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疯了。
阴森森的铁牢里,陈嬷嬷和一大堆女囚关押在一起。
透过铁牢的栅栏,她听到外面的两个衙役正在讨论着明怀帝人事不省后朝堂由谁掌控的事情。
衙役甲,“太子温润谦和,以前就一直是皇上最看重的皇子了,这次皇上出事,太子自然是新帝的最佳人选。你没看咱们的兆尹大人现在都上赶着要进宫去讨好太子吗?”
衙役乙,“你说的没错。不过咱们的大人以前是柳贵妃这一派的。现在太子得势了再去讨好他,会不会已经来不及了。”
陈嬷嬷听了个大概后,心中便已经只剩下惊骇了。
皇帝不省人事?
那太子要是真的登基为帝了,沈氏那个贱人以后岂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了?
陈嬷嬷怀着忐忑的心情又是竖起耳朵偷听。整个大牢的铁门这时被人从外面推进来,陈嬷嬷只听到一阵整齐的步伐声,接着便是兵器碰撞的声音。等她好奇的想要探头一探究竟时,几个穿着东厂统一制服的人已经出现在她的视线里了。
……
金銮殿。
殿中众人的目光时而看向站在高台之上的太子和沈氏,时而又瞥向身姿挺拔如松手持传位诏书的陆淮起,一时间有震撼者,有怨愤不甘者,还有深思者。
太子是储君,皇帝出事,储君接替皇位,这是有古律可遵循的。
偏陆淮起这个时候竟然拿出了据说是明怀帝写下的传位诏书,那这西梁国的天下最后鹿死谁手还很难说了。
沈才人面不改色,“传位诏书?谁知道是不是你陆淮起自己伪造出来的?毕竟像你这种奸佞之人,杀人放火是小事,伪造一个传位诏书,也不是很难嘛。”
她的声音在宽阔的大殿里飘散开来,显得有些尖锐。
陆淮起唇角肆意的轻扬,面若骄阳,一身凛然的气度。
“那太子殿下谋害皇上,意图篡位,也是众所周知的。皇上现在也是人事不省了,若不然他怎么可能会允许一个心狠篡位者接替他登基为帝。”
两方看这阵势是都死咬着对方,谁也不肯松口了。
沈氏将脊背挺直,金丝织造的凤袍上百鸟朝凤的图案泛着淡淡的光泽。
“陆淮起,太子篡位这事的真相你比谁都清楚。”沈氏的声音又尖锐了几分。说话间她眼角的余光又向慕云珩瞥去,慕云珩轻抿了抿嘴唇,目光往殿中的某个方向扫去,一只背在身后的手突然一勾,只听半空中霍地传来一阵轰隆声。
下一刻间,金銮殿的檐顶就破了个大洞。大洞的周围密密麻麻的站了一堆手持弓弩的弓箭手。
弓箭手手里的弓弩都对准了陆淮起。
当和谈已经不可能时,最后只剩下武力压制。
谁的力量占上层,谁够暴力,谁就能取胜。
沈氏拔高的音调里又开始带上了雀跃的声调,“陆淮起,别以为你带来的这些人还有你手里那份伪造的传位昭书就能糊弄本宫和满殿的人。今天你既然一直这般狂妄,那本宫和太子只能依律斩杀你这个乱臣贼子了。”
沈氏一只手臂一扬,檐顶上站着的弓弩手拉紧弓箭,只听“咻”得一声,锋利的弓箭像是漫天而下的箭雨似的向陆淮起他们的方向射去。陆淮起带人往后退了数丈,避开这一拨箭术的攻击。
而就在檐顶上的弓弩手准备第二拨袭击时,殿门口已经又有一批东厂太监赶来。随着陆淮起一声令下,这些新来的东厂太监们手里拿着他们携带的盾牌,齐刷刷的冲到陆淮起他们面前。
阵营一叠。
等漫天的箭雨再次射来时,都被盾牌挡在外面。
殿中其他怕被波及的人这时已经能躲到哪里就躲哪里去了。沈氏见陆淮起毫发未伤,凤袍下的身子已经又绷紧了几分。陆淮起偏又当着她那张阴沉的脸下,缓缓的摊开手里的那张传位诏书,朗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十子云展雄才大略,运筹帷幄,爱民如子,深得民心,朕愿顺承民意,传位皇十子慕云展,以彰仁德孝悌之道,扬我朝雄威,皇十子于朕驾崩后可即可继承大统,钦此。”
压迫的声音一字字的从陆淮起肖薄的唇瓣里轻溢而出,抑扬顿挫的声调随即就像山崩地陷似了般猛砸在殿中所有人的耳畔里。
皇十子慕云展。
这是个连皇室中人都很少提起的名字。
更不用说文武百官了。
文武百官对他的认知仅限于:不得皇上宠爱,没有母族势力可以倚靠这两个认知。
“哈哈!”静默片刻的大殿里复而又响起一阵尖嘎的笑声,众人循着声音看去,看到沈氏正仰着一张脸笑的花枝招展,而她那尖锐的笑声又能刺的人耳膜生疼。好不容易的她终于止住了微笑,却又听她用尖锐的声音说道,“陆淮起,你当我们大家是傻子吗?皇十子?呵呵,皇上这些年总共就没见过他几面。皇上会把皇位传给他?”
陆淮起面对她的奚落,笑着将手里的传位诏书一收,下巴微微轻扬,“沈才人,皇上的传位诏书本督已经宣读完毕了。这份诏书到底是不是真的,过后自然会有几个首辅鉴别。现在咱们要说的是十五年前你偷龙转凤,调包孩子的事了吧。”
他凉薄的视线一瞬不瞬地紧盯着沈氏。
隐瞒多年的秘密就在这一刻里被陆淮起当着所有人的面就这样说出来了,沈氏眼瞳剧烈一缩,整个面皮几乎就要绷不住了。
但觉察到陆淮起的视线一直锁定在她身上,她这才赶忙的又收敛起她的情绪,宽袖重重一拂,高声呵斥,“荒唐!你说的这是什么鬼话。”
陆淮起以前一直猜不透沈氏和安国公他们为什么要那般陷害沈青黎。可就在刚才童万金告诉他说那个陈嬷嬷在京兆尹那边控诉沈氏的话后,他终于能想通一点了。
太子慕云珩要是不是沈才人亲生的,那最有可能的就是沈劲风的孩子。
太子慕云珩和安国公嫡女沈青皎两人出生只差了几天。
沈才人要是想偷龙转凤也肯定是找她自己亲兄长的孩子最为安全。
那样的话慕云珩是沈劲风的孩子,沈青黎也是沈劲风的孩子,嫡兄倾心庶妹,这是在哪个朝代都要被浸猪笼的。
陆淮起想到这里,心里为沈青黎不值得。
“沈才人,皇上他现在还人事不省呢。太子是不是皇上的孩子,那很容易证明啊。滴血验个亲就好了。要是结果证明太子殿下真的是皇上的龙子,那等新帝登基后,本督甘愿自请辞官,不再担任东厂都督这个职务就是了。”
轰隆隆!
明明是一个明媚的天气。
可陆淮起说的话又无异于晴天响雷劈,震的殿中每一个人的耳畔嗡嗡作响。
沈氏感觉到无数猜疑、震惊的目光向她倾覆而来。她在这些目光的包围下,又将脊背挺得直直的。
但她微微有些发白的脸色还是泄露出了她内心的一些不安,
“嗯?”陆淮起声调轻扬,“沈才人,你怎么说?要不要现在就让太子殿下和皇上来个滴血验亲?”
空气中有躁动不安的因子在浮动着。
安静,继续安静。
所有人都在等沈氏的一个答案。
慕云珩一张脸极为难看,他也阴着一张脸看向陆淮起,“你这般挑拨离间,扰乱人心,还不是为了你自己的目的。既然你想让孤跟父皇滴血验亲,好,可以!等处决了你这个乱臣贼子后,孤自然会让殿中这些大人做个见证,看看孤到底是不是孤父皇的孩子。”
他以退为进。等把陆淮起这个反骨仔处理完了,这殿中就再也没有人敢跟他们作对了。到时再来个滴血验亲,还不是他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了。
沈氏赞许的看了慕云珩一眼,刚要抿唇想继续开口,殿门口几个东厂的太监把京兆尹给押到陆淮起面前了。
这个京兆尹,自从从勤政殿离开后就偷偷跑到金銮殿外想要亲自打探殿里的形势走向。
因为他的行迹太过鬼祟了,才被东厂的人发现的。
东厂的一个小太监恭敬的在陆淮起耳畔边低语了一番,陆淮起再垂眸看向京兆尹的目光里就透出了精利。
他从边上一个手下手里拿过一把刀,将刀锋对准京兆尹的脖颈。京兆尹本来就已经被几个东厂小太监狠狠的收拾了一通了,陆淮起再把刀子往他脖颈上这么一架,京兆尹身子一颤,偷偷的拿眼觑了陆淮起一眼。
陆淮起神情诡谲,一身气势狂霸。
京兆尹只觉得双膝一软,他“扑通”一下整个人就跪了下来,“陆都督饶命啊!卑职进宫只是想笑想向沈才人和太子殿下禀明,前安国公府夫人身边的贴身嬷嬷陈氏今早来卑职的府衙状告沈才人,说……说她当年为了荣华富贵,将刚生下的女儿抛弃……和人换了太子殿下……”
京兆尹只敢低头结巴的说着,一点都不敢再去看沈氏和慕云珩。
虽然他是想讨好沈才人和慕云珩的,但他这不是被陆淮起的人给抓到了嘛。陆淮起只要想让他死,他都活不到明天。
心里虽然纠结,不过算起来还是陆淮起比较吓人。
这话一出等于坐实了陆淮起刚才控诉沈才人偷龙转凤的罪名。殿中即使和陆淮起有仇的官员们,这时也不免更加怀疑起沈氏来。
沈氏的贝齿用力的在唇瓣间咬出一道血痕来,她将唇齿间弥漫的那股血腥味吞咽下去,“真是越说越可笑了!陆淮起,你真是心黑手辣,为了逼迫我们母子两,什么脏水都往我们母子两身上泼。可怜皇上现在还人事不省,若不然我们母子两哪里需要忍受你这个佞臣的污蔑……”
沈氏眼瞳一黯,眼眶里似乎有眼泪在打转。
“沈氏,你这个贱人!”一个高亢而愤怒的声音这时突兀的响起,众人又循声看过去,却发现这个声音是从殿门口外传来的。
“当年我家夫人刚十月怀胎生下孩子,安国公那个畜生就跑来抱走孩子。我家夫人哭着求安国公那个畜生,但那个畜生只为了他们沈家人的前程,哪里顾及到我家夫人和小少爷的母子两。”
殿外的阳光似乎更加刺眼了,众人视线中,一个消瘦不堪的身影渐渐的从光晕之中走出,出现在众人视线里。
她一身褴褛,披头散发,形容也是枯槁瘦削的。
偏她眼底是一片鲜红。
射向高台之上的沈氏目光也是无所畏惧的。
在看到陈嬷嬷出现的那一刹那里,沈氏宽袍下的身子就已经开始打颤了。她又用力的咬住舌头,试图让舌头处的那点痛感刺激支撑她庞大的身躯。
“我们家夫人从那后身子就落下了很严重的病根,这些年再也怀不了孩子。沈劲风那个老畜生从此后就不停的往后院添女人。沈氏,你们沈家人现在所得到的的一切都是建立在牺牲我家夫人的基础上得到的。可你们最后又怎么对她的……”
陈嬷嬷说到伤心处,眼眶里的眼泪再也克制不住,簌簌往下垂落。
老天不公啊。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她今天即使豁出她自己的一条命也要帮她的夫人讨回当年的公道。
陈嬷嬷又伸手胡乱的擦了一把眼泪,目光一转,又落到慕云珩身上,“公子,夫人这些年无时无刻不盼着有朝一日可以和你团聚。可惜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夫人命苦还是没有盼到这一天。”
不知不觉中眼泪已经打湿了陈嬷嬷的整张脸,陈嬷嬷又仰着脸伤心的说道,“公子,你喊了十五年的母妃,以为他给你带来了无上的荣华富贵。老奴虽然懂得不多,但以前也听夫人说过,你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她不求你荣华富贵,只要你能平平安安的她就放心了。可能夫人这个亲生母亲能给你的东西是少了些,但她是真的把你当成……心头肉才怕你在皇宫的争斗中出事的……而你身边的这个母妃,她真的疼爱你吗?你只是她巩固荣华富贵的工具而已……”
陈嬷嬷说的这些话都是以前听宁氏说的。
宁氏最恨沈氏的一点就是,她把慕云珩从小就置身于危险的处境之中。
稍一个不小心,她宁若颜的儿子就没了。
陈嬷嬷说到这里时,所有的情绪都在胸膛口翻滚、搅动,一时间各种情绪交杂,她激动的直接嚎啕大哭起来。
今天要不是陆淮起派人将她从大牢里捞出来,她可能这一辈子都没有办法将实情说出来了。
慕云珩双脚犹如长了根似的一动也不动的站在原地。他对宁氏的印象不是很深刻,在他还不知道他的身世之前,他只觉得这个舅母对他太好了,每次他去安国公府,他的这个舅母就总是张罗了一大堆好吃好玩的东西要送给他。
每年他生辰时,她还会亲自给他缝制衣服和鞋帽。
后来听说她生病离世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怀有什么样的心境去探望她。
索性,他就不让他再去想这个亲生的母亲了。
今天被陈嬷嬷这么一说,他鼻子不由得泛酸,心头涌起一股悲凉。
他突然奢望的想象起……他若是真的能在宁氏的守护下长大,会不会比现在小过得要顺遂开心些?
沈氏紧张的去看慕云珩,慕云珩脸上的黯然表情让她心头一紧,她宽袖下的一只手紧紧的握住慕云珩的手,在他耳畔边轻声的说着,“珩儿,你千万不要被这个琛陈嬷嬷给蛊惑了。她是陆淮起找来的,她说的这些话肯定也是陆淮起事先让人教她说过的。陆淮起这是想要离间我们母子的感情,好逐一击破。”
在沈氏和慕云珩低语时,陈嬷嬷又“扑通”一下向陆淮起跪下,“陆都督,草民今天能来这里,一是希望将沈氏这个贱人做过的肮脏事情揭露出来。二是……希望陆都督你能答应草民一个请求。我们家少公子他一出生就被抱进宫中了,他根本不知道他的真正身世是什么,草民恳请陆都督答应草民,放过我家少公子一条生路。若是陆都督您能答应,草民可以把当年被沈氏抛弃的那个真公主的下落告知于众。”
陈嬷嬷眼里的陆淮起俨然就是高高在上的神祗。
她不相信其他人,就相信陆淮起。
陈嬷嬷说到这里,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得意的扬眸去看向高台之上的沈氏。
“大家可能会觉得既然太子不是皇上亲生的皇子,那沈氏当年可能把她生下的女儿抱给了安国公抚养。”陈嬷嬷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十分的亢奋,“可能连沈氏这个贱人还有安国公那个老畜生都这样认为,所以这些年他们拼命得对安国公府的嫡女沈青皎好,试图想弥补她。不过我们夫人当年做了个小小的安排,沈青皎根本不是什么沈氏这个贱人生下的女儿……”
一阵强烈的眩晕感向沈氏袭来,沈氏只觉得脚下的步子开始虚浮不稳。
沈青皎不是她的亲生女儿?
这怎么可能?
她就是她的亲生女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