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小路于黄草枯木之间一直蜿蜒伸向土坡顶端。由于距离尚远,望不见坡顶真容,唯独一角屋檐,恍惚出现在视线尽头,不知是不是阳光照射,太过耀眼的缘故,楚夕柔就觉得那一角屋檐似乎透明一般,或者本身那角屋檐已被寒冰覆盖。
山顶遥遥在望,杨昊欢呼一声,抛下穆文兰二人,先行奔到前头去了。他身子壮健,脚步轻快,转眼间身影便被一棵棵矮树,一丛丛干草给遮掩住,背影不见。穆文兰与楚夕柔相视一笑,二人心有灵犀一般,同时举步,就欲加紧追去。
“嗷吼!”蓦地就在此时,陡然一声嘶吼,声震山林,听那声音来向,正是杨昊消失之处。
穆文兰神色大变,绿影晃动,消瘦的身影凌空而起,飞射向前,哪有半点平日里平凡朴拙的模样?楚夕柔怔了一下,暗道这好快的身法!
风声呼啸,掠过耳畔,此刻,一股无法言喻的不祥之感笼罩了心头,穆文兰心中默默祈祷:“昊儿,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然而当她越过一道矮丘,不由得身子大震,一颗猛地心沉了下去。
扶疏林木后方,残破庙宇已化作一片废墟,坑坑洼洼、满面悲苦的神像头脸歪斜在乱草中间。一条雪白巨蟒长达五丈,粗逾水缸,昂然挺立,血盆大口上下颚间四颗长牙尖利长牙,惨白锋锐。
此时,巨蟒左腮边鲜血淋漓,纷落如雨,一道人影左腿已被长牙刺透,身子被衔至半空,就欲吞咽,不是杨昊又是哪个?
“雪蟒!”楚夕柔紧随穆文兰之后赶到, 而随后一支残缺的伞状法器落入眼帘,不远处一条少了半截的长鞭挂在树枝上,霎时间楚夕柔更是花容失色,脸色变得苍白如纸:“师父,这就是你说的“定会叫我顺遂心意”吗?”
此时的杨昊痛不欲生,本该疾声呼救才是,可看他模样,虽然面目近乎狰狞,苦不堪言,却仍是口唇紧闭,不发一声。儿子心思,穆文兰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杨昊他是怕连累母亲和自己一样遭遇,宁可被怪蟒吞掉,也要咬牙强忍。
穆文兰心如刀绞,当下不敢分毫怠慢,更顾不得在楚夕柔面前再做隐瞒,数年修炼的真元鼓涌而出,身上衣襟烈烈响动,如遭疾风吹舞。
“夺!”,穆文兰一声轻啸,素手捻转翻动,捏出玄奥法诀,左指天,右指地。楚夕柔立身在侧,就觉左近有隐隐气息浩荡,猛烈非常。
穆文兰此时所施出的正是天脉九篇之中的隔空摄物之法,想将爱子从巨蟒口中强夺回来,虽然如此难免加重杨昊所受伤害,极有可能会落下残疾,但总比丧身蟒腹要好。
好在楚夕柔此刻尚沉浸在震惊之中,,没有在意到穆文兰所做的一切,否则更加会大吃一惊不可。
那怪蟒生具异象,下颚比上颚长出半尺有余,獠齿奇长,也幸得如此,杨昊才得以保住一线生机。
此兽常年居于寒冷雪谷之中,最喜属性阴寒的珍贵药草,此时杨昊身上发出的阴凉芬芳之气浓烈之极,乃是极大的诱惑,然而正当怪蟒欲大快朵颐之时,一股大力猝然传来,头颅被带动的微微下沉,到嘴的猎物险些脱口飞去。怪蟒急忙大头向回一扯,勉强化解了那股力道。当看清一道绿色人影疾奔而至时,雪蟒细长眼目更显绿芒幽然,冷光四溢。
穆文兰深悉此等异兽远非寻常野兽可比,虽然不通人智,却秉性高傲,正如虎狮等兽划地为界,不许其他兽类踏足一般。因此,穆文兰非但没有知难而退,反而踏前三步,一来为避免怪蟒冲来时伤到楚夕柔;二来有意激怒怪蟒,促使它报复自己,短时内便不致吞咽杨昊。只见她昂头挥掌,眼含蔑视,挑衅之意昭然。
怪蟒果然大为光火,盘曲于地的尾部挺得笔直,猛地发力,“啪”的大响声中,乱石纷飞,草木飘摇。
穆文兰仿觉山丘也随之摇动,与此同时,怪蟒长大的躯体籍着这股顿地之力暴跃而起,朝向她扑去。霎时间腥风大作,中人欲呕。
情势危急,以穆文兰算不得深厚的修为,该当暂且避其锋芒才是。只是她眼见亲生爱子命悬一线,焉能做到平心静凝气?心思电闪:“昊儿轻易失陷在先,目下正是这怪蟒最疏于防备之时,它未急着直吞昊儿入口,而是先行进击,便是明证。不过畜生终究是畜生,殊不知这样一来,正是自行将昊儿送到我身边,我若不趁此良机尽快救下昊儿,过后恐怕更加艰难。”
思虑及此,更无丝毫隐藏,周身青光大放,随着她口中法诀念诵,双手在胸前辗转虚划。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直径逾三尺的圆拱形状光轮在她胸前顷刻间汇聚成型,灵力流转,源源无尽,似极了道家的太极图案,只是当中少了阴阳双鱼。
将穆文兰从始至终变化尽数收入眼中,楚夕柔美目微眯,心道:“之前只听闻杨家以武传家,俗世中颇有威名。未曾想他们当中还隐有修道之人,今天这样的变数实是太过出人意表,这女子平日里一直以平庸妇人模样示人,隐藏的着实够深。”
穆文兰身前光盾方始凝聚成形,怪蟒势若疾风的莫大头颅便已冲击至近前。为避免伤及爱子,穆文兰早已看准怪蟒来势,间不容发之际向左横移一尺,怪蟒右侧脸腮便即撞中光盾,并未发出震天巨响,只是一人一兽周围黄草却俱被这一击之力的余波冲击的倒伏向两旁,犹如黄河浊浪,滚荡起伏,更有地面散落的一段段枯木,被激荡的气流震得四分五裂,到处乱飞。
穆文兰本想趁巨蟒被阻挡住一霎那间,再度施出摄物之法,以迅雷之势将儿子抢回身边。只是令她思虑不及的是,尽管怪蟒未尽全力,却也不是她所能承受的,受巨力所震,身前青光顿时消散,噔噔噔连退三步,勉强立稳身形,面色潮红,发丝散乱,唯有眼神依然坚定如恒,不曾变化分毫。
虽然被剧痛折磨的不成人形,已然陷入半晕迷之中,但杨昊一直凭着仅存的一股拧劲儿,强忍着不发一声,此时发觉母亲终于还是来了,不由得心焦如火,喊道:”娘快走妖怪厉害。”闻言,穆文兰再也隐忍不住,泪水横夺眶而出。
怪蟒一击无功,更兼身受巨力反弹,对它而言实是从所未有之事,积羞成怒,蟒口向天,厉声嘶吼。
这吼声尖细刺耳,离得远了觉不出什么,杨昊却首当其冲,一时间仿佛有无数钢针直刺入耳,灌冲脑际,伴随一阵巨大的轰鸣声过后,神智陷入一片混沌。待得片刻后清醒一些,忽然发觉自己竟听不到半点声响,他从未感受过天地间是如此的寥落寂静,端的是又怕又惧,终于忍不住“啊”的一声,失声惊呼。
望见儿子浑不顾腿上伤口血流如涌,只是双手抱头痛苦挣扎的模样,穆文兰心若刀扎。
从前与丈夫游历江湖之际,她本是一个聪明伶俐的人儿,只是当年陡遇大变,至亲分离,她这才隐姓埋名,乔装村妇,掩人耳目。然而当此之际,她真正感觉到了什么是彷徨无计,孤独无助:“逸哥,倘若你还在,咱们昊儿就不会有着许多苦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