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来晚了，让少爷受苦了。”那女子一身玄衣束腰，单膝跪地，腰背挺拔，垂眼看着柳奕的双目中有些别样的情绪一闪即逝，她放低声音道：“少爷，你离家这么久，老爷跟家主实在担心得紧，跟属下回去吧。”
“呜呜呜！”柳奕头都没抬，哭得更大声了，这些天来受的委屈让他难过的不得了，“月英，你说她为什么忘了我呢，她怎么能忘了我呢？我把整颗心都剜出来捧到了她面前，她却连看都不肯看一眼。”
“……既如此，少爷为什么不也把她忘掉呢？”月英的声音更轻了，轻的有几分缥缈，柳奕没听清，抽噎着抬头看了她一眼，“你，你说什么？”
“属下说。”月英垂下头，“少爷先跟属下回家吧，老爷会给少爷做主的，既然苏将军没死，那么，她肯定是要回来的，且不说与少爷还有婚约在身，就算我们不找，三皇女也是要找的，她可是三皇女，最为得力的助手。”
苏湘折回去的时候，并没有现身，她看见柳奕哭晕了过去，被一名黑衣女子小心翼翼地背在身上，朝着与他们截然相反的方向慢慢远去，她站着看了一会儿，然后又去了另一个地方。
寒风凛冽，刮面如刀，连带着阳光都似乎变得锋利起来，叶长璃等的焦躁，不停地撩开帘子往外张望，沈流白手执一根短笛漫不经心地吹着，见状用笛身一敲，压住被他撩开的帘子：“大病初愈，小心再着了风寒。”
“我没事。”叶长璃瞅了他一眼，别扭地喊了声沈大哥，“阿湘去哪里了，怎么这么久了还没回来？”
沈流白取笑他：“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这才片刻没见着人，就想了？”
“沈大哥！”叶长璃绷着脸，“我只是担心，这个地方太危险了。”
“有什么好担心的，最近官府查的这么严，就算真有些魑魅魍魉，现在也都躲着不敢出来。”沈流白有一搭无一搭地敲着车壁，“大概是有话对那个柳奕说，又不想当着你的面吧。”
叶长璃一下子不吭声了，沈流白这话说得其实很不走心，他隐约知道苏湘担心柳奕是真，但若说别的，就完全是胡诌了，但叶长璃此刻的心思有几分敏感，他长长的睫毛垂下，视线落在自己几乎废掉的双腿上。
沈流白回过神，扭头看着他落寞的侧脸，顿时有些后悔，叶长璃瘦了很多，原先合身的衣裳都显得空荡荡的，下巴更加削尖了，他伸指弹了弹叶长璃的脑门：“瞎想什么呢，我就随口乱说的，苏湘是什么样的人，你比我更清楚，对她有些信心，也……对你自己有些信心。”
叶长璃攥了攥手指，沉默了会儿，突然道：“沈大哥，等我的双腿好了，你教我武艺吧。”
沈流白哈哈大笑 ：“叫两声师傅来听听。”
“哼！”
帘子被人一把掀开，又立刻被掩好，苏湘裹挟着一股寒风钻了进来，笑着看向叶长璃：“你们俩背着我在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边说着从怀里抱出个毛茸茸的小团子，毛团子扯着嗓子“汪——嗷——”的叫了两声，粉色的小舌头飞快地在苏湘下巴上舔了几下，正是之前他们从张芝和手中救下来的小奶狼。
沈流白啧了一声：“你们这是终于一家团聚了。”
叶长璃的眼睛登时一亮，没有理沈流白的调侃，手已经迫不及待地伸了出去要接：“你把它也带回来了？”
“嗯，之前没顾得上它，把它寄养在一户人家了，觉得你应该会喜欢，所以咱们把它一起接回家。”苏湘身上带着寒气，没有靠近他，而是跟他隔了一块距离坐下，微侧着身子，挡住从缝隙中灌进来的冷风。
“喜欢。”叶长璃用手捏了捏毛团子的小爪子，开心地撸了两把毛，偷眼去看苏湘，“你刚刚……咳，你刚刚出去，就是为了找它？”
苏湘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直到笑得叶长璃耳尖发红了才慢条斯理地开口：“呦，我们家长璃，学会吃醋了啊。”
叶长璃一张脸刷得红了个彻底，沈流白抬手遮眼，撩起帘子走了出去：“真受不了你们年轻人，还是我来赶马车吧。”
苏湘忙道：“我来我来！”
两人争相往外挤，叶长璃将脸埋在毛团子柔软的身子下，咧着嘴，无声地笑了。
时间若白云苍狗，倏忽而过，转眼寒风逝去，冬雪消融，岸边的柳树枝抽出了嫩芽，阳光和煦，暖洋洋地从枝丫间洒落下来，叶长璃在杜若的搀扶下在院子里慢悠悠地挪步，毛团子已经长大了一大圈，撒娇地在他脚边蹭了蹭，他微微仰头，迎着温和的春风眯了眯眼，连带着半张丑陋伤疤的脸都柔和起来，真好，他想，最痛苦最难熬的日子，都已经过去了。
之前他们三人回到村里，立刻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风波，大家不知内情，还以为是叶长璃被拐卖人口的贩子给折磨的，都非常气愤心疼，因此对他们帮衬了不少。
苏湘照顾了叶长璃一段日子，虽然有沈流白，虽然有热心的村里人，但总不能处处靠人的救济过日子，恰巧杜兰带着儿子杜若过来探望，甫一看见叶长璃的惨状都红了眼，杜若更是吓得一张脸都白了，对叶长璃也真心了许多，处处小心照料，几个人商量一番，左右平日里杜若无事，便主动担起了照顾叶长璃的任务，苏湘则跟着沈流白在外行走，无论什么活计，只要能赚钱就好。
叶长璃不想让苏湘跟着沈流白做危险的任务，但也知道自己是最没资格开口的人，只能暗暗咬牙，每天按照大夫的叮嘱做康复运动，明明疼得汗如雨下，可只要苏湘回来，他必然装作无事人一样，笑嘻嘻地，听她带回来的一天的见闻趣事。
“哎，你说你的脾气怎么这么倔呢，到我家里去有什么不好？”杜若一只手虚扶着叶长璃，嘴里喋喋不休地唠叨，小奶狼朝着杜若龇了龇牙，气得杜若翻了个白眼，“你就是个白眼狼！”
叶长璃垂眼看了看小奶狼，笑道：“团子可不是白眼狼，它懂事得很呢。”
“是是是，反正你们家的人都护短得很，旁人谁也说不得，都长这么大了，哪里还像个团子呢。”杜若看了看天色问，“快晌午了，要回屋歇歇吗？”
叶长璃摇头：“阿湘就要回来了，我在这里等她。”
杜若也不再劝，让他扶着院子里的小树，扭头去屋子里搬椅子，就听团子“嗷”的一嗓子叫了起来，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毛团子虽然不亲近外人，但也绝不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忙扔了椅子朝外跑去。
院门被大力推开，一群人鱼贯而入，男女皆有，穿着统一样式花纹的衣裳，个个腰配短匕，足蹬短靴，面色肃穆，毛团子浑身乍着毛挡在叶长璃的腿前，目中凶光毕露，只可惜它身量尚且不足，那些人完全不将它放在眼里，在院内环视一圈，掠过身子还在颤抖不止的杜若，视线最终落在叶长璃身上，轻描淡写地滑过脸上的疤痕，脸上波澜不惊，没有惊奇，也没有蔑视。
“苏湘苏将军可是在此？”一女子从人群间走出来，脸上带着几分客气的笑意，“叨扰小公子了，在下是三皇女的贴身侍卫，听闻苏将军在此，特奉三皇女之命前来迎接。”
叶长璃心里一阵紧缩和慌张，面上却强撑着应道：“我不认识什么苏将军，各位怕是找错人了。”
“小公子恐怕有所不知，苏将军一直是三皇女身边的得力干将，前些时候在执行秘密任务的过程中中了埋伏，不幸损伤记忆，方才流落至此，能与小公子相识相交，也算是一段缘分。”那人不紧不慢地道，“但也仅止于此了，苏将军是要做大事的人，恐怕不能再继续窝在这山野之中了。再有，苏将军与柳家少爷的亲事，也是女皇陛下亲笔赐婚的……”
“你们是谁，来我家做什么？”那人的话被一道冷声突兀地打断，她扭头，就见一道瘦长的人影骤然逼至近前，忙撤身后退几步。来人眉目疏朗清俊，眸光有神，挺鼻薄唇，下巴削尖，腰背挺拔，整个人如同一杆笔直锋锐的长枪，悍厉无匹，行动间隐隐带有杀伐之气，她惊喜喊道，“苏将军！”
这段日子苏湘跟着沈流白，身手的确精进不少，气势比起刚认识叶长璃那会儿，要唬人得多，起码杜若就再也不敢有事没事的围着她打趣了，此刻她乍一出现，真是有人惊，有人喜，杜若也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苏姐姐你终于回来了！”
但苏湘并不理会这些人心中如何作想，直接快速朝叶长璃迈步而去，长臂一伸揽过他的肩头，手指顺势捏了捏，放松他紧绷的肌肉，轻声问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叶长璃的腿很疼，额角上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脸色不太好看，但他只是摇了摇头，抬头看向苏湘：“他们说你是将军。”
“他们骗你的。”苏湘拍了拍他的额头，笑道，“我是谁，你不知道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