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第一道阳光和往常一样如约而至,越过地平线,洒进天都市,照耀着覆盖在地面上的皑皑白雪。昨夜的寒气暴风卷着鹅毛大雪笼罩了这座城市,现在那些怒吼声却都已经停止,雪地上留下一片静谧安详。
天还没有完全亮,六十岁的刘芳穿着棉鞋,正提着篮子从农贸市场往回走。她一边喃喃抱怨着肉价上涨,一边裹紧了她的棉大衣。虽说暴风雪已经远去,但这里还是零下,呼出的气在空中化为了一团迷雾。
旁边的工地开始出现了一两个零星的人影,不消片刻,街对角的杂货店也掀起卷帘门。柜台旁,一个老大爷拉开了长长的天线,缓缓按下收音机的按钮,响起的正是时下最流行的《雾里看花》,那英用爽朗的声音唱着“借我借我一双慧眼吧,让我把这纷扰,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
这首歌实是写打击假冒伪劣的,歌词不着一字,却尽得风流。不过这似乎仍入不了老大爷的耳,很快他就调了台,新闻正播报着昨日刚圆满落幕的金融工作会议。
“早啊,刘大姐。”老大爷笑呵呵地打了个招呼。
刘芳笑着点头:“早啊。”
几个小孩欢笑着跑过,鞋底下溅起一大片雪花,踩过的地方马上就变得泥泞不堪。虽然没被溅着,刘芳仍骂骂咧咧“现在的年轻人真没素质”。不多时她就走到了小巷口外,凋败的枯树下有个雪堆,刘芳一瞥,本还以为是小孩子堆的玩意儿,来到跟前,却看到它露出了一截黑色的提手。她有些疑惑,在雪堆里翻了翻,是个黑色的旅行包。
这是什么?莫不是谁掉了一大包金银珠宝吧?刘芳乐呵呵地想着,伸手就去提。四下张望着,没人,她提起包往前走。
还是快点离开,别被人看到的好。她这样想。
这包有些重,勒得她手疼。
这包里装的到底是什么?一直到了家门口,她都还在思索这个问题,好在一路上都没什么人。
一进门,她就迫不及待地打开这个包。
拉开拉链,原来里面只是一大包的肉,刘芳有点儿失望。
“谁把肉放在包里啊,也不拿个塑料袋兜着,谁知道坏了没有。”
刘芳怀疑地嗅嗅,气味倒也还好。一大包肉也能给她省好些钱了。她叹一口气,提着包进了厨房。
刘芳打开水龙头,冰冷的水流出来,看来这附近的水管还没被冻住。肉已经被煮熟了,还是切过的,却看不出是什么肉。她拿出几片肉,用冻得通红的手在水里搓着。
这不像猪肉,也不像牛肉和羊肉,切得非常整齐,装了满满一大包。
把洗好的肉放在一旁,她的手又在包里摸索着,扯了几片肉出来,放在水槽里清洗。不经意间,她瞥见原来肉片底下还垫着什么东西。
她的心脏开始狂跳起来,一动也不敢动,她感到周围的一切都安静了,安静得很诡异,只剩水龙头还在哗哗地响着。水流撞击在石板上,也撞击在刘芳的胸口。
过了很久,她哆嗦着身子,颤颤巍巍的手向那些肉片伸去,拨开了它们,露出了……
“啊!”她惊叫一声,瞪大了双眼,瘫坐到地上,连同旁边的旅行包也打翻在地,发出了闷响。
刘芳恐惧地看着旅行包,好像那是匹即将被惊醒的饿狼。她挣扎着往后退,蜷缩在角落,表情扭曲,用力贴紧了墙壁,瑟瑟发抖着。
旅行包歪歪地倾倒,散落出几片鲜艳的肉,那被拉开的拉链口就仿佛一张扭曲的笑脸,肉片则是它的舌头,甚至还有两颗布满白霜的牙齿掉了出来。
其中一颗“白牙”在地上打着转,滚向了她。
“救命啊……”刘芳气若游丝地说,全身就像是打摆子。
眼前不断有黑影闪过,仿佛有一道冤魂从地面下爬出,然后一点一点地向她爬过来,最后把双手搭上了她的咽喉。
刘芳看见,那些碎肉块底下,垫着一件红色的衣服。
那正在滚向她的,是人的手指……
唐歆颜猛地睁开双眼,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呼——呼——”她背上的衣服已经浸满了汗水。冷汗一直从额头流到了脖颈,手心和脚底也湿漉漉的。
隧道顶上的灯光穿过客车的窗户,一道道灯光与阴影在面前掠过,好似那破碎的画面依旧没有消散殆尽,伴随着闷热的空气,使她几乎透不过气来。
她弯着腰,额头顶着前面的椅背,双手在太阳穴上轻轻地揉着,努力想要使自己平静下来。可这个噩梦太真实了,令人窒息,那两根手指仿佛仍在唐歆颜的眼中徘徊,一遍又一遍,不停诉说着梦中刺骨的恐惧。
客车终于驶离了隧道,外面是无边无际的晴朗天空,洁净得一尘不染。
1995年,现在已经是夏季的尾声了,10月8****才从老家起身赶往天都市。
唐歆颜中等身材,一头短发,没有什么特长,长的也很平凡,就是个普通的农村女孩。虽然有些内向,但从小还算是懂礼貌。她的家境普通,父亲一边在家种田,一边在机械厂做工人,母亲则在家操持家务。
1994年高考失利后,唐歆颜选择了复读。1995年她第二次参加高考,结果仍然离天都大学差了三分。可她还是不想放弃,天都大学作为一所源远流长、声名卓著的名校,一直深深吸引着她,正是她的梦想。
她不甘心极了,还想再考一年。
对于她这样的想法,母亲是说什么也不同意的。母亲本就十分反对了,劝她放弃上大学,快些找个人嫁了便是。
但她坚持一定要考,直到考上为止。别看她平时挺内向,总是轻声细语、唯唯诺诺的,这时候她反倒来了脾气,闹着无论如何也要去天都大学。
从小父亲就疼爱她,她也很少这样发脾气。这次看她这样固执,父亲就只好千方百计去找了点儿关系。辗转了多次之后,终于找上了天都大学的一位系主任,送了许多礼,直至临近开学那系主任才终于答应帮忙。
唐歆颜在家里坐立难安,每天等待着录取通知书的到来,望眼欲穿。通知书还没等来,母亲就不知是怎么的,态度坚决,硬是不准她去。可越是不准她去,她反而愈发执拗了,母女俩很快就吵了起来。
后来,母亲听说隔壁村有个女孩儿去上大学后失踪了,从此再也没回来,这下更是打定了主意不让唐歆颜去大学。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唐歆颜始终没有看到那份期待已久的通知书,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就到邮局一查,才知道天都大学早就把通知书寄出来了,且通知书已经被签收了,签收人正是母亲。
原来是母亲偷偷把录取通知书藏了起来,唐歆颜回到家,哭着和母亲大吵了一架,气得两天都没有吃饭,一个人躲在房间里。母亲实在拗不过她,只好把通知书给了她。
也许是因为时间上的原因,或者是因为那个系主任嫌收的礼少了吧,她被安排进了信息管理系这冷门至极的专业,在成人教育学院的脱产班学习。对于一个女生而言,尤其是对于唐歆颜这种热爱文学和艺术的女生而言,这门专业是再枯燥不过的了。
但是她并没有犹豫太久,还是决定前去天都大学,即使是要她去每天面对16位系统颜色甚至是黑白交替的电脑屏幕,她也不想浪费这难得的机会。
无论遇到什么样的障碍,都不能阻挡她的大学之路。
这些琐事处理完之后,天都大学早已开学一个月了。
离别的那天,母亲哭得很伤心,眼里满是不舍,唠唠叨叨地交代了许多。唐歆颜也突然感到一些难以言述的眷恋,泪眼婆娑地抱着母亲,跟她道歉,希望她能够原谅自己。
母亲眼睛通红地说:“傻姑娘,什么原谅不原谅的,你是我女儿。”擦了擦唐歆颜眼角的泪珠,摸着她的头说,“妈只希望你平安就好,要是哪天在外面受委屈了就回来,妈养你!”
唐歆颜擦干眼泪,毅然决然地坐上了前往天都大学的汽车,去追逐她的大学梦。
天都大学离她老家并不算太远,过了几个小时,唐歆颜总算是踩在了天都大学的地界上,这让她踏实了不少。
天都大学的风景美得无可挑剔,两旁葱郁的梧桐挡住似火骄阳,撑出了一方方浓荫的天地,留下代代学子的匆匆脚步印在青砖黛瓦之上。无处不在的是融汇着传统与现代的磅礴大气,流淌着鲜活与繁盛,也凝聚着庄穆与典雅;满眼都是钟灵毓秀,满眼都是鸾翔凤集。八字校训刻在厚重深沉的石碑上,也刻在了无数师生的牵挂与眷恋中。
这一切美好都让唐歆颜感到欣喜愉悦,沉醉在脚下澹澹的书卷气息里,沉浸在眼前滔滔的笔歌墨舞中,忘记了所有不快。
随后,唐歆颜拉着行李箱来到办公室前,她敲了敲门。
“进来。”
她轻轻地推开门进去。
办公桌前是一个戴着圆眼镜的男人,面前摆了一沓厚厚的资料,室内显得有些昏暗。
“请问您是董安老师吗?”她小心翼翼地问道。董安是她的辅导员,父亲告诉她,到了学校就马上去找辅导员。
“是我,有什么事?”虽才是第一句话,那人的语气中就已显得不耐烦的样子。
她不知为何对这个老师发憷,小声地说:“我,我是唐歆颜……”
“你说什么?大点儿声。”董安皱了皱眉。
她稍微大了点声,但还是唯唯诺诺地说:“我是唐歆颜,我是来报到的。”
“你就是唐歆颜?!怎么现在才来报到,这都开学一个月了,新生入学考试都过了!”董安呵斥道。
“我……”
董安皱眉看着她,她低着头不敢说话。
董安说,既然她没有参加入学考试,就只能按不及格来算,会影响她今后的评奖。随后,他从抽屉里翻出了一叠表格放在桌上。
“把表填一下,录取通知书和身份证给我。”
“哦,好。”唐歆颜慌忙翻起包里的东西。
填完了表,董安又开口道:“一会儿去财务处缴学费,然后去教务办把章盖了再拿回来给我……”
她拿笔认真地记着董安说的东西,然后跑来跑去,直到天黑了才把入学手续办完。
路灯在两旁亮起来,唐歆颜拖着行李箱,饿着肚子往安排的南园四舍宿舍楼走去,手里攥着董安给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