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无垠,我睁不开眼,也无法动弹分毫。
无数个支离破碎的画面纷至沓来,交错乱舞。有闪着寒芒的刀尖,也有四散飞溅的鲜血。两颗头颅在地上滚动,睁着眼死不瞑目。面前的尸体渐渐冰冷,那滚烫的温度、生机和灵魂都在随着扩散的血泊分离。白墙上的石英钟正在疯狂地逆时针旋转,云层翻滚着迅速向远方漂泊,太阳就这样落下了……
我分不清什么是现实,什么又是虚幻。不过,呵呵,这重要吗?
“再这样下去,他的自主呼吸就会停止。喏,你看,他的脑电图越来越平直。”
“其实他的身体状况良好,只是大脑正在自主‘关闭’,慢慢走向死亡。很遗憾,没有人能帮他……”
疲惫和无助撕扯着我的灵魂,啊,是啊,就这么闭上眼睛算了。
“咚——”一道古朴悠扬、深沉而又苍凉的钟声如黄钟大吕,振聋发聩,将整片天空敲响。蔓延向远方的回声撼动了绵亘的群山,空气剧烈地震荡起来,竹林似随着暴风颤动。笼罩着整个世界、连月不开的白雾在狂躁地翻滚,转眼便卷起了惊涛骇浪……
我做了什么,才导致我得到这样的结果?
时间就像是一部放映中的电影画面忽然静止。喧嚣的街道安静了,随后,树叶在同一个瞬间落得一干二净,在地上化为红色焦土,而那些残枝烂木却张牙舞爪地立着;天空中乌云密布、黑云压城,仿佛暗夜突然降临;漫天的乌鸦如蝗虫过境,在城市上空如龙卷风般盘旋,黑色的羽毛飘散而下,聒噪的声音遮天蔽日、震耳欲聋。川流不息的人群停下脚步,他们的皮肉飞速腐烂,散发着酸臭气和血腥味,而他们自己毫无察觉。那些血肉最终完全腐化脱落,遍地是活动着的白色骷髅……
面前的世界如此陌生,到底是世界错了,还是我错了?
“啊!!!”他痛苦地抱着头,双眼通红,跪在地上仰面向天尖叫着呐喊。一声嘶哑着喉咙、彻底崩溃的哀鸣声划破夜空,情绪早已远远越过了绝望线的边缘。这怒号声想要撕碎一切,包括自己的意识与灵魂……
如果神存于世,我定要与他同归于尽!
“正疆,正疆……”
白正疆听到有人在喊他,悠悠睁开了朦胧的双眼。
天蓝色的壁纸披在墙上,贴着几面大小不一的圆镜。客厅的正中摆着整齐、简约的茶几与沙发,阳台上正吹进徐徐清风,让白色的窗帘随之飘荡。
徐安琪微笑着说:“你醒啦,晚饭已经做好了,快来吧。”
徐安琪正要转身离去,白正疆就嬉笑着把她拉回沙发上,抱在怀里,侧着脸亲吻她的长发。
“怎么了?”她也不挣扎,轻轻地问。
白正疆像变魔术似地从身后拿出一顶白色的针织帽,戴在徐安琪头上,然后把她带到镜子面前:“下午给你买的,喜欢吗?”
徐安琪看着镜中的自己,齐刘海、长发、单眼皮。她一笑,脸上浮现出美丽的酒窝:“很漂亮。”
“你喜欢就好。”白正疆靠在她身后,在她脸颊上轻吻了一下。
身后的人脸庞轮廓分明、剑眉星目,徐安琪微微侧过脸去:“只要是你给的我都喜欢。”她闭着眼把头靠在他的肩上。从他怀里传来温和的暖意和熟悉的气味,带着茶几上两盆水仙散发的盎然绿意,让徐安琪感到一阵沁人心脾的愉悦之情。
白正疆在广告公司上班,而他的未婚妻徐安琪是个高中教师。他们前不久刚搬进这个新家,并计划在今年年底结婚。每天下班以后,白正疆就会到中学的校门口等待徐安琪,然后一起回到这个属于他们的家。
“明天就是周末了,你想去什么地方玩儿吗?要不要陪你去公园走走?”白正疆问。
“这周有些累了。”徐安琪有些疲惫地说。
“那明天我们去图书馆坐坐?”白正疆提议。
“好,很久没有坐下来好好看看书了。”
如野火一般深红的枫叶从残枝上翩翩落尽,满载着金风玉露的绵绵秋日似水东流,仿若山菊凋零,在初冬清冷的怀抱里逝去。那霜叶刚与枫林长辞,就已“梅花未动意先香”。天高云淡、玉露生寒,却未有瑟瑟刺骨的风霜雨雪,大概在冬季的眼里,也不非得将遍野的玉树琼枝都盖上白色的外衣、银装素裹。
市图书馆这几年的改进很大,曾经只是摆放着一些纸张泛黄的历史文献和古籍,如今无论是中外历史、文学鉴赏还是人物传记、经典小说都引进了一大批,受到了更多年轻人的欢迎。
图书馆的二楼和三楼采用的是“书吧”的形式,既是图书馆和书店,又是茶馆和咖啡馆,吸引了许多青年人群。室内都是新装修的,宽敞明亮,四周的落地窗外全是充满生机的绿地,一排排书柜错落有致,宁静而优雅。
伴着轻松舒缓的音乐,白正疆和徐安琪在这儿坐了一个下午,放松身心,也卸下了往日的生活压力。
徐安琪缓缓地合上一本文学鉴赏杂志,正要起身拿新的书,旁边的白正疆就轻声说:“我这本小说不错,你要看看吗?不喜欢的话,我再去帮你拿新的。”
“什么小说?”
“写了一个小镇发生过的案件,也许你会感兴趣。”
“嗯……”徐安琪稍稍犹豫,“给我看看。”
白正疆稍微坐近些,手臂搭在她的椅背上,然后把书摊在她面前。
这本小说叫《白雾之镇》,作者是冯义。书看上去崭新,像刚印刷不久,一股书香之味淡淡地沁入空气。它的印刷精美,插图也十分细致。小说的细节描写十分到位,那小镇就像是完完整整的另一个世界。
看着书上的文字,面前似乎涌来腾腾雾气,两人眼中出现了白茫茫的景象。这像是一片浓雾,横无际涯,把远方的一切都遮住了。脚下是崭新的沥青路面,一辆汽车从左前方驶来,经过他们,留下轻微、清脆的胎噪。他们让到路边,这儿的泥土松软,湿气覆盖在泥土表面,然后在稀疏的草尖化为露水,将一只蚂蚁包裹着坠到地上。
徐安琪双眼茫然:“这是哪儿?”
白正疆牵上她的手,摇了摇头,眼底也是迷茫和困惑。两人面面相觑,愣在了原地很久。
几分钟之后,徐安琪仍是一头雾水,不由得歪着头问:“我在做梦?”她转头求助似地看着白正疆。
“如果我们做了同一个梦,不是挺好的吗?”他微笑地看着徐安琪。
“你掐我一下。”突然来到一个陌生的世界,这让徐安琪感到无比恐慌,微微有些颤抖。
白正疆右手抚着她的脸颊,深情地望着她说:“我哪儿舍得掐你啊?”
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恐惧,白正疆便握紧她的手,试图使她平静下来。但从白正疆手上传来的真实触感和温度都让徐安琪知道这不是在做梦,反而更加焦躁了起来。
白正疆看着她的眼睛又说:“放心,有我在。无论在哪儿,我都会陪着你的。”
从他眼底看到坚定,徐安琪很快就安心了许多:“可是……这到底是哪儿?”
“我也不知道。”他看着能见度不足十米的路面说。
眼前的云雾缭绕让白正疆也很是无奈,这样的情况已经完全超越他的理解能力。此刻他能够这么镇定,其实也恰恰由于身边站着的人是徐安琪——他的挚爱。他必须让自己保持理智,冷静下来,否则只会让徐安琪更加不知所措。
“我们去前面看看。”白正疆与她十指相扣,牵着她往前走。
徐安琪不知道,其实白正疆心底也不可抑制地翻涌着不安,他另一只手的手心正在出汗。
他们沿着马路走了很久,却始终走不出这片大雾,这朦胧的景象一直包裹着他们。前面的路边掉了个白色的针织帽,倒是和徐安琪头上的很像。
徐安琪渐渐感到焦躁:“我们走很远了吧?”
白正疆指着前方一座山坡:“别急,你看雾已经稀薄了很多。”
她看见道路前面有成片的竹林,笔直地站在山坡上,身披灰白色的外衣。而自半山腰以上,则完全被白色掩盖了,也不知是云还是雾。
继续往前走,大约二十分钟以后,徐安琪惊喜地说:“正疆,你听,前面有声音!”
两人又有了些力气,循着声音的方向跑过去。这儿是一个加油站,停着几辆大卡车正在加油,而几个像是司机的人在旁边聚着闲聊。
白正疆上前问:“您好,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儿是南镇了。”一个中年男子随口答道。
“南镇?!你说这里是南镇?!”白正疆吸了一口冷气,惊呼道。
“这里是南镇啊,怎么了?”那个中年男子反倒奇怪地看着他们。
“没什么。”他拉着徐安琪快步往前走,不顾那个中年男子奇怪的眼神。
“正疆,你怎么了?”徐安琪感到疑惑。
“你知道南镇是哪里吗?”白正疆脸色铁青地问。
“不知道啊。有什么问题吗?”徐安琪不明就里地回答。
白正疆的目光严峻,终于彻底地慌了:“我刚刚给你看的那本小说,里面写的那个小镇的名字,就是‘南镇’!”
“你说什么!”徐安琪满脸惊愕,“你的意思是我们现在正在小说的世界里?!”
“恐怕是的。”白正疆说。
“天呐!这……这怎么可能?”徐安琪还是难以接受。
“我也不敢相信,但你看看这里。这里的一切都如此真实。”
周围终于是云开雾散,这个世界渐渐变得清晰,然而他们的心里却更加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