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轻尘自小生活无忧,什么什么是他想要而得不到的,也没什么是他怕自己留不住的。
只要有钱,什么买不到?
只要他笑一笑,多少平日背着他闲言碎语的姑娘还是要贴着笑脸迎上来对他奉承。
大概也是因为这样,他在风月之地混迹了几年,认识了许多姑娘,却也没有对一个动过心思。
他一贯以为自己是心性淡泊,也思考过是自己有问题。所以干脆就对所有人止于拥搂,连亲吻都不曾有过。看着那些女子红艳的嘴唇确实诱惑,但当他想到她们美艳的红唇不知吻上过多少男人,那种厌恶的情绪就怎么也止不住,也不去对自己的身子作解释,任由他走后,那些姑娘把他传得有多无能。
随她们说去吧。反正他长了那东西又不是要为她们服务的。刚好明溪与他是表兄妹,有了这个传言他也能自然的与她走得近一些,反正她也不缺他一个男人给予温存。
上天却让他遇见了华徴嫆。一个长得是好看,性子却不算讨喜的鸡崽子。没多少本事,脑子也不够聪明,说不清哪里好,但他就是越来越觉得自己要珍惜,越来越觉得自己像是已经等了他许久似的,生怕一个转身,等了许久才出现的她就凭空消失了。
推开房门,双狼和七步立刻自觉地躲了起来。君轻尘端着盆放在了竹架上,再回到里屋,发现华徴嫆已经睡着了。
从她疲倦的样子就可以看出,这几日怕是都没休息好。
“睡吧。”君轻尘明知她听不见,但还是对着她低喃了一句,而后将秋日盖的被子往她身上盖了盖,又翻开遮着她下身的一块背角,看着那几抹缭乱的红色沉默了一会儿,从她的衣物里翻出了一块帕子,沾着水拧干后替她轻轻擦拭了一遍。
“你究竟是谁?”他低声问着,手上的动作一下一下没有停止。
“你是华徴嫆吗?那你与华芷柔又是什么关系?你究竟瞒了我多少,又骗了我多少?”
他自嘲的笑了笑,“我明明该是很多情的。但是……”顿了顿,他将用完的帕子扔进了盆里,小心的坐在床边抬起手指在她安静的睫毛上滑动了一下。
“但是,我为什么会觉得,若是娶了你,我便不会生出娶别人的兴趣了?这可真可怕。”
半垂下眸子温柔的看着她的睡颜,他侧过了身子,悄悄前倾,将吻落在了她粉嫩的唇上。
“明明觉得可怕,我却还是喜欢,真是疯了。”
第二日华徴嫆清醒的时候,已经是在自己的房间里了。
也不是第一次这样,她也就没怎么在意。从床上爬起来时发现了桌上的信,里面写着:“你若敢喝避子汤,我拿你炖鸡汤。”
噗嗤一声轻笑出来,却也羞红了脸。脑中闪过昨天的画面,华徴嫆揉了揉眼睛,看向窗外,顿了顿,又看回自己捏着信的手。
竟不疼了?
是被他发现后医治过了,还是她自己愈合了?
不论怎样,不疼了总是好事。华徴嫆将信折了起来,想了想又撕了个粉碎之后丢到了香炉里,出门时顺便就将碎了的信合着香灰一起倒掉了。
出了屋外,一切也是老样子,受着冷落和奚落,华徴嫆已经有些想开了。
至少在这里,还没人能拿菜叶和鸡蛋砸她,她还能安安心心的度日。
只是……发生了昨夜之事,她真的不用喝一碗避子汤吗?这要是真的怀上了,她可怎么和人解释?
然而就算想要喝,她也没法子去要吧?要是自己去医馆里买却被发现了,那就是更大的事情了。
君轻尘说的没错,他可真是容易给她惹麻烦的体质!
想了想,到底觉得事情没那么凑巧。自己的月事刚走两天呢,听闻这时候是不容易怀上的。华徴嫆安慰着自己,又去和唯一能沟通的无双打了招呼。
无双见到她,规矩的站起身行了一礼,而后又平静的坐了回去。华徴嫆对此也不计较,而是问道:“无双你在这落香坊里待得时间比较长,现在依你看,我能顺利在这呆上两年出去的几率有多大?”
无双手上刺绣的动作顿了顿,抬头看着她道:“只要有穆少爷护着,你在落香坊里定然无忧。”
听到这话,华徴嫆心虚的低下了头。
无双却又道:“但你与穆少爷分离了,事情便不是那么的好办。”
“你已经知道了?”华徴嫆咬唇。
无双两指捏针,认真的在绢布上来回穿梭着,悠悠的道:“不光是我,其实落香坊里的大部分人都早就发现了。”
华徴嫆愣了愣,心想也是。
落香坊里的女人,从董妈妈带头,哪个待过一段时间的不是看清了许多情事?哪怕旁人的一个眼神和动作呢,她们都能敏锐的感觉到气氛的变化和两个人的关系是否已经有所不同。
只有她,一直沉浸在自以为清白的世界里,恪守着那些规矩,也就比她们少了很多自保的手段。也少懂了很多道理。
下身还在隐隐作痛,华徴嫆坐的也不安生,待了一会儿便站了起来,“那无双你先忙着,我去准备一下值曲。”
无双微微挑起了眼角看她,淡淡的问:“你与君公子,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什么?”华徴嫆没听明白。
无双的视线从她的脸移到锁骨,又缓缓下移,看得华徴嫆禁不住面红耳赤:“你发现了?!”
“穿个领子高些的衣裳吧,还有走路克制着些,不要夹腿。”无双语气平淡,像是只发生了一件很正常的事,末了还低低的嘀咕了句,“我那时也是这样的,若不是恰好被提点过,险些被发现。”
华徴嫆听得无言以对,眼睛向下瞄去,果然锁骨上多了两颗粉红色的印记。
她穿衣裳时还没注意。
不自然的往上提了提领子,华徴嫆道:“多谢你提醒了,我这就回去换。”
无双没说话,待到房门被关上也只是眯了眯眼,而后看着手中替人绣的折扇花纹发呆。
这么久了,她还是忘不掉。哪怕心里头已经放下了,却还是在各种方面忍不住将自己与张弛一起形成的习惯表露出来。
他最爱的折扇花纹,她已然绣成习惯。
张弛……沧澜六少中最温柔的男子,却负她负的狠心,听闻他的娇妻已有身孕,如今一家人都开心的不得了。
想当年,她第一次之后便有了身孕,慌得不成样子。他知道后很开心,却带着劝慰她的表情道,“双儿,眼下我未得权势,爷爷又要我以家业为主,此时不是我们要孩子的好时机,还是等到晚些的时候,等我能将你接出去了,我们再生一堆可爱的娃娃,好不好?”
他亲手喂下了她一碗打胎药,她以为那就是离幸福不远的铺垫。可她迎来的,却是第二碗和第三碗打胎药。当时的他甚至都懒得自己来送,而是叫了他的兄弟来,一碗药加一封信,敷衍了她她却傻傻的欢喜。
快了,就快出去了。张弛说,他马上就可在鹃山谋得职位。而后她便可以与他双宿双栖,去鹃山住一座大宅子,在里面生儿育女,所以为了防止成亲时挺着身子引来尴尬,这孩子还不能要。他不想让宾客对她指指点点说三道四。
现在想来,这也不算多温柔的情话吧。可她当时便是离谱的信了,感动得不行,无怨无悔的喝下了汤药。
她还记得当时来送药的人就是君轻尘。不可一世的大少爷带着他的护卫拍着一张百两的银票点这名指她一舞,却在进了她的屋子后说了句:“你现在的身子,不宜动作太大,跳舞就免了,张弛有东西托我带给你。”
在她幸福的喝着药时,他还古怪的笑着摇头,“你这样子,多傻呀,值不值?”
当时的她,厌烦极了这个笑话她的男人。他懂什么是情什么是爱么?连心都没有的人,却要在这里说她傻,真是可笑之极。
现在想想,或许君轻尘才是那个好人也说不定。当时的她可以笑话这人花钱大手大脚,带个东西都可以丢下一百两银子。她却不知,以张弛的家世,区区一百两银子算得了什么?而他每次来买她一日的那二十来两银子,只不过是念在相识的最低价而已,或许他从未想过她的生存也没那么容易,总是拉低自己的身价会活得多累。
反倒是君轻尘那一百两,将她的身价拉了回来,使她多了些收入,终于能买些药材来补一补她糟蹋了许久的身子。
沉醉在爱情里的女人,多傻啊,为了一个情字委屈了自己,最后自己心爱的人反而还不如一个路人能够给予的关怀多。
华徴嫆走后不久,穆韶青便出现了,“方才徵嫆来过了?可有与你说些什么?”
无双道:“她只问过往后自己要在落香坊里生存,是否会有危险。”
穆韶青愣了愣,面容有些沉重,“听这意思,昨日君少爷那般不负责任的带她走,却不是为了赎她之事?”
愤怒的一拳砸在了墙上,穆韶青咬牙,“他知不知道一直这样肆意妄为的把徵嫆带出去会为徵嫆带来什么灾难啊!这个人……我早说过他不是什么好人,怎的徵嫆偏会喜欢上他!”
不是什么好人么……无双回忆起过去,没有答话。
她已经愈发不相信自己这些年累积下的经验与识人之谈,很多事情发生了许久之后才会得到一个真正的解释,此时的她能说什么呢。
她以为,华徴嫆和君轻尘在一起的话,也不会是什么坏事,至少那人有一颗温柔的心。可他做出来的事,也确实有几分说不过去。
罢了,到底不是她的事,她想个什么呢?无双将手里折扇花纹的绣绢拆了下来,丢在一旁,重新拾起了一方紫色的打量着道:“徵嫆姑娘只与奴婢说了这些。穆少爷既已听过,便请回吧。”
穆韶青也不多留,转身就走,顺便把这一排的房间都挨着检查了一遍,免得被人看出他与无双有过多的接触。
这一排的房间里,最后无论怎么走都会走到华徴嫆那一间。穆韶青在紧闭的房门外站了一会儿,到底是敲响了门。
华徴嫆开门时见到是穆韶青,下意识的把本就不低的领口更往上提了提。
“方便我进去说说话吗?”穆韶青问。
好像自从他们两人失去了那一层亲密的关系,他便少了许多笑容,时刻都锁着眉头,看得她很是自责。但想到上次出了事情之后穆韶青就一直没和她说过话,这次谈一谈也好,于是华徴嫆将他放进了屋子。
“韶青,你有什么事想说吗?”
穆韶青点头,也不坐下,只是看着她,正直的道:“你丢失的银子,是我娘拿走的。”
华徴嫆狠狠一愣,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勉强牵起一个笑容,“啊,是这样吗?韶青你是怎么发现的?”
看她的样子,明显就是事先已经知道或者怀疑过,才会表现的这么尴尬。穆韶青见状更是无奈,这个丫头就没想到过去查一查、去对质一下吗?
如此一直的亏着自己,他怎么放心把她独自留在落香坊或是交给别人。
“我自然是去问清楚了,才来与你说的。发生这种事情,我先替我娘给你道歉了。”
华徴嫆想要客套一下说点什么,但此时与他客套反而会伤了人家的心吧。于是笑了笑:“没事,打从来了落香坊之后,一直是你和絮姐对我照顾有加。谁还没有些私心?絮姐中意我才不想让我走,虽然方法不是很妥当,但我还是可以理解她的心情。再者,丢掉的不是已经都被还回来了吗?”
穆韶青闻言更是羞愧:“你已经发现了?”
“恩。”华徴嫆倒是没怎么介意的样子,还自嘲的笑着道:“大概我是时候换一把合适的锁,或者换个地方藏钱了。”
她只是想开些玩笑缓解一下这沉重的气氛,可穆韶青听后只能更是无地自容。自己的娘亲对自己喜爱的人做了这种事,他夹在中间,当真是难办得很。也是犹豫了许久才能鼓起勇气来替被他发觉之后连华徴嫆的面都不敢再见的娘亲给她道歉。
娘亲一向是温柔大方的,却为了能留住他喜爱的人,做出偷鸡摸狗的事情,他有那么一瞬间曾想过若是芷柔责怪他和他的娘亲,他可能会永远不会原谅自己,再也无言面对她吧?
可当他遭遇了以德报怨这种情况,才发觉自己还不如被骂一顿的实在。虽说君轻尘的做法他以为对徵嫆是一种伤害,但他现在的处境呢?娘亲偷了她的银子,董姨又专门对付她而多加了个害她更受排挤的规矩。他现在还有什么脸去劝她不要和君轻尘在一起?
不,等等,或许……
穆韶青握了握拳,“芷柔,君少爷就没有要把你带出去的意思吗?”
听他这么问,华徴嫆又想到了前一天的事情。脸颊发烫的同时,也认真的回忆了下:“他好像,没有明确的说过这个事。”
只是说想娶她,要带她走,给她正妻的待遇。
但是并没说什么时候赎她,也没说究竟要不要赎她。
这种事情还是不要乱猜的好,自作多情往往都是空欢喜的下场。就当做是他的情话,说过之后两两相忘就罢。
穆韶青道:“既然如此,你自己多想一想吧。到底是你的事,我也无权过问太多,只希望往后的路上你多加谨慎,千万莫再亏了自己。”
“这是自然的。谁也不喜欢吃亏不是?”华徴嫆俏皮笑道。
穆韶青点头:“多谢你能够原谅我的娘亲,往后她定然不会再做伤害你的事情了。”
“好。”
话音刚落,楼下竟传来了几声欢呼与惊叫。两人俱是一惊,双双出门看去竟是花魁榜落下来。董妈妈最为激动,已经不管女女有别了,抱着缱绻冲着她通红的脸蛋儿亲个不停,一旁的絮姐也含蓄的笑着,比起之前少了许多愁容。
而正堂里,绫罗虽有些不甘,但也暗藏着得意。还有几个姑娘也跟着眉开眼笑的,显然都是取得了不错的成绩。剩下那些没资格参加的、原本有些强颜欢笑的姑娘,听说了董妈妈要设宴款待所有姑娘吃一顿好的事,也都有了些笑模样,恭喜的话说个不停。
“缱绻被选上花魁了?”华徴嫆看着问。
穆韶青点头:“前两****便听到了大概的消息,没想到竟是真的。这下董姨应该会高兴一阵子了。”
“她高兴,是好事。也能少为难我几分。”华徴嫆松了一口气的说。
穆韶青却愧疚的垂下了眼帘。
华徴嫆道:“她们正在兴头上,韶青你也过去祝贺一下吧。我就不去了,下午要弹的曲子还得再练上两遍。”
穆韶青没拦着,华徴嫆转身就回屋了。这时絮姐刚好抬头看到了自己的儿子站在华徴嫆的门口,愣了愣,而后微微的垂下了头,拧紧了手里的帕子。穆韶青见状走了下去,先是对董妈妈和絮姐抱拳恭贺:“落香坊重出花魁,终于可以彻底灭一灭胭脂楼的威风。恭喜董姨,也恭喜娘亲,”顿了顿,他也朝缱绻行了一礼,“更要恭喜缱绻姑娘,拨得头筹,光耀落香坊。”
说到灭胭脂楼的威风,董妈妈自然是格外欢喜的。而这出了花魁之后能给落香坊带来多少收益也是令她很期待的事。她一直将穆韶青看做亲生儿子,得了祝福更是喜上眉梢,捏了一下穆韶青的脸就道:“走,今儿咱就关一天的门,絮儿待会儿去外头点些酒菜,晚上咱们出去吃,不醉不归!”
絮姐立刻道:“好。”
“行了行了,那姑娘们就都散了吧,记得穿上最好看的衣裳,好好点一番妆,正好咱落香坊也许久没有检验才艺了,今日就都去展现一番,让我和絮儿点评点评,做得好的有赏!”
“哎!有了董妈妈这句话,咱们不得好好展现展现?”
“走走走,挑衣服去!”
“哎呀你说我这嘴笨的晚上可怎么办?”
“怎么办?瞧你这不止是嘴笨啊,脑子也笨!这董妈妈的意思你还不懂吗?不会才艺的,咱就去勾搭两个有钱的男人来看呀!今儿可是咱难得的能集体出去浪的日子,出了花魁那可是光荣的事儿,走在街上是谁也管不着的!这时候不多勾搭几个男人回去,想啥那?”
众姑娘你一言我一语的散去了,絮姐也躲着穆韶青似的立即说了自己要去点菜,点的却是君记酒楼的。董妈妈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倒是揽过了穆韶青的肩膀,“来,韶青,咱俩聊聊。”
董妈妈自己住在一个小院儿里,平日鲜少有闲人拜访,也是个谈话的好去处。将穆韶青关在了屋子里,董妈妈心喜的表情立刻换上了严肃,“韶青啊,我看得出,絮儿是要放弃了。”
穆韶青直到她说的放弃是什么意思。光是从娘亲要去君记点菜,他就清楚娘亲是在表达着让步的意思,想将芷柔让出去。
毕竟芷柔的心已经不在他这了。
穆韶青道:“我知道,娘亲是觉得对不住徵嫆,无言面对她,才这样做。”
董妈妈点头,在她立下新规之后,穆絮已经找她谈过自己偷银子的事情。其实就是想挽回一下自己的过错,希望她能撤掉那条规定,并且她也会把银子还回去。
为人父母的,谁希望自己的孩子知道自己过错的一面?还是被儿子亲自发现了自己偷银子这种事,穆絮其实忧愁了许久。
但董妈妈的性子到底与她不一样。从年轻时,她就更强势一些。
“韶青,絮儿放弃了,你可不能放弃。董姨年轻时就是因为一次心软,才错过了与你爹的缘分。虽然这样说对不住你娘,但你知道的,董姨就说这样有话直说。若是重来一次,当日的董姨绝对会把安哥彻底从你娘手里抢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