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忽然叹了口气，眼光慢慢扫过嫣红缤纷的桃林，神情忽然变得迷离起来，曼声咏道：“‘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霍公子位列‘京城四少’，自然知道这首前朝才子的诗，可是这诗中桃花能笑，林中桃花，却早已心碎肠断，委地凋零！不知道霍公子可还记得去年的桃花，去年的人面？”
霍倚天道：“去年？我去年虽也曾踏青游春，却从未赏过桃花。”
牡丹又道：“那么去年的去年呢？去年的去年的去年呢？霍公子总该还记得有那么一个女孩子，曾经在那桃花林中，对你说过些什么话吧？”
霍倚天脸色又是大变，失声道：“你，你是？”他眼睛紧紧在盯在牡丹脸上，好半晌才慢慢摇头道：“你不是，你不是，你不是她，你虽然有些像，却绝不是她！”
牡丹悲声道：“我自然不是她，可怜我姐姐她，为你一句承诺，痴守一生，而你这负心薄幸之人，始乱终弃，害得她在村子里人人唾骂，终在桃花灿烂之日，候你不至，投缳上吊而死！”
霍倚天身子一颤，却又定住，她竟是她的妹子？怎么会是她啊！这一个念头电光火石一样在他脑中翻滚，好象突然一盆冰水从头到脚直淋而下，全身变得冷彻骨髓，木然不知痛痒，脸色在阳光下苍白得吓人，却又仿佛给桃花映得红艳，怔了很久，忽然哈哈大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几滴清泪悄悄滑落，满地落红无语。
霍倚天笑得太过，眼泪越发汹涌，“想不到，想不到你竟是她的妹妹，原来一直在谋算我的人，竟然是你！报应！真是报应啊！哈哈哈……”
笑完了，霍倚天痛苦地闭上眼，无言以对。
当时年少春衫薄，放纵一时之快，只以为分手后彼此会各自淡然，虽然有时想起那荒唐的甜蜜，也会淡淡一笑，从未想过那女孩儿，会痴情如此，竟然会为自己轻许的诺言害了性命！
耳边听得牡丹切齿道：“霍家财雄势大，我立下毒誓，定要将你搞得家破人亡！为了报仇，这才投身青楼，唐人杰想要算计你，我与他一拍即合，将你弄得身败名裂，生不如死……哪知竟然小看了你，居然还能重新站起来，妄想复仇……”
霍倚天神智渐渐模糊，眼中忽然有一滴眼，那不是为自己所流，是的，他的确对不起她，是他负了她！人之将死，其心也善，也悲。
朦胧中看着牡丹携着不痴，飘然远去，天地距离自己越来越远……这一局棋，自己是从一开始就败了，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冤冤相报，恩怨纠缠，向来如此，便如对弈，劫劫相生，永无穷尽，任何人都无可奈何。脑中忽然回到了多年前那个春日，那一低头的温柔，那欲迎还拒的娇羞，那一对少男少女放纵着青春的胴体，享受着罪恶的甜蜜，那时落英缤纷，桃花灿烂。
几近疯狂的霍倚天，跌跌撞撞滑到万岁山半山腰，心口灼热，火烧火燎，隐隐看见远处有一爿茶摊，也不问长短，一头栽了进去，拎茶壶的老叟瞽了一只眼睛，一见霍倚天进来，忙拿把茶壶过来侍候，看四周无人，忙压低声音道：“尊驾就是霍公子吧？”
霍倚天毒气蔓延，恍恍惚惚回应：“是！快倒茶来！”
“瞽叟抓起霍倚天的手臂，掐了掐脉，笑笑道：“霍公子这是着了人家的道了，不妨事，老叟的茶虽是树叶子泡的，却好用的紧，公子请稍候——”老叟说罢，回头冲里间喊道，“小子，还不快出来给客人泡茶！”
茶果然不是什么好茶，黑乎乎一片草沫浮在海碗边上，霍倚天却顾不得多讲究，咕咚咕咚大口咽了下去，不一会就觉得神清气爽，却还是四肢乏力，看看四周，简陋偏僻，忍不住开口问道：“掌柜的，这是什么地方，这山以前来过数次，怎么从没见过这爿茶馆啊？”
瞽叟哈哈大笑：“霍公子，无缘不识面，有缘错不了，公子你遇上贵人了，白白可惜了牡丹姑娘那副苗疆剧毒‘奈何散’！”
霍倚天这才醒悟过来，人家方才给自己喝得居然是解药，心下感激，却琢磨不透对方来历，也不敢冒昧开口。
父死家破，悦来镖局的挑衅，牡丹、不痴的暗算，早让霍倚天这个养尊处优的浮浪公子心力交瘁，实在不敢想还有陌路人帮到自己，惭惭开口道：“在下不才，承蒙前辈出手相救，这也是在下往日浮浪忒过，原怨不得别人……”
瞽叟簸箕般大的手掌一挥道，“人不风流枉少年，霍公子何必太自责，来，再喝一晚‘春风笑’，让那小子带你去个好地方！”
霍倚天看眼前之人动作爽利，腿脚轻盈，明白他是个江湖豪客，忙接了茶碗，咕咚咕咚一饮而尽，谁知这茶不喝便罢，一到腹中，人立刻天旋地转起来，“砰”的一声倒在地上……
再醒来的时候，霍倚天察觉怀里多了个人，一个女人。
温香扑鼻，软玉满怀，睁眼看时，四周黑洞洞一丝光影也没有，顺手摸去，四周滑溜溜、光秃秃，晓得这又是一个石牢，正莫明其妙，远处隐隐点亮几盏灯笼，慢慢看清这里实在不同一般密室，倒是像座缥缈仙宫，贴身朝外睡着一个娇小玲珑的妙人，头倚秀枕，身裹薄薄一层绡纱，渗出醉人的融融暖气，霍倚天到底是少年心性，只觉得全身燥热，忍不住大着胆子伸手过去抚摸，只觉得到处滑腻可人，那美人也不闪不躲，顺势拉住霍倚天的大手。
霍倚天尴尬起来，忙挪开身体，低声开口，“姑娘，姑娘，在下冒犯了。”
“既然知道冒犯，该当何罪啊！”那玉人突然转过身来，霍倚天大惊失色，此人竟然是——钱仪！
“钱姑娘！在下该死！在下该死！”霍倚天惊的从床上跳了下来，秘道被挖开之后，再也找不见此人，原来在这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