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其格移近烛台,向镜中张望,镜里的人,妖娆邪媚,半点都不像一个金尊玉贵的公主。
没有人说过一个公主若打扮得失了体统,会得到何样的惩罚。即便有,其其格也不在乎,若是哪天年老色衰,便是裸了身子在宫中走上一圈,也不会得人瞩目。
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再翻出五纹云缕靴登上,赤金绞丝点翠镯,两臂铿铿锵锵,直戴了七八只,耳上玳瑁金琲,颈间水精螭锁,想想今夜既扮了孔雀,意犹未足,跑去拿了小颗孔雀石,研粉调浆,染于眼睫。顾盼间,顿时浓绿幽邃,与山林女魅可堪一比。
尧儿正好掀帘进来,看见如此妆扮的主子,震撼无语,半晌冷笑道:“皇后銮舆三日后来到,太子殿下忙着跟将士们商讨迎接大典,想必是来不了啦,料想公主还不致孤枕难眠,先行就寝置吧。”说罢扭动水蛇腰,朝偏殿扬长而去。
其其格如释重负,顺手拿起首饰匣边一根比目金簪,对呆立一旁的玉儿道:“这个赐你,回去问蕊妃娘娘好,改日我自会登门拜访。”
玉儿不敢稍作停留,脚下生风般回到关雎宫,画眉接过她手中的梳妆匣,“姐姐出去一趟,怎么弄得满头是汗?”
满堂娇听见院中动静,忙扶了吉祥出来,“怎么样,赫图没难为你吧?”
“是一个叫什么‘其其格’的公主,要梳汉妆,这倒也平常,稀奇的是她跟前的那个婢女,嚣张的什么似的,嘴上没大没小,主子的帐也不买!”
满堂娇叹气道:“此人本宫曾听人说起过,她正经是巫女国最小的公主,金尊玉贵,万万人不及,那年皇城攻破,全族被诛,只剩下她一人沦为赫图太子的禁脔,想必也是生不如死。”
众人唏嘘不已,玉儿皱眉道:“怎么说其其格也被西戎王封为公主,也算是赫图的义妹,竟然敢乱伦!”
满堂娇坐在雕花凤榻上,接过吉祥递上的碧螺春,“蛮夷无耻之徒,有甚纲常伦理可说?”
“哦,对了,奴婢出来的时候,听见那个侍女说什么‘皇后三日后来到’……”
满堂娇双手一抖,茶盅里的水倾泻而出,溅湿罗裙。
吉祥、画眉、玉儿惊叫一声,忙做一团,“娘娘,娘娘!您没烫着吧?”
满堂娇半晌回过身来,淡淡一笑,“本宫没事,该来的终究回来,大家都躲不过!玉儿,你现在就拿本宫令牌出宫,到鹿鸣别苑去,让帝姬多加小心,最好搬到后丞相府中安置。那位阿里王子跟帝姬有旧,想必不会拦阻。”
画眉忧心起来,“娘娘,那新来的皇后,不会难为宫中旧人吧?”
一众目光射向满堂娇——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大家还是静观其变吧,那些先帝妃嫔,想必都不得留在宫中,浮萍飘荡,生死由人,昔日过惯了养尊处优锦衣玉食的日子,陡然跟着一群喜怒无常的军曹莽夫,这往后的日子……”
绣户,珠帘,锦屏——
子夜已过,其其格熄了灯烛,内侍宫人悄无声息地隐在重帏之后,像夜里森森梧桐的影子。幽深的寝殿并未掌灯,却隐约有低微的声响,似泣非泣,似咽非咽,夜阑时分听来备觉凄凉入骨。
其其格发觉自己连哭泣也不能了,酸涩滋味一次次涌上眼底,来不及流泪却已干涸。辗转在鸾帐锦衾之间,扼着自己的颈项,却连呜咽也不能够,悲伤都在胸间凝作了冰。一时逼仄窒闷,似溺在水里,什么也抓不住,一口气也透不出。
睡意渐渐朦胧,耳中似乎听见有人正朝床边悄悄靠近,慢慢将被子掀开,醇浓的酒香透帐而入,扑鼻而来,沁人肺腑,其其格被浓浓的倦意封住,浑然不觉……身体似乎正向一个温暖舒适的地带轻轻陷落,越陷越深,不可抗拒的睡意一波波柔和涌来,阵阵惬意令人四肢酥软,意识渐渐模糊——
纤侬合度的娇躯近在咫尺,明妍无俦的娇容无比鲜灵,可她的双手却紧紧握着拳,浑身微微发抖——
赫图目光闪烁,隐隐的,有些哀伤闪现。
其其格猝然张大双眼,看清来人面容,顿时面无血色,“是你……”
赫图的声音顷刻间仿佛撕裂一般喑哑,颤栗不止的双手情不自禁轻轻在魂萦梦牵的娇颜上留连。
其其格动不了,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惊恐、愤怒、焦灼、无助,不得不听任他一遍又一遍地抚摸自己越来越苍白的脸,直到他禁不住俯身低头将嘴唇眷恋的贴向自己的红唇。
“别碰我!”其其格在慌乱中坐起身来。
“你嫌弃我?我脏?我有毒?”赫图面色凛寒,牢牢紧捉其其格的肩,将她钳入怀中,“看着我!”
其其格因他突发的凶悍而呆怔,一瞬间产生错觉,似乎又回到城破那日,父皇、兄长、母妃在一片火海中依次闭上眼睛,天地间只剩下自己,独自面对成千上万的西戎悍兵……
对方温热的嘴唇沾惹到自己潋滟红唇时,浓浓的酩酊恐惧方自悄悄苏醒。
蝶翼拂过花瓣似的一记轻吻,不但没带给进攻者适度的满足,反而使他饕餮于这蜻蜓点水般的亲近,满腔沸腾的欲望已如脱缰野马,难以驾驭。
屈辱的泪光在其其格眼中旋转,紧咬银牙,无论如何也不肯让他得逞,“还真当自己是三贞九烈的公主?你若是有这样的血性,当日就该跟随父兄同赴黄泉!”赫图狰狞的俊脸贴上来,“想被捏碎每根骨头?还是想被剥个精光?”
“禽兽!”其其格忍不住破口大骂。
赫图轻轻发笑:“公主抬举了,是禽兽不如!”
看着猎物在怀中拼命挣扎,满腹惊惶已被泼天愤恨替代,赫图置若罔闻,温柔的摩挲着她,让僵硬紧绷的猎物渐渐放松。挥袖熄灭床头几上的灯烛,踢掉鞋子。
其其格极度恐惧!
“别怕,我不会、也舍不得杀你,当日不会,现在更加不会,”赫图闷闷的发笑,“每次,你为什么都不肯闭上眼睛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