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如朱雀所言，菱州戒备森严。虽然称不上三人一岗五步一哨，却也差不大离。尤其是城门处，不仅进城的要仔细搜查，连出城的也须层层检查。城里城外的，只是排队就排了老长。
这还只是明面上的人族。暗地里也不知天族埋伏了多少人。
林幺九透过窗缝看外面行人，心中却是慨叹不已，觉得自己天生劳碌命。上辈子忙叨叨忙叨叨，临穿越了也一直疲于奔命。如今越发出息了，不知何时被人下了料做了手脚都不知道。
她正想着，不妨孟章也凑到她身旁往窗外看。窗缝开得不大，他贴得很近，近到鼻尖满满是他的体香——孟章何时开始有了体香？
“你在看什么？”他的嗓音压得低沉，颇有些刻意的样子。热而湿的气流并着声音传入她的耳中，愣是教林幺九像是过电了似的，哆嗦了下。
“你看这排队的没有三十也有五十了，不知几时才能进去。”林幺九强迫自己冷静道。
孟章闻言却是退开些许，嘲道：“马上就能进去。”
林幺九哑然看他。待还要说些什么，却听得外面有人朗声道：“请郎君安。我等奉命候郎君久矣。”
哎？！林幺九看着孟章，给他比了个心。又去看向窗外。
却是守门郎并着监门将军及中郎将站在外侧。大概是小跑着来的，他们还微微喘着气，额头上带着些微的汗。见马车停下，也也不多话，只恭敬地抱了抱拳，尔后引领着，护送他们入了城。
孟章一路冷眼旁观，直到被迎到了一处客栈。
尔后那些人竟是一句话也不说，就又抱了抱拳，准备有序撤离。
纵是泥捏的，被人一路摆布，也该气炸了。更何况是孟章，更何况被动的人是他失而复得的呦呦？
“我竟是不知，天族与人族已经要好到这般地步，合谋设陷阱于我？你们的主子呢，朱雀呢？”孟章冷声道。
中郎将与同伴面面相觑，谨慎道：“郎君说什么天族，朱雀？我等确实不知。是国师大人安排了我等，说有贵客将至，方在城门一直守候的。”
孟章眯了眯眼：“国师呢？是觉着我脾性太好，当真以为我不会杀了你们？”他轻轻抖了抖茶盅，数滴茶水洒了出来。不见怎么动作，那水滴就一个个薄片似的擦着那些人鬓角过去。脸上当即就见了红，一侧的发也被削去了。
林幺九心中一惊，拉了拉孟章的衣袖。
孟章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方才道：“明日一早，若是还还没个说法，莫怪我血洗……不客气。”
中郎将一行急急忙走开了。
林幺九有些担忧道：“你刚刚可是说血……血洗？”
“自是你听错了。”孟章若无其事道。
……怎么办，总觉得神君突然变得凶残起来了！
不待林幺九继续琢磨，孟章就唤了道生与点点进来，又将一只活灵活现的蟋蟀递了过来：“我去见一个旧友，你们留守在这里。若是有何不妥，就将蟋蟀捏碎。”
此情此景，堪比在嘱托保姆照顾熊孩子了！林幺九有些郁郁：“自从往这边来，我就没再痛过，你不要太担心。我的后台可是你，他们谁真的敢把我怎样哦？你不要太担心了，放心去。”
孟章捏了捏她的鼻子，方才离去。
而林幺九在人走了以后才突然想到，孟章那个性子，像是主动去见旧友的样子吗？她炯炯有神地望向道生：“你既然一直跟着他，那应该也能猜到，他并不是去访什么旧友的吧？”
道生如今陡然被问这样的问题，不妨就道了一句：“小九大人这么多年，还真是半分不变。”
哎哎？这么多年，半分不变？？？听起来就很有料的样子。林幺九心中迷茫万分，面上却是半分也不露：“我觉得你欠我一个解释。”
道生长叹了一口气。他回忆起了一部分，但是每次想到这些，就觉得十分对不起他的小九大人。
当时他住在须臾山下。那时候还是呦呦的林幺九，总爱带着他胡闹，尤其是去勾栏院。后来孟章发现，暴走了一场。呦呦另辟洞府，却是不曾带着他，也是有意等着孟章会询问他一些事情。比如……为何呦呦会去那样的地方，呦呦可是心里藏了谁，与曾经全然坦诚无话不说的哥哥，又是如何有了隔阂。
可是孟章竟似是刻意遗忘，问也不问。只除了有一阵去呦呦那里特别勤，一整夜一整夜地不回来。回来后会告诉他，呦呦竟然养了许多美男，呦呦收养了一个鲛人，呦呦……每次聊天，道生几乎以为孟章下一刻就能意识到，自己欢喜着呦呦。那样他就能顺理成章地告诉孟章，呦呦去那里，都是因为孟章。
林幺九听着，觉得不可思议：“因为孟章，才去那样的地方？”
道生点头：“一直是个小孩子模样，得多讨厌呀？尤其是有了心上人的时候。大人那时候可是深恶痛绝，想了许多办法要长高。跑到下界，并非是为了形男·女之·欢，而是为了学……女子如何能风情万种，如何能兼具他们的神韵及体态，教主上欢喜你。”
林幺九脸上有些发烧，随即意识到，道生开始称呼孟章为主上了。
道生点了点头：“女君留我下来，是为了在主上问起时，我能如实回答。然而主上不提及，我却不能主动开口。这一等，就……再也没等到问了。”
宛如被抛弃的道生，在须臾山山脚下自力更生。他有心去找呦呦，却又受制于她的安排，不能离开。最后竟是孟章念着他，兴致来时就指点他修炼。道生初初想起来时，怨是有些的，然而到了现在，却突然又想开了，自然而然地奉孟章为主。救他的，给了他一席之地，教他修行的皆是孟章，他又在等什么？他想明白了，自然也就不再惧出现在林幺九面前。
“许久以前，呦呦曾问我，主上又在撒谎了怎样怎样，就像是刚刚那样。还真是怀念。”
林幺九有些可怜他，又有些觉得呦呦真不是个东西。咳咳。她有心安慰，但对方极坦然极了，且她尚未有那时的记忆，也无话可说。
却是点点听到他称呼那位为主上，惊了一惊，时不时地望着他的侧脸发呆。
在林幺九看来，简直一脸痴像。她又望望毫无所觉的道生，不由得叹了口气。坎坷情路，各有各的坎坷。
孟章回来时，已是入了夜。
在他进屋那瞬间，林幺九就嗅到了他身上的血腥气：“出了何事？你不会是……”杀了人？
不，不能！他是修大道的，不该沾血腥，不能沾染人世间因果！林幺九喃喃自语，双手开始乱舞。
“小九。”
“林幺九？”
“林幺九！”
林幺九惊醒。
孟章双手按在她的肩膀上，结实有力，沉稳。他说：“你看着我，我什么事都没有，你不要乱想。”
林幺九目光落在他的血衣上，孟章连忙又道：“我发现这座城奇怪在何处了，确实有些不对。”
人族向来手巧得很，又喜欢钻研，喜欢以兽皮剪成各种人物、怪兽的模样。然后搭一块白色幕布，就能操纵着影人，讲述故事了，这便是皮影戏了。
菱州是皮影戏的发源地，家家户户上至六十岁老伯，下至七岁稚童，随便拎出来就能玩两手。大大小小的影班比比皆是。若是在庙会或者什么节庆的时候，他们会往周边走动，流动性表演。有热闹的，能通宵达旦连演数十天。
然而最近，却也就是菱州地里兴起了那句话：走马皮影一场戏，鬼魅浮生。魑魅魍魉梦一场，尊者归来。
原是小孩子吟唱的，不知不觉地，大人们也开始唱了起来。然后就像是感染似的，这句话就流传到了各地去，直至传到了当政者耳朵里，才高度重视了起来。
再之后，皮影戏被紧急叫停。有继续演不信邪的，一旦发现就会被逮捕。而那些兽皮，则是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孟章今日出去，原是循着去找朱雀算账的。见着她时，他一个没忍住，就重伤了她。
朱雀对此早有准备，等一口气歇足了，挨打挨够了，便要跟孟章一起回来——当时他们刚出妖界，正是最为轻松的时候。朱雀乍然出现，将蛊种落在了林幺九身上。那蛊伤害性并不大，晓得是何种蛊，去着也容易。
然而就在这时，周边突然被一束照亮。就在他们面前的那堵墙上，咿咿呀呀地，有人唱起了皮影戏。
孟章当时心头火气，想要抓人问罪一番，竟是一把抓了个空。他只当是朱雀高的怪，几乎想要将对方当场毙命。朱雀却分辨说她也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奇景。
什么叫毛骨悚然，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林幺九现在就是了。她不等孟章慢慢陈述，忙问道：“那是怎么回事？！”
孟章好看的眉毛纠结在一起：“几乎是下一秒，那墙上突然伸出了一只手，将她抓了进去。”
“啊！！！！”点点适时发出尖叫，将林幺九的尖叫很好地堵在了嘴里。
“我连忙去抓。然而连她胳膊要被掰断的声音都能听到，却愣是抓不到人，就好像她进入了……”
“黑洞似的。”林幺九愣愣地补充道。
“又是你们那边的术语？嗯，差不多就是那样。为了防止将她撕成两半，我只好松了手。可是这一松手，那墙上的皮影就一下消失了，连墙也没有一丝变化。墙里没有，墙外也没有。”
“看来你是把墙拆了……”林幺九试图活跃气氛道。
不想孟章当真点了点头：“是的，拆了。”
林幺九：“……”
总之呢，罪魁祸首朱雀失踪了，不知道是被害了还是被谋杀了。
“我问了问更夫，说自那谣言传起来以后，确实出现过半夜突然有皮影戏的事情。以前他都以为是谁家夜半有宴，这么一问才想起来是凭空出现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