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才人听完素秋姑姑的话后,捻着佛珠的手一顿,继而将手里的佛珠狠狠的砸在素秋姑姑的脸上,“再派人到周围去找,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沈青黎活着回来!”
素秋姑姑捂着被砸的脸吓得连连退出沈才人的寝宫。
等宽敞的寝殿又只剩下一人时,沈才人睁着一双凌厉的眼睛望着佛龛上供奉的佛像,香炉里点着的香散发出袅袅的烟气,烟气笼罩之间的佛像慈祥平和,仿佛真能救苦救难。
沈才人一瞬不瞬的盯着那些佛像,眼里的凌厉渐渐的被渴望所取代。
最后她绷紧脸庞,双手合十,又是虔诚的跪到佛龛前,喃喃轻语着,“佛祖在上,保佑信徒手刃仇人……”
……
晚霞满天,梁京城的西城门旁。
隆布多和他的一群伙伴们被五花大绑的绑着,跪在城门口。
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东厂的人那么厉害,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将他们全部给抓住了。
隆布多偷偷抬眼向城门下坐着的陆淮起看去。
红木的太师椅里,陆淮起端坐于其中,一身凛冽霸凌的气势让他整个人显得如高天孤月那般让人很容易的就会对他生出跪舔的心思。
隆布多眉头紧皱,心里完全被不安和忐忑所笼罩。
他明白,得罪了东厂都督陆淮起,他们这些人不会有好下场了。
陆淮起两只手轻抚着轮椅的扶柄,仰头看了看晚霞满天的天空。天空中这时恰好有一只鸟儿孤零零的飞过,发出凄凉的叫声。
陆淮起心头一躁,收回目光。可下一瞬里,他的目光又不经意间瞥向不远处那些和家中父母兄长团聚的官家女眷们。
她们这些人从小生活在优渥的家庭氛围里,千人宠万人娇着,今天被昆仑奴所掳,可能只是她们人生中偶尔的一次小插曲。她们惊惶、后怕、恐惧……但她们这些情绪最终都能被家中的亲人安抚下去。
她们会有璀璨充满希望的明天,时光会慢慢的将这段糟糕的小插曲从她们的脑海里慢慢抚平去。
可只有沈青黎……
她的亲人们中大概没有一个人希望她能平安回归。他们甚至可能已经在求天告地,希望老天爷能让她有最惨烈的下场。
“启禀都督爷,我们的人在那附近的山上搜寻一圈了,一直都没有找到夫人的踪迹。”张力在陆淮起想事情时,已经来到他的身边了。陆淮起俊美无双的一张脸瞬间阴沉下去。
他用具有压迫性的目光冷冷的睨了张力一眼,“没有找到?那就继续去找!告诉他们,只要没有找到人,他们就一个人都不能回来!”
他说这些话时,张力分明在他的狐狸眼里看到了一抹执着的光芒。
这是他对沈青黎的执着。
张力眼眸一垂,又躬身退下。
而在张力离开不久后,几个西厂的太监驾着马,要从西门出去办事。陆淮起直接让人将那几个西厂的太监给扣住了。
几个西厂太监不满,向陆淮起抗议,“陆都督,奴才们是奉刘都督的命令出城去办一件重要的事情的。若是耽搁了时辰,刘都督追究下来,一切后果都得陆都督您自己承担!”
说是出城去办事,谁知道是不是出西门去帮沈才人那帮人一起对付沈青黎去的。
陆淮起直接无视那些西厂的小太监。
他一个都督,连刘直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是这些西厂的小喽啰。
陆淮起依旧让人扣住那几个西厂小太监。
大概一炷香的时间,西厂都督刘直大概是知道了他的手下被陆淮起扣下的事情了,匆匆赶来。他一过来,看到陆淮起一副气定悠闲的模样坐在城门口中间,还直接霸道的只准城外的人进城,不准城内的人出城,刘直冷哼一声,直接上前。
“陆都督,咱家听说你把那些叛乱的昆仑奴一网打尽了,咱家这里恭喜你又立功了。皇上面前您这是又要出风头了。不过呢……咱家今天也是奉皇上的命令派人出去寻东西的。陆都督,陆都督你即便不给咱家面子,但皇上那里你总不能也一手遮天,连皇上的面子都不给吧。”
刘直这是上来就直接给陆淮起扣上一顶欺下罔上的帽子。
陆淮起缓缓的从太师椅里站起身,高大修长的他一站起身就如同巍峨的山一般屹立着,把刘直衬得矮小卑微了。
刘直最讨厌这种感觉了,他和陆淮起一个掌管东厂,一个掌管西厂。
陆淮起不就是长得比他年轻些,皮相比他好些而已嘛,每次总是仗着他的身高,在他面前嚣张跋扈。
“刘都督,你也别抬皇上来压本督。面子是自己挣得,我们东厂的人现在正在办事,你们西厂的人还是先靠边站吧!”
他高大的身影完全的将刘直给笼罩住,狐狸眼轻蔑的眯起,眼底一派的森冷孤傲。
这根本就是完全不把他、还有整个西厂放在眼里。以前在宫里,被他这个东厂都督欺压就算了。可最近,他按照裴炎提的建议,一直忠心耿耿的侍奉明怀帝。明怀帝对他也似乎比以前仰仗了些。
今天众目睽睽之下,陆淮起这类似于羞辱的话,他要是再忍下去,他和整个西厂明天都会成为西梁国的一个笑话。
“陆淮起,平日里我们西厂的人让着你们东厂的人就算了。现在我们西厂的人也在为皇上办事,凭什么还要让着你们西厂的人。”刘直精明的眼珠滴溜溜的一转,转身就在手下的耳畔边低语了一番。
他的一个手下得了他的命令要离开,陆淮起也朝他自己的手下递了个眼色。他的那个手下便上前直接将刘直的手下给拦住。
刘直见状,精明的眼睛里迸出火星来,“陆淮起,你现在这是要做什么?难道也要把我们西厂的人当叛贼一样关押起来?”
陆淮起轻嗤一笑,“你刘大都督的人本督哪里敢抓啊。只是想让你的手下和我的手下一起去喝杯茶而已。至于皇上交付给你们西厂办的事情,本督可以让东厂的人帮你们办的。”不是他看不起西厂的人。
有什么领头人带出什么样的手下出来。
西厂以前简直就是沈才人一派的爪牙,助纣为虐的事情他们没少干。最近是收敛了些,可这些不过就是他们暂时的蛰伏而已。
他看不起西厂,也不想让他的人在找到沈青黎之前被西厂和沈才人联合给下黑手了。
这话直接让刘直愤怒了,陆淮起这是彻彻底底的将他的脸面放在脚下踩了。
“陆淮起,你等着,咱家现在就进宫去向皇上禀报你的恶行。”刘直怒喝一声,转身欲要进宫去向明怀帝告状。
陆淮起身子一闪,迅速的拦住了刘直的去向,“刘都督,你要告状可以,不过现在还是先陪本督在这里坐一坐。”又不是不了解刘直,这里说着要向明怀帝告状,那边等下肯定又要多折腾出很多的事情。他现在没有空和刘直周旋,先把人给扣押了再说。
随着陆淮起一声令下,西厂都督刘直马上被陆淮起的几个手下围住。
柳直双眼喷火,陆淮起唇角斜勾,“你们还站着干什么,快点扶刘都督到边上喝茶去啊。”
陆淮起话毕,刘直说是被请下去,其实是直接被人架到一边去。
不远的某处,跟着刘直一起到西城门的裴琰混在人群之中。看到刘直被人架走,他伸手将戴在头上的帽沿轻轻一压,遮住他的脸。
陆淮起亲自坐镇西城门,连替皇上办事的西厂都督都给拦了,他这次办的事情真是逾越了。
皇宫,素秋姑姑再一次轻手轻脚的走进了沈才人的寝殿,寝殿里沈才人保持着同一个姿势一直在阖眼轻喃着什么。
“启禀主子,陆淮起亲自坐镇西城门,只肯让人进城,根本不放人出城。咱们想要派去增援的人,根本出不了城门。”
素秋姑姑说完这些话后,眼睫一抖,下意识的闭上眼睛,等待着沈才人的暴风雨。
也正如她所料,她的话落定后,沈才人几乎是又暴躁的向素秋姑姑叫道,“去!把刘直给本宫找来!告诉他,他这次要是再躲着不肯来见本宫,本宫一定会把他以往做过的那些肮脏事一件件的向皇上禀明。”
素秋姑姑脚下的步子往后轻退了退,屏住呼吸,“启禀主子,刘都督那里……他现在已经被东厂都督陆淮起给扣在西城门那里了。听说皇上好像是安排西厂出城门去办事……”
这回素秋姑姑还没有把话说完,沈才人已经又暴躁的呵令她了,“你给本宫滚出去!”
素秋姑姑哪里敢再耽搁,火速的退出了寝宫。
夕阳西下,天边的晚霞渐渐的被收去。
西城门,茶摊上。
裴琰仰头看了看天色,今晚他要进宫去值夜,这个时辰他得离开了。
招来店小二,他掏钱正准备离开。
城门处,这时却传来了一阵嘈杂声。裴琰循声望过去,身子骤然一僵。
只见西城门口,一抹清瘦的身影在晚霞的烘照下艰难的向他们走来。
“都督爷,是夫人!”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陆淮起的目光“唰”得下就扫向城门口。
他的视线“唰”得下就从人群之中穿过,精准的看到了城门处那抹弱小的身影。
他眼中的她一身的衣服又破又脏,头上的发髻早就散乱不堪,脚下的鞋子也不知道丢哪里去了,就只穿了罗袜,洁白的罗袜上满是污垢。
这一切配合着她那张脏兮兮的脸,让她整个人看着可怜又可叹。
陆淮起的一颗心像是被人肆意揉搓了一般,他眼瞳一恸,疾步之间就向那抹瘦弱的身影走去。
沈青黎一步一步艰难的往前走着。
她脚上的鞋子在逃跑时被她弄丢了。
几十里的路,都是靠着她的双脚一步步的走回来的。
现在的她又饿又虚,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云上。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还能再坚持多久,唯一能让她坚持下去的就是她想要活下去的决心了。
“阿黎!”耳畔边似乎传来了一个轻柔的唤声。她茫然的抬头,就看到了离她不远处的陆淮起。
夕阳下,陆淮起的那张绝世无双的容颜被晚霞映衬的格外迷离不真切。沈青黎有些不敢相信他自己看到的一切。所以她又睁大眼睛定定的打量着陆淮起。
陆淮起在她傻愣间,又是几步冲向沈青黎。
一件带着他体温的外袍细心的披在她肩上,心中明明有千言万语,可是对着她那张脏兮兮的小脸,又全部噎住了。
“阿黎……”他咬咬唇,“你受苦了。”
外套上属于他的温度正透过她单薄褴褛的衣裳传到她身上,熨烫着她的肌肤。沈青黎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她并不是在做梦。
耳畔边又传来他的轻唤声,沈青黎心像是被人狠狠的撞击了一下。
乌幽的眼瞳一酸,眼眶里就轻覆上了一层水汽。
从小到大,整个安国公府的人都把沈青皎当做他们的眼珠子似的娇宠着她。沈青皎想要什么东西,都不需要她张口,就会有人送到她面前。
而她,只能眼巴巴的干看着。
渐渐的长大了,别人告诉她,她只是国公府的庶女。庶女永远不可能翻身爬到沈青皎这个嫡女身上。
她要会认命。
她也认命了。她乖巧的成了一个衬托沈青皎的绿叶,乖巧的当个听话的女儿。她别无所长,只希望能用她的乖巧来讨得国公府人的喜欢。
希望她的父亲她的嫡母也可以把他投注在沈青皎身上的父爱分那么一点点的给她。
只要一点点儿,她就满足了。
可是……
无论她再怎么乖巧,再怎么听话,她还是改变不了她的命运。
她是一个随时可以被抛弃的人。
她想要活下去,就得靠她自己。
可是当她这份坚持和毅力在对上陆淮起一句温柔的呼唤声时,就彻底的土崩瓦解了。
心头一酸,她看着陆淮起,明明想扯着嘴角对他笑的,可心头却是涌起了一种名为委屈的情愫来。
眼泪不争气的掉落下来,她赶紧伸手要去擦去眼泪,但越擦眼泪涌的更加凶猛了。到后面,她整个人竟然哭得不能自已了。
这是陆淮起第一次见她哭得这般失控。作为只手遮天的东厂都督,他什么世面没有见过。但此刻竟是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没事了,之前都是我不好,没有保护好你。”陆淮起盯着她垂挂在眼睫上的晶莹泪珠,皱着眉头开始自责的往他自己身上揽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