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劲吹,昏黄的日光在天空里弥漫开来。摇摇欲坠的高台之上,一花一紫两道身影相对而立,气氛有些肃杀。
底下众人全都仰着头,屏息看着这一触即发的一幕,就连谢红燕也忘了自己被踢出局的不甘,只目不转睛地盯着上方,紧张道:“喂渺渺,你说,纪小柏和南卿哥哥哪个厉害?”
渺渺想了想:“花孔雀吧。”
话音一落,头顶上就传来纪小柏杀人的目光。
不是吧,说这么小声你都能听见啊。渺渺默默扭头。
南卿也投来赞许的一瞥:“渺渺,南卿哥哥不会让你失望的。”
靠,花孔雀你的耳朵也好长!
风止,叶落。纪小柏手腕微动,身形忽然如惊鸿般蹿起,一柄长剑直削向对方的脑袋。
南卿却将手里的沧澜杖旋了两个圈才挥棍格挡。一杖抵住剑刃,他趁着间隙赞美:“这就是传说中的十方无敌剑?果然精妙。”
纪小柏无心跟他废话,手腕翻转,长剑连连突刺,快得连剑影也看不清。
南卿闪避了几下,继续搭话:“那个,红燕不懂事,昨天给你添麻烦了哈。”
回应他的是冷冷的一道剑光。南卿反手架住攻击,瞧见对方似乎不理人,只好开门见山道:“……好吧,其实我就想问问,上次你说你和渺渺有婚约,是不是真的啊?”
声音不大,却依然随着山风断断续续地飘到了下方。谢红燕吃了一惊:“渺渺,你和纪小柏……有婚约?”
渺渺无语问苍天。死孔雀,这种时候你在打听些个什么东西啊啊啊!
纪小柏这一回却终于有了反应:“关你屁事!”
“诶诶别这么说嘛。怎么说渺渺现在也是在下罩的……”
“闭嘴!死人妖。”衣袖翻飞,又是一片凌厉的剑风扫荡过去。
一个苍老但是精神的声音却忽然在两人耳畔响起:“打架呢,给我严肃点儿,狠一点儿。”
纪小柏和南卿俱是一惊,不约而同地回身跳开,这才发现二绝先生竟不知何时跃上了试剑台,此刻单脚独立于快要坍塌的东侧一角之上,正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见他们吃惊,二绝眨眨眼:“继续打呀。”
纪小柏和南卿对望一眼,立刻飞身再度开战。二绝看得津津有味:“南家的小子,你的这套棍法需要双手握棍,可你现在左手却只是虚握而不施力,这是为何?”
南卿后退一步,答非所问:“他的左肋有伤。”
二绝明白过来:“你不想占一个伤者的便宜,所以自缚左手,以示公平?”顿了顿,他摇头叹息,“未免也太天真了。”
“天真”二字余音未消,纪小柏忽然长剑如矢,疾速挑向南卿的左手。刚刚二绝的话无异于是告诉他,死人妖此刻的左手丝毫没用力。这么大一个破绽,简直不砍白不砍。
然而就在剑尖要触到对方左手的一刻,南卿手中的沧澜杖却倏地伸长了一截,抢先一步重重戳上了他的左肋。
终究,还是慢了半招。
纪小柏面容骤然变得惨白,脚步一顿,下盘就被南卿踢中。他身形无法再站稳,仰面就摔下了试剑台。
渺渺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要捂眼。身旁却忽的蹿出两道人影,稳稳接住了下落的纪小柏。渺渺一看,发现他们正是上次那两个对纪小柏态度不太恭敬的祭门弟子。
众人看得一阵唏嘘:“果然还是沧澜公子得胜了。”
二绝也跃下了试剑台,看着纪小柏啧啧摇头:“所以说太天真了。我刚刚只说南家小子自缚左手,你就认定这是破绽了,就没想过破绽也可以变成陷阱?自作自受哟。”
纪小柏咬牙,白他一眼。
二绝看得有趣,又蹲下来拿手指戳戳他的左肋,直戳得纪小柏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才笑呵呵的停手道:“不过你小子下手倒是果断,别人好意相让,你却利用这一点趁机倒打一耙,心思也够歹毒的。嘿嘿,你叫什么名字?”
输赢已定,纪小柏也不想在理会他的嘲讽,只起身面无表情地对身旁两个祭门弟子道:“走。”
二绝却伸手拦住了他:“喂喂走什么走。你走了谁来当老夫徒弟?”
这一下众人听得大奇,连纪小柏也呆住。
渺渺忍不住开口:“老头,你的意思是要收纪小柏当徒弟?可赢的人是花孔雀啊。”
二绝慢悠悠道:“老夫又没说过选赢的人当徒弟。如果选了你们这群人中武功最好的人,那教起来还有什么意思。”他一指纪小柏,“等他跟着老夫学了武之后,再来打赢南家的小子,这才显的出老夫的本事嘛。”
渺渺顿时大为不平,正要再说点什么,南卿却听得一笑,谦和道:“如此,在下就恭喜二绝前辈得了个中意的徒儿。此刻天色不早,晚辈们也要就此告辞了。”
见他放弃得果断,众人有些佩服。南卿却有自己的心思,他本就只是陪着红燕来的,如果要留在这种深山老林里跟着一个老头修炼绝世神功什么的,还不如回家逗渺渺。
然而身后,二绝慢悠悠的声音却再次响起:“慢着,那丫头也得留下来当老夫的徒弟。”
原本正在低落的谢红燕听得狂喜,立刻回过身去,正要开口,却发现二绝的目光看着的是渺渺。
渺渺差点傻了,指着自己道:“您您您不是在说我吧?”
“当然是你。怎么,不高兴啊?”
“可你不是已经收了纪小柏了么……”
“老夫又没说只收一个。”
谢红燕嫉妒得要命,一双眼几乎要将渺渺撕碎的样子。南卿也严肃了起来,如果渺渺留在这山里,岂不是今后就和纪小柏呆在一起了?
渺渺也想到了这一点,立刻惊悚道:“老头,我可不可以放弃……”
二绝顿觉意外:“为什么?老夫的凌霄曲极好听的,人间都难得几回闻。你为什么不要学?”
渺渺有点懵:“凌霄曲?是乐曲?”
“当然。老夫被誉为二绝,除了武功是一绝,琴箫乐理也是一绝。”
“啊?”渺渺明白过来,“所以,你不是要传我神功啊?”
二绝嗖地一下闪到她面前,捏捏她的臂膀,嫌弃:“你觉得凭你的资质和根骨,老夫能传你神功吗?”
“……”渺渺噎了噎,瞥见自己腰间碧绿的笛子,恍然大悟,“等等,老头你之所以选我来学你的另一绝,不会是因为看到我身上有支笛子吧?因为我是这群人里唯一看着像会摆弄乐器的人??”
“废话。”
渺渺立刻瞄向谢红燕,讨好:“红燕,你会不会弹弹琴什么的?要不你来……”还未说完,衣服后领已被人揪住。
二绝左手抓小柏,右手提渺渺,大笑:“好了。老夫的徒弟就决定是这两只了。其他闲杂人等都回去吧。”说罢,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他双足一点,提着两人就迅捷地消失于众人的视线。
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南卿、谢红燕和唐梵目瞪口呆。
祭门的两位弟子却互相对望一眼,低声:“事成了,快回去禀报尊主。”
※※
入夜,月明星稀,风吹树动。
在昆仑山某座不知名的山峰顶,渺渺对着眼前的两间茅屋傻眼,不敢置信道:“老头,你是说你自己住一间,然后我和纪小柏住另一间?”
二绝懒懒地回眼看她:“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有!被强掳来做什么破徒弟也就算了,现在竟然还要她和纪小柏同住一间房,那她还能见到明天的太阳啊啊!
“你开什么玩笑啊!明知道屋子不够住你还要收两个徒弟!更何况我是女的他是男的,我们怎么能住一间啊!”
二绝为难地指指自己:“那你来和老夫一起住?”
渺渺简直跳脚:“为什么不是你和他住一间?!”
“才不要。若是和年轻小姑娘共处一室,老夫还能勉为其难凑合一下。但要老夫和个男人一起住,免谈!”说罢,二绝不再理她,转身踏入了右边一间茅屋,嘭地一声就关上了房门。
渺渺瞠目结舌,立刻冲上前就要砸门,屋里却传出二绝凉凉的声音:“对了,你们两个小娃儿现在也算是师兄妹了,现在大徒弟看着快不行了,小徒弟你负责照顾他。”
渺渺听得一愣,这才想起身旁的纪小柏好像从刚刚起就安静得有些诡异了。她连忙转头看过去,愕然地发现他此刻的脸色竟白得吓人,并且额上细细密密全是汗珠,一副疼得惨绝人寰的模样。
渺渺犹豫了下,颤颤巍巍地开口:“小柏哥哥,你没事吧?伤口……很疼吗?”
纪小柏的眼神杀意满满,说的话却不知所云:“现在你的那什么死人妖不在了,你不怕我宰了你?”
喂喂!话不要乱说啊,什么叫她的死人妖?
渺渺的注意力立刻被前半句话吸引了,压根儿没抓住他话中的重点,顿时捂着脸心头乱跳。
纪小柏冷眼瞧着她的扭捏样,心头忽然蹿起无名怒火,他冷哼一声,抬脚就踏入左边的茅屋,也嘭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渺渺再次目瞪口呆。喂喂,竟然趁人不备抢占房间,太不厚道了吧。
她恶向胆边生,立刻踹门而入,却没想到一进门就被脚下的一团东西绊倒。她来不及反应,直接“哗”地一下摔在那团软软的东西上。
咦咦?这团东西触感好像不太对。渺渺吓得瞬间跳起来,只听得身下一声闷哼,果然见到是纪小柏正倒在了地上。
“小、小柏哥哥……我不是故意的啊……谁让你睡在地上……”
渺渺立刻战战兢兢地出口解释,然而半晌都不见地上的人有反应,她狐疑地走近,才发现纪小柏竟早已经疼得昏了过去。
渺渺撇撇嘴。自己今后不知要在这里呆多久,估计和他相处的日子还长。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她要么趁现在咔嚓掉他,要么抓住现在机会和此人打好关系。
当然,第一个选项万一失败,下场大概是要被他扒皮抽筋碎尸万段的。渺渺抖了抖,还是决定选择第二个。
月光透进了屋里,她点燃油灯铺好床,然后挽起袖子就开始拖起地上昏迷不醒的某人。
“混蛋,还说我重得像猪,你自己才重得像猪呢。”渺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将纪小柏弄上了床,累得气喘吁吁,直趴在他胸口喘气。然而她这一趴,就趴到了纪小柏的左肋上,渺渺只听到一阵骨骼的咯咯声,就见身下的人被惨无人道的硬生生给痛醒了。
纪小柏扭曲着脸推开她,挣扎了两下坐起身来,右上抚着自己的左胸直抽气。
渺渺连忙上前按住他:“喂喂你不要乱动啊。”
“你个死女人……嘶……别乱摸!嗷……”
渺渺看看他已经白得发青的脸,手足无措道:“喂你是不是肋骨又移位了啊?怎么办,我不会接骨啊。”
纪小柏忍住痛楚,瞥她一眼,深吸一口气道:“我自己会接,不用你管。”
“哦哦。”渺渺一听,立刻安心地趴倒在桌子上继续休息。
瞧见她这么悠闲的样子,纪小柏怒火又起,不由得凶道:“死女人,去给我找点树枝和绷带来!”
渺渺起身:“好的好的,你别激动哈,会牵动伤口的。”
“少啰嗦,快去!嘶——”
夜深深,月明明。渺渺想来想去还是决定跑去骚扰二绝。经过一番唇枪舌剑据理力争,她终于拎着绷带和一些据说对断骨愈合有帮助的药材往回走,兴高采烈地打开了门。
然而没想到一进门,竟见到纪小柏衣襟大大敞开,白皙又有点健硕的上半身整个露了出来,而他修长的右手,则正抚在自己的左胸处不住揉/捏。
渺渺手里的东西哗啦一下全部掉在了地上,捂起眼跳脚:“你你你在干什么呀?!”
纪小柏手上一顿,然后脸瞬间黑了:“老子在接骨!你个死女人这是什么反应啊!?”
“呃?接骨?”渺渺心虚地瞄他一眼,随即继续捂眼,“接骨你不会锁了门再接啊。开着门就坦胸露那啥的,我当然要误会……”声音渐弱。
纪小柏简直暴怒:“你自己进来不知道要敲门?!”
渺渺不敢再惹他,连忙安抚:“好啦好啦。东西我给你拿来了,还问那死老头拿了点药,你自己看看能不能用吧。”说罢,她拾起东西,闭着眼摸索到床前递给他。
纪小柏默不作声地接过东西,就开始悉悉索索地动作了起来。渺渺不敢睁开眼看他裸/露的胸膛,便闭着眼在床前等,耳中很快又听见他嘶嘶的抽气声。
“那个……小柏哥哥,你疼就喊出来嘛,不用忍着。”
“闭嘴!”
又过了一会儿,似乎听到了骨头移位的咯咯声,而某人的抽气声,也更响了。
渺渺狐疑:“那个……小柏哥哥,你真的会自己接骨吗?”
“闭嘴!”
一炷香过后,渺渺只觉得自己站得腿都酸了:“小柏哥哥,你接好了没啊?”
“闭嘴——好了。”
渺渺长呼一口气,睁开眼,却见到纪小柏穿好了衣服正艰难地要下床。她连忙摆手:“不用不用,小柏哥哥你睡床好了哈,我睡地上,你不用让给我的。”
纪小柏冷冷地斜她一眼,那眼神很明确地在说——你哪只眼睛看到老子要让床给你睡了?!
渺渺撇嘴:“那你接好了骨就早点休息嘛,这么晚还要下床干嘛啊。”
纪小柏没好气:“喝水。”
“哦哦,我给你倒我给你倒。”渺渺殷勤万分,蹭蹭蹭就跑到桌边端了一杯水过来。
纪小柏也不客气,一饮而尽后,将杯子递还给她:“还要。”
哇靠,没搞错吧?这语气怎么像撒娇?还有,这家伙柔弱起来的样子怎怎怎怎么有点可爱?好像小狗……
许是刚刚接骨太耗力气,纪小柏的声音似乎软绵绵的,配合一双隐隐含着雾气的凤目,以及那白得有点透明的脸色,简直让渺渺的心都在瞬间酥掉了。她连忙掐掐自己大腿清醒一下,也不敢伸手接他的杯子,直接屁颠屁颠跑去把整个茶壶都端了过来。
大概真是出了太多汗因而渴极了,纪小柏竟仰头将整壶茶都喝光了。他将茶壶随手扔在地上,然后二话不说伸指一弹,忽地熄灭了桌上的油灯。
屋中顿时陷入一片深不可测的黑暗,渺渺吓了一跳。
纪小柏却翻身而卧:“睡觉了。”
“哦哦。”渺渺苦着脸借着月色看看四周。真的只能睡地上了啊,这大秋天的,挺冷的啊。
一条被子却忽然从床上扔了出来,准确地裹到了她的头上。
渺渺一愣,抓着被子呆道:“你不盖吗?”记得刚刚看到床上好像只有一条被子呢。
回答她的是纪小柏的轻哼声。
渺渺纠结半晌,还是将被子扔还给他:“还是你盖吧。你刚刚出了一身汗,这样要着凉的。”
黑暗中响起纪小柏恼怒的声音:“给你盖你就盖,怎么这么多废话。”说完,唰地一下,棉被再次被扔回来。
这……渺渺顿时像是捧着烫手山芋一样捧着被子,心里不安得要命。抓耳挠腮地在屋里转了好几圈,她就是不敢用这被子睡觉。
纪小柏被她弄出的响动声搞得忍无可忍:“死女人,你到底要不要睡了!”
渺渺憋红了脸,想着四周这么黑,反正他也看不清她的脸色,她终于将生平的勇气都凝聚了起来,大胆地提议:“要不,我们一起盖一条被子吧?”
一瞬间,屋里的呼吸声都像是消失了。
渺渺的脸烫得不行。只觉得自己简直是疯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已经够要命了,她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竟还提议要和一个男人睡一张床啊!而且对象还是纪小柏啊啊!
越想越懊恼,渺渺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收回前言,然而床上的人这时却闷声吐出了两个字:“随你。”
虽然是一副随便的语气,但渺渺明显听到了纪小柏的身体向床里侧挪动了两下的声音啊啊。
这这这该怎么办啊!渺渺急得原地转圈,深呼吸了好几下,最终还是缩了:“其实……我刚刚是开玩笑的,小柏哥哥你别当真哈,那个……被子给你。”
说完,她火急火燎渺将被子往床上一扔,然后转身就跑,可惜没跑出两步,胳膊就被人一把拽住,紧接着她整个人都被掀翻到床的里侧。
纪小柏声音可怖,像是地狱里传出来的:“快给老子睡觉!”
有丝丝凉风透过窗户的缝隙灌入屋里,渺渺努力借着惨淡的月色想要看清他的表情,弱弱地道:“那个……小柏哥哥,你这么用力拽我……肋骨不疼么?”
“……闭嘴!嘶——”
“……”渺渺拉好被子默默闭上眼。
唉,这今后的日子,会怎样呢。
关于渺渺和纪小柏今夜同床而眠的情形~\(≧▽≦)/~
夜深人静,无边月色透进茅屋。
纪小柏侧身而卧,忽然发出喃喃呓语:“渺渺……”
身旁本就在浅眠的渺渺霎时被惊醒,微微转过头,就见到月光下纪小柏那张漂亮的容颜上,一双凤眼隐隐有些湿。
这家伙喊她做什么?难道是……梦到她了?
渺渺瞬间神色复杂起来。
却听纪小柏继续梦呓道:“……我杀了你。”
喂喂,你到底在做什么梦啊!渺渺泪流满面。
“……杀了你……死女人……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渺渺泪流得更凶了。这这这以后每天都要过这种日子吗吗吗??
于是,一整晚,渺渺都在纪小柏诅咒般的呓语中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