”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传来,两人转身一看,是凌越站在身后。
“你怎么过来了?”许悠然轻轻笑道,“昨天微信上不是说,今天中午要做东,请你同学的吗?”
顾兰看着他们笑了笑,先进店里去了。
“是啊,我这不正赶过去吗?”凌越笑着说,“他们已经先过去了,我这边今天也是晚了,系里的会半天开不完,这才结束我就撒腿跑出来了。”
“那快去吧,你不是说,是好几年没见的本科同学吗?好好聚聚吧。”许悠然催促道。
“马上走,我这跑过来先先看你,然后从你这……悠然?”凌越忽然停下了,仔细审视着许悠然的脸,“你……好像……哭过?”
“没有啊,好端端的,哭什么?赶紧去吧。”许悠然转开了脸,又催促道。
“不对,”凌越绕到许悠然旁边,又正面端详着她的脸,“怎么了?赶紧告诉我。”
许悠然知道,他要是不问个究竟出来,是不会走的。
她笑了笑,低声说道:“我刚才翻了本杂志,上面有些故事,让我想到了我自己……我……”
“哦,吓我一跳!”凌越松了口气,看着眼前的女孩儿笑了,“别把那些没边没沿的事情往自己身上联想,那都是……”忽然他停下来,狐疑地打量着她的脸,“是什么故事?”
“行啦!你这要做东的人迟迟不去,不好吧?” 许悠然往路边推着凌越说道,“赶紧去吧。我跟兰子也想出去吃饭,都饿了。”
“好吧,”凌越依然疑虑重重地审视着她的脸,无奈地说道,“那我先走了,下午过来找你。”
“不用了。”许悠然笑道,“今天早上有点儿累,我一会儿就回家了。你别过来了。”
看着凌越立刻,许悠然转身回到了店里。
“兰子,他妈妈今天早上来过的事,千万记着,不要跟他说。”一进门,她就赶紧对顾兰叮嘱到。
凌越走了几步,习惯性地回过头来。然而今天,与以往不同,许悠然并没有站在门口目送他。小伙子的心里,不由得有些隐隐的失落。
这一天的下午,罗砚成和父亲罗骏飞守候在省第二医院的手术室大门外,母亲赵禾已经被推进去有半个多小时了。大门里面,有五、六台手术在同时进行。大门外面,有家属等候室,病人家属们都或站或坐,焦虑不安地等着。气氛紧张而压抑,几乎没有人说话。忽然,有个女人抑制不住地哭了一声,又赶紧捂住自己的嘴。接着,周围又是一片沉寂,沉寂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程欣语上午过来了过,跟泌尿外科这边的祁主任和其它几个大夫又沟通了一下情况。手术是祁主任亲自主刀,下午程欣语又跟着一起进了手术室。在门口徘徊着的父子俩,虽然很焦急,但心里多少还是定的。
父子俩没有在等待室里,而是站在走廊的窗户边上。外面有些细雨霏霏,天空阴沉沉的。窗前是一棵很大的无花果树,粗大的枝丫已经探到了三楼的窗口边上。
“砚成,你妈没事吧?我很害怕。”罗骏飞看着儿子,满脸忧虑地问道。
“没事,一定没事。”罗砚成说着,抬眼看着父亲。
父亲老了,高大的身材已经有些佝偻,看着比自己矮了不少。老爷子头发也已经白了一大半了,因为瘦削,脸上的皱纹就显得越发的多。此刻眼睛也没有神了,满脸的恐惧、忧郁和无助。那个心目中强壮如山的父亲,好像忽然脆弱得像一个孩子一样,需要自己去安慰或是呵护了。
罗砚成油然生出一种心疼的感觉。
“爸,肯定没问题。”他看着父亲低声说道,“再说了,祁主任是省内泌尿外科数一数二的专家,欣语也在里面,你这担什么心呐?”
“是,有好医院,好大夫,你妈一定没事,”罗骏飞扭头看着窗外,“这老婆子虽然脾气急、嘴不饶人,可她心好。好人,菩萨会保佑她的。”
“是,我妈有菩萨保佑呢,你就放心吧。”罗砚成轻轻拍了拍父亲的背。
雨丝从开着窗户飘进来落在了脸上,罗砚成伸出双手,搓了搓脸。又若有所思地望向了窗外的一片雨雾。
程欣语下午请了假,跟着一起进了手术室。这让罗砚成一直怄在心里的无名火消了能有大半。想想她也还真是算说话算数了,她说了她只是媳妇不是女儿,所以那些牵肠挂肚的心疼、担忧,她看样子是心里真就没有,而且她居然连表现一下都不肯,手术前她很少过来,过来待几分钟就走,好像其它事情忙得不可开交似的,让人觉得她简直就是薄情寡义。
但是,她说过,母亲的治疗,她会全力以赴,尽心竭力。这一点她又真没有食言。她给母亲联系了最权威的专家,手术之前,她跟泌尿外科的主刀大夫,对于手术方案沟通得很仔细,对于麻醉师的安排也很注意,她事先也没有说过,自己就已经提前请好了假,手术时直接跟着进了手术室。
想到这些,罗砚成不由得在心里苦笑了一下。这个率性的女人,这么多年还真是秉性难移。
身边传来父亲一声重重的叹息,罗砚成的思绪和目光一下子收了回来,他转头看着眉头紧蹙的父亲。
“爸,你还说我妈脾气急,你脾气也不小啊!”罗砚成笑笑,把话题转开,“我就纳闷儿了,就你俩这一样的急脾气,咋过的这么多年?”
满头白发的老爷子轻轻笑了一下,“我喜欢的她的时候,正好她也喜欢我。我离不开她的时候,正好她也离不开我。就这么回事。”
“嗯,有理,”罗砚成笑了,哄着父亲道,“爸,你是个哲学家。”
罗骏飞也笑了,心情也稍稍放松了下来。
罗砚成意味深长地看着父亲,脸上微笑的神色渐渐换成了深邃的怅然,“爸,你真是个幸运的人。你爱的人,刚好也爱你,你想娶的人,正好嫁给了你。”
“你看,哲学家的儿子,也是哲学家。”罗骏飞轻轻地笑了。
每当手术室的大门打开,就会有一名护士叫病人的名字,家属们赶紧过去等着,很快病人就会被从里面推出来。
父子俩焦急地等着,眼看着已经有三个被送出来了,赵禾的名字还没有被叫起。
大约又过了快两个小时,手术室的门开了,所有等着的人,目光都齐刷刷地看过去。穿着一身手术服的程欣语从里面走了出来。焦急的父子俩赶紧迎了上去。
“爸,我妈的情况还可以,”程欣语看着罗骏飞,又扫了一眼罗砚成,“打开以后,发现情况比原来预想得还要好些。左肾全切。很快就该缝合了,一会儿就可以出来。知道你们担心,我出来给你们说一下。”
“哦……真是谢天谢地!真是菩萨保佑!”罗骏飞的眼眶里涌出了泪水。忽然他抬手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肩膀耸动着,无声地啜泣起来。
“爸,爸,好了,好了,”罗砚成拍着父亲安慰道,“你是一直太紧张了,你看,现在都没事了,别哭别哭。”
程欣语也扶住了罗骏飞的胳膊,小声说道,“爸,别担心了,后面没有什么问题了,祁主任说,放化疗都不用做,你看,后期让我妈好好恢复,什么问题也没有了。”
“让你们笑话了,”罗骏飞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双手抹着脸上的泪,“这么长时间了,我是真的害怕,我不能没有这个讨厌的老婆子。吵吵闹闹一辈子,我不能轻易放她先走了。不然,我跟谁吵去……”说罢,眼泪又流了下来。
罗砚成和程欣语神情复杂地对视了一眼,目光短暂地触碰了一下,又迅速地分开了。
“好啦,好啦,没事儿啦!”罗砚成把父亲揽了过来,轻轻拍着他,就像自己小时候被父亲搂在怀里哄着一样。
“应该很快就出来了,你们到那边坐一会儿吧,叫到名字就过来。”程欣语指了指等候室,又转头看着父子俩说道,“我就不再进去了,科里那边还有病人等着。我先回科里了。”
说着,冲他们笑了笑,就往楼梯口走去。
“欣语……”快走到楼梯口的时候,罗砚成从后面追了上来。
她转过身来,静静地看着丈夫。
罗砚成在程欣语对面站定,脸上的神情,复杂得无以复加,“欣语,你……那个……”
程欣语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神,她已经看懂了。关心,歉意,懊悔,等等吧,其他的也说不清,但至少她看出来了这三样。
“罗砚成,从你嘴里说几句关心的话,就这么难吗?”程欣语一脸无奈地苦笑,“你小时候语文没学好吧?这表达能力也太差了。”
“你知道就行了,我也不用说了。”罗砚成轻轻笑道。
“行吧,我已经领会精神了,那我回科里了,”程欣语看了罗砚成一眼,接着说道,“下了班我再到咱妈病房去看看。今天晚上,你在这?”
“对,我在这。还有,柚柚今天报到了,发了不少书吧?”罗砚成笑了笑说道,“我都想她了。”
还没等程欣语开口说话,那边手术室的门一下子被推开了。
“赵禾家属!赵禾家属!”护士的声音紧张而急促。
“怎么回事?”罗砚成和程欣语两人都听出声音不对,撒腿往手术室门口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