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轻尘接过茶杯,疑惑的问:“你不是说,你没有什么故事,也一向不喜欢回忆起那些过去的事情,说是觉得矫情吗?”
“是这样。”华徴嫆坐在了他旁边,见他饮了一口茶,认同的点头道:“确实。妾身的过去,没什么好说的。即便说出来,也都是不开心的事。但此时妾身觉得该与您讲一讲。毕竟,我们之间也需要互相多了解一些。”
君轻尘闻言静了静,点头道:“你说得对。”
苏清宴看着这两人,撇了撇嘴:“既然我已点醒了尘弟,那就不多打扰了。你二人有什么房中蜜话,就悄悄说罢。我回去补个回笼觉。”
“大哥慢走。”
说是慢走,走的却快。转眼间正堂中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华徴嫆坐的离君轻尘近了些,想了想,挑了个时间段打开了这段话题:“其实,爷见过妾身的。就在今年的夏日。您见过妾身真正的样子。而不是这副华芷柔的样子。”
“我见过你?在哪?”君轻尘惊奇的问。
“在……”华徴嫆一顿,仔细想了想,认真的描述道:“在一个很空旷、阴暗、潮湿的地方。那里漆黑一片,目光所及之处都是冰冷的、幽静的潭水,潭水上面漂泊着一方竹筏。你我便是在那竹筏上初次相见的。”
君轻尘愣怔的听着她描述,似乎真的有些印象,可那印象实在是太虚浮,他还是几乎完全想不起那样一个场景。
“在竹筏上,妾身被您吓了一跳,滚进了潭水里。妾身本是水性很好的,可因被抛入井里的事情,变得恐惧起水来,于是拼命的挣扎。爷见到了,就跳下去救起了妾身。所说的话,和第二次在船上,爷救妾身那次很像,都是那样的说妾身,啊,你还真是说沉就沉啊!”
华徴嫆模仿着他的神情和语气,虽不算惟妙惟肖,但也看得君轻尘起了些兴致,不再那样低沉,还调笑道:“我当时的样子,哪有你这样看着可恶啊。鸡崽子你一定是添油加醋了吧?”
“哪有,妾身还是给您打折了呢!”华徴嫆神气活现的说着,转眼又回忆道:“您救起了妾身后,也只与妾身说了几句话。其中,有在抱怨一件事情。妾身听得笑了,于是您夸妾身,说妾身长得丑,笑的却可爱。”
“有这事吗?”君轻尘捏着她的下巴仔细端详了下,“不丑啊。”
华徴嫆垂眸:“这张脸是华芷柔的,自然不丑。但妾身本身的相貌,却是与天音坊主不相上下。从小妾身便受到周围邻里家孩童们的排挤,妾身的娘亲也深知妾身丑,不愿让妾身出去,就把妾身留在家里,教弹曲,教唱音,哀声哉道,千篇一律的活着。长大之后,妾身也因为相貌而处处碰壁。家道中落,想要去周围的大户人家做丫鬟,人家却都不要,觉得妾身长相晦气,通常都是毒打妾身一顿再将妾身轰出去,而后将这件事一传十,十传百,导致后来的妾身根本无法正常在外生活。哪怕是去买米,都要遮着脸,心里想着只要不被人认出来,哪怕少得一些米,也好。或者说,有时候,妾身和娘亲饿得急了,妾身还会想,哪怕挨一顿打,能多得点米也好。”
“后来,为了生计,妾身经常去山里砍柴。背着柴火上下山的那一段路,对妾身来说,是最美好最宁静的路了。可以不被人耻笑歧视,也听不见娘亲的哭泣与抱怨。只有妾身一人。不去幻想美好的未来,也不想沉浸在过去的悲伤,每日将砍柴作为自己最重要的事,卖完的碎银子铜板拿去补贴家用。但也有不幸的时候,是妾身的爹走时留下了一些外债。那些讨债的人早在过去的几年里搬空了妾身的家,却还是得寸进尺。明明已经还了许多积攒下的银子,可他们却总说,还没有还清。当时爹不在,妾身与娘亲也不知道具体欠下他们多少。两个女流之辈,只能受尽欺压,想要反抗,却不知如何反抗。也无力反抗。”
“只剩下了你和你娘,那你爹去哪了?”在华徵嫆抿了一口茶的空档,君轻尘问。
“妾身的爹……具体的情况。妾身也不知。知道的,只是娘在生下妾身后,爹见妾身生得太丑,怒言妾身不是他的亲生女儿,而后就抛下了妾身和娘亲。十几年来,再也没回家一次。后来,当妾身和娘亲不远千里从鹃山徒步走到云来,拿着婚约去履行时,才知道妾身的爹娶了一个富家小姐。还生了一个美貌聪慧的女儿。那女儿只比妾身小两岁,是妾身的妹妹,也叫华徵嫆。”
这情形,听得君轻尘倒是皱起了眉头:“为什么也叫华徵嫆?”
“因为徵嫆这个名字,不是妾身的爹娘取的。而是自当年羊皮卷上书写的婚约而定下的。那婚约上,大致的写了,华家往后的某一代若生了女儿,就要取名徵嫆,而后去云来容家寻。若当时容家有年龄适当的男子,便结为连理。”
“那万一没有年龄适当的男子呢?”君轻尘问。
华徵嫆摇头:“此时婚约上没有细说。但是当妾身去的时候,妾身的前夫容沅,刚好是唯一一个年龄适当的男子。只不过,当时的他,已经成亲了,娶的是妾身同父异母的妹妹,另一个徵嫆。当时婚约虽未在爹爹的手上,但因爹爹记下了婚约上的内容。说是婚约已毁。容家对照而来,信了爹爹的说辞,于是容家的少爷容沅就娶了妾身的妹妹。之后,不到一年的时间,妾身也到了容家,拿了婚约。容老爷与容老太太为人正直,心觉婚约还是要履行,于是同意了妾身去做平妻,嫁给容沅。”
原来事情竟是这样曲折。君轻尘有些惊讶,起初他倒是小看了这件事。“然后你嫁给了容沅,但他将你抛入了水井,于是你来到了这里,成了华芷柔?可是,云来确实没有容姓之人。何况听你所言,那容家还是大户人家。若有的话,我岂会打听不到?”
“现在是没有。”华徵嫆终于讲到点子上,自己也是低叹:“不过,在一百多年后的云来城中,确实会有一处姓容的人家居住。而且……当时的容家也算称得上百年世家了。说明,容家即将在云来驻扎。”
君轻尘顿了顿,“你这话,我就听不懂了。什么一百多年后的云来城,什么容家即将在云来驻扎?这些也是你预料到的?”
华徵嫆认真的看了他一会儿,沉声道:“不是妾身预料到。是这些事,都是妾身亲耳听到,与亲身经历。妾身其实是来自一百多年之后的鹃山。曾嫁到云来几日。而成亲那夜,妾身被丢入水井,也不是寻到了出路。妾身是死在了那口井里。所以,就有了今日妾身与爷说的情形。妾身在一处幽暗的地方见到了爷,跌入了水,而后爷救了妾身,这就是妾身与爷的第一次相见。也因此,后来妾身到了此处见到爷,开口唤了您一声恩人。”
她平静的说完,平静中却带着些紧张的看着君轻尘。君轻尘却没能那么平静,吞了吞口水后眨着眼摇了摇头。
“你说的这些事……太玄妙了。我……”欲言又止的顿了顿,君轻尘又问,“你是死了才见到的我?那你为什么会见到我?难不成我也死了?”
“当时的爷,确实死了。只不过您死后曾说,再活一次的您不会记得之前的事。而您在遇到妾身时,已反反复复的在青年之时死了六次。您还与妾身抱怨过……”
“等等!”君轻尘蓦地打断她,“你说我死过六次?”
“是。”华徵嫆颔首。
“……”
华徵嫆还想说话,但君轻尘却心情复杂的闭上了眼道:“不要再说了。让我静一静。你……你出去,去哪都好,暂且先不要打扰我。”
华徵嫆仍是看着他,“爷,妾……”
“出去!”
华徵嫆默了默,低声道:“是。”而后转身离开了正堂。
外面无人把守。也不知他们的对话是否会叫人听见。其实华徵嫆也想不通,为什么毫无头绪的容家会在云来城扎住根。而且,回身望去,君府的宅子不仅重修了两座小楼,也将后面扩充了开。此时看来,当真就成了百年之后容家的模样。已经不能称作小宅子,而是君家大宅了。
君家,与容家,到底有什么关系?还是她的介入改变了什么,使得容家已经不会再来?
或许,是与容沅有关吗?也不知容沅如今到了哪儿,在做什么,还会不会再出现。
想到容沅,华徵嫆又忽然想到了另一个许久未见的人。也不知穆韶青与絮姐现下如何了。当初只听说落香坊关门后,他与絮姐搬到了自家的店铺里。董妈妈落魄时与他们有没有过联系,她也不清楚。到底自己如今已经成了亲过上了而好日子,虽然今日发生了许多事,但眼下刚好君轻尘不想见她,不如她就去穆韶青的店铺看一看那两人过得如何。顺便逛街找找有没有稀奇玩意儿,买回去送给她的爷,好好儿哄一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