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菱眼见面前异象突起，而在正中心的犀芷上仙，周身都漫布着淡金色的光芒，并不刺眼，而是十分柔和。只是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少女的身影开始逐渐变淡，就像是冬日结冰的湖面，旭日东升，阳光洒下来的时候，伴随着热度侵入冰面，冰层开始消融，化成水，变薄变透，直到最后完全融入湖水中。
少女的身影，变成了无数片细小轻软的洁白羽毛，奇异的光线下头，连细小的丝丝缕缕都可以看得清楚分明，从高空，慢慢落下来，又像是漫天的飞雪，悠悠荡荡的飘在各处。
紫衣的女子喉咙有点干，胸腔堵着一口气，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她只能看到，那个黑袍的男子飞快的奔向那个化为羽毛的少女。
“袅袅！”
在这一声之后，殷离伸手抓过去，却连袅袅的手都没有握住。
在最后一刻，少女的双眸忽然微微一弯，里头像是盛了一汪清泉，自眼角，滚滚落下一滴眼泪来。
随即，就是再也看不到祁袅袅了，只有漫天的白色羽毛，还有那滴眼泪。
蛟鱼所泣之泪，化为鲛珠，只是这一次，袅袅留下的那一颗，却是金色的，落在男子手掌心的时候，带着冰凉的触感，几乎叫殷离的心皱缩在一起。
那颗金色之中带着冰蓝色锋芒的圆润鲛珠，殷离只觉刺目。
紫菱见得冥王大人握住那颗珠子，像是崩溃一样的跪下来，男子虽然隐忍着不言不语，可女子看着男子紧咬的腮帮就觉得舌尖发涩了。
“你给袅袅的木盒，还有那根琴弦，到底是什么？”
殷离转身走向靠在柱上休息的紫菱，沉着脸色问道。
女子后背毛孔突的竖起，抬眸看殷离一眼，又是极快的别开。
殷离的眸底，太寒，让她打个冷颤，心头的愧疚越来越重，心里发虚不敢去看他。
“紫菱，告诉我，袅袅为什么要那么做。”
殷离咬着牙齿，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出话来。
紫菱抿紧嘴唇，不能说话，她答应了袅袅，不能说。
现在说下去，她怕冥王大人，会发疯。
“说。”
男子的语气带上哀求，紫菱眼底万般情绪闪过，可最终，晦涩难辨，咽了咽口水，还是没有说话。
“你说不说！”
冥王没了耐心，又陷入暴躁的情绪中，拳头捏紧，打算一拳挥出去了。
靠在圆柱上的紫菱浑身肌肉绷紧，呼吸凝滞，却是更加不敢说话了。
“主子！”
劳侨不知何时走到殷离面前，抓住了男子手腕，眼神带着安慰，又是朝一边的南无看一眼，南无得到劳侨的眼神示意，果断就扶起紫菱，带走了女子。
“紫菱姑娘，我先带你找个地方休息。”
南无轻声道。
紫衣的女子这才松了一口气，肌肉放松下来，却是浑身发抖，脚软得力道都靠在南无身上。
一边看着南无带着紫菱离去的劳侨微微叹一口气，眼神落回黑袍的男子时，眼底幽暗。
“嘭”
的一声，殷离泄恨似的将拳头砸在圆柱上，力道大得圆柱变形，凹进去了一大块，男子拳头也破开流出血来。
“主子。”
劳侨眼底担忧神色尽显，就想要上前劝慰，可见及男子隐忍不发，又顿住了，退后一步不再说话。
“劳侨。”
殷离冷淡的声音传来。
“属下在。”
“你派人将天帝，蛟帝和翼皇安置妥当，还有镇南将军，都由你来吧。”
殷离皱皱眉头，话里带着疲惫。
镇南将军这一方本就呈现出溃败之态。现下冥王大人都发话了，他并不打算再做无畏的挣扎，又心疼自己的将士们，索性就丢盔弃甲，自己宣布战局结束了。
那一边便是传来很大的声响，兵器拖动的声音，盔甲相撞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嘈杂得很，可听在殷离耳朵里，都是一阵一阵的嗡鸣声。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些声响才变得窸窸窣窣的，轻得听不见。
之前还是热闹的地方现在变得冷冷清清，没一点儿人气，殷离也只是长叹一口气，靠在圆柱上无力的坐下来。
远方苍穹，天空正一点点的开始褪去奇异五彩光芒，恢复为苍白色，盘旋的白鹤高叫几声，双翼煽动，等及白鹤变成几个小黑点的时候，殷离捂住了自己的双眼。
听不见男子的哭声，只能看到男子苦苦压抑住却仍是忍不住发抖的身躯，还有指缝间流下来的晶莹闪光的泪水。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天界恢复往日常态之时，人界都快过了十多年了，幼稚的孩童长成俊秀少年郎和含羞带怯的少女，美妇人则是徒添老态。时光溜走不过就是眨眼间的事情，人们感慨之际，却也是不能忘了十多年前见到的那一方天空。
自乌云密布，堆积成一派阴沉压抑之气，到后来苍穹舒展，遍布五彩霞光，恍若天女下凡，美不胜收，男女老少皆是猜测，天界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儿，心中忧忧，可最后见及自身无事，又是烦恼尽解，带着好奇和探究，开始揣摩起天生异想的原因来。
故而诗词歌赋，宫中记载，或是乡野杂记，一个字一个字的写出来，流传出来便更是为十多年前那番奇异景色增添了神秘色彩。
不过，有一个地方，大抵是受不到这件事情的影响的。
水族本就是隐匿于世人之外，居住于山林之中，自给自足，男耕女织，也不出去一回。族人又都是安分守己，只从容不迫的管好自己的事情。和外头相比，是个极为清净的地方了。
“紫菱长老。”
自小山道上走来个憨厚老实的男子，背后背着一大捆的木材，抬头恰好看到对面走来个紫衣女子，恭敬的喊道一句。
“嗯，阿五又去砍柴了？”
紫菱应声，眼眸微抬，视线在阿五身上打个圈儿又是接着问道。
“嗯，这一捆是给芸香婆婆的，她腿脚不利索，又没人照顾，我给她砍一些回去。”
阿五回答道。
“嗯，辛苦你了。”
“哈哈，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
阿五挠挠后脑勺，随后两手一提绑在肩膀两边的麻绳，好背得稳妥一些，一面又说道。
“要说辛苦，还是紫菱长老辛苦些，您现在又是去看族长吗？”
男子问道。
“嗯，过去看看。”
紫菱点点头，听得对面阿五道一声“那长老阿五先回去了”才是迈步离开。
紫衣的女子在林中几多徘徊，走过一条复杂繁复的小路之后才进入一片碧绿的竹林之中。
竹林葱翠，光线不及外头明亮，可自细长的竹叶间透过阳光带着轻灵的绿意，微风吹过，竹叶窸窣作响，像极情人间的耳鬓厮磨，又是满林子的清香之气，只稍一踏进这里，心便得以平静下来，洗涤一番，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
而此刻，竹林深处竟有琴音流泻出来，侧耳细听，但觉琴音袅袅，宛若早秋薄雾，带上一点湿润冰凉的水汽，等及忽然琴声一扬，日头就升起来，穿过那一层薄雾，模模糊糊就透出一点树梢枝叶的明媚来。
听着这琴音，就觉如梦如幻，待得紫衣女子的脚步放轻放缓，便走到了那个抚琴之人的面前。
“族长。”
紫菱低低唤了一声，就见盘坐在树下的男子眼眸一抬，手上拨动琴弦的动作未止。
“哦，你来了。”
温润如水的声音传过来，合着琴音，更显得好听了。
“族长近日可好一些了？”
女子走到男子的身边，低头看一看他。
白底绣青竹的大袖长袍散在沙地上，有那么几条的褶皱，还粘上了灰尘。
“族长，您的袍子脏了。”
紫菱一皱眉头，出声提醒道。
“哦？”
男子遂低头看一看衣摆，眼神平淡的别开去。
“无妨，总归就是会脏的，紫菱，我近日常常做梦，都是个女子的身影，她一会儿是蛟鱼，蓝金色的鱼尾，很是好看，一会儿又在背后生出一对双翼来，是黑还是白我也记不清了，她长什么面孔我也看不清。”
男子垂眸不语，眼睛盯着琴身那几根琴弦瞧，金色的琴弦，还透着细腻的光呢。
“族长您——”
紫菱的眼中出现复杂的情绪来，望着男子，嗓子有点发干。
“您许是太累了，多休息便是。”
女子温柔的出声安慰道。
“也许吧。”
男子的眼神空洞，发起愣来。
“只是我时常休息啊，梦里的女子……”
抚琴的男子到最后低声喃喃，声音低得听不见了。
他也不知道，心里为什么缺了一块儿。
天界，乌羽早便养好了伤，站在一树桃花下，出神的盯着天空看。
女子觉得那片天空带着清雅的淡蓝，回想起来，公主似乎也没有离开太久，看天界这片桃林，花都还是一样的盛开着，和往常无异。
她也不记得自己这样看了多少次了，只不过这一次有些不同，看到一半，女子眼前白光一闪，树枝上头啪的就掉下来一个通体雪白，细细长长的小东西来。
“哎呦！”
一声奶声奶气的叫唤，乌羽才发现掉下来的是只小蛇。
赤红色像是宝石一样通透的眼睛，盯着她看。
“乌羽，乌羽姐姐。”
女子听到这一句，再看看那小蛇模样。
“你是公主带在手腕上的那个小家伙？”
乌羽觉得有些熟悉，试探的问道。
那小蛇点点头。
“可是你怎么突然能说话了？”
以前从不知道，小白蛇会同人说话的。
女子心下疑惑。
“等，等会儿再和你解释，带我，我去找冥王。”
小家伙的奶音带着几分严肃。
“找冥王大人？”
“嗯对，赶紧的。”
小白蛇跳上乌羽的肩头催促道。
“啊？哦。”
乌羽点头，心下突然闪过一丝狂喜，身后双翼一展，就准备离开。
“乌羽你去哪儿？”
恰好回来的司命看到女子问道。
“我去冥界一趟！”
话音刚落，就没了身影。
留下司命眉头一皱，心里头嘀咕几句，去冥界做什么。
但想到这里，又是眉间川字舒展，脑中也掠过一丝狂喜，跟着就没了踪影。
天界，那一树的桃花被风一吹。
晃晃悠悠的落下几片花瓣来，甜腻的香气朝外头漫开去，温温柔柔，安安静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