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翘算过千百种答案，江馥雪受了情殇对青隐那负心汉彻底死心，或是染上顽疾不得不离开……可没有一种该是这样的。
“怎、怎么会……”朱翘瞳孔紧缩，不敢相信这个件事。她手中力道一松，江馥雪的手就垂落下去，江馥雪，怎么可能会要死了呢？她不信，她说什么都不信。
幽州牢狱，烈火焚身，是她从地狱里把江馥雪拉出来的，看着这个女子从生无可恋一步步走到现在，如何把控人心翻云覆雨的。仿佛这世间没有什么是她料想不到的事情……
智多近妖的江馥雪，怎么会这般轻易的就要死了？朱翘不信，她如何能相信？她怔怔看着江馥雪，道：“离开时，你虽容貌有缺，但周身并无疾病……”
江馥雪那一身医术，怎么会因为顽疾而死？怎么会这么轻易的就要死了？朱翘看着江馥雪，对上她平静的眸子，她好像一点都不意外这件事。
如此平淡了接受了这个事实，为什么能这么淡定呢？为何？她都快要死了不是吗？连她医术都无能为力的事情……朱翘好似抓住了一线生机，连忙道：“阿雪，阿雪！你在说笑对不对？这世上怎会有你治不好的顽疾？”
“要不然……你怎么能……”
如此平静的接受这件事呢？朱翘不信，她紧紧盯着江馥雪的眸子，强撑起的希翼背后是一戳就破的恐慌。
不可能，江馥雪绝对不会有事。
江馥雪纵然早已经接受了这件事，对上朱翘的眸子，第一次对于身体状况的实情产生了隐瞒的心思。透过朱翘的眸子，她似乎明白了自己陈述的究竟是怎样残酷的事情，生老病死谁都躲不过，在亲近人的眼中尤为残酷。
她仿佛看到了自己病死的模样，痛苦而衰败，如一株干枯的花朵，一用力便化为飞灰。江馥雪一怔，她多久不曾仔细看过朱翘的眸子？
这双漂亮的眸子中，原来藏着这么多情绪，似乎再也没有人用这般眼神温柔而悲伤地看着她。自从江家灭门，一朝败落，堕入地狱。
她心口微微刺痛，原来被人心疼是这般感觉。那一刻，父亲看着她嫁给状元郎好似也是这般模样……江馥雪若是能早些明白，大概也许不会沦为一柄刺向亲人的利剑了吧？
江馥雪一时感慨，思绪良多，顿了顿咽下原本要说的话，转口道：“朱翘，我此番离开就是来寻找一味药材。”
药材？朱翘何其聪明，随机道：“只要找到那味药材阿雪便是无事了吗？”
江馥雪含笑点头，道：“你不必如此担心，只要找到药材，我必定无事。”
朱翘稍稍宽心，可江馥雪都需要寻找的药材，她皱眉道：“可是什么难寻的药材？我同阿雪一起去找。”
“这药虽是不难寻，只是生长的位置有些特别。”江馥雪眉头微蹙，朱翘心也跟着揪了起来，只听江馥雪道：“此药只生长在浮屠山深处，地处阴寒极难寻找。”
“浮屠山？”朱翘稍加思索，神色骤变，惊呼道：“那不是在西南境内？”那里正是瘟疫爆发的源头，多少人唯恐避之不及，江馥雪又怎能去那里？
朱翘想到这儿，不由得问道：“你莫不是在骗我？”实则被青隐伤了心，一心求死？
“怎么会？我此番既然离开，我与他自是恩怨两清，此生不必相见。”江馥雪说的缓慢，唇角还有着安抚的笑容，只是眸中没了那温暖的春意，有的只是大火焚烧后的无尽荒芜。
这人……当真是被青隐伤了心。朱翘心中明了，仍是不放心道：“我和你一起去，一路上也有个照应。”
“不行！”顾安端着茶壶冲进来，率先拒绝。这么及时，显然偷听已久，江馥雪看了顾安一眼，道：“不可。”
“为何不可？阿雪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朱翘说得坚决，她看都不看顾安一眼，眸中神色不容拒绝。
顾安急了，他道：“就算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自己肚子里的孩子考虑！”
“是啊，朱翘，你已经是要当娘的人了。”江馥雪从袖中拿出手帕，执起朱翘的手细细给她擦过每一根手指，眉目温柔，动作细致小心一如往日。
“你不是喜欢孩子吗？都要当娘了，可要稳重一点。”说着她再度收起帕子，目光柔柔看向朱翘，仿佛眼前是那个需要包容得孩子。
总是这样……她有时急得跳脚，她还这般温温柔柔毫不在意的模样？她都要死了，怎么还能如此淡定？朱翘咬了咬唇，江馥雪神情淡漠也没让她卸下盔甲，此刻她却红了眼眶，哽咽道：“我怎能让你一个人……”
“我又不是去寻死，你这就哭了？”江馥雪朝顾安使了一个眼色，顾安把水壶扔到一边连忙过去抱住朱翘，柔声轻哄。那个在江馥雪面前把剑怒张的模样全部褪去，只是一个面对心爱人眼泪手足无措的男子。
如此……就好。江馥雪这般想着，从怀中掏出一张纸，笑道：“我此番前去要寻的药材是山中红参，极夜生长，逆光而生，有起死回生之效。”说着她打开手中的纸，嗔怪道：“你都是要当娘的人了，还这般爱哭。”
“你不是让我给你的孩子取名字吗？若不嫌弃，叫潮涯可好？”江馥雪打开手中的纸，上面端端正正写着“潮涯”二字，一侧用工笔楷书撰写着药效和特点。
顾安对江馥雪这般随意的起名方式甚是不赞同，皱眉道：“你要找的药材就叫潮涯？”
朱翘也止住哭声，泪眼朦胧的看向那张纸，看清上面的字，默默念道：“潮涯……”
“你既然怀孕了，我本该好好翻阅诗书为他起一个名字。只可惜……我时日不多。”江馥雪笑意清浅，无半分苦涩，缓缓道：“潮涯是我的救命草，你又恰好此时有孕。也是与这个孩子有缘，不若叫他‘潮涯’，也算是我寻到了吧……”
朱翘打断道：“你一定会找到的。”上一刻还窝在顾安怀中哭泣的女子此刻就已经止住了眼泪，怔怔看着纸上的字，一字一句记到心中，看向江馥雪认真道：“我的孩子，就叫潮涯。”
“我还没同意呢！”顾安反驳，被朱翘狠狠踩了一脚，她推开顾安走向江馥雪，认真而笃定道：“我只有你一个亲人，我的孩子叫潮涯，将来她亦是你的孩子，你的潮涯。”
“我等着你来教他学习医术，辨别药材。”朱翘说着，唇角勾起，眸中含泪道：“你可是他的干娘啊。”
江馥雪被朱翘一番话感动地久久说不出话来，千言万语哽在喉中，最后只是勾唇一笑，眼角含泪，用力地点头，保证道：“我一定回去寻你。”
“这就好，我等着你亲自来告诉他，什么是‘潮涯’。”这是她同江馥雪的许诺，答应了就要遵守一生。江馥雪此人最重承诺，答应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的。
只要她答应了……就一定会回来的。朱翘这般笃定着，这是她对江馥雪的相信，亦是给予江馥雪选择的尊重。
得友如此，人生何求？江馥雪终是放心地笑了，顾安在此时插上话说：“希望孩子将来会喜欢这个名字。”男孩子还好，要是女子叫这个名字，怕是要埋怨朱翘这个当娘的了。
朱翘瞪了顾安一眼，顾安识趣换了话题，道：“想不到你还是如此谨慎，竟然派了冥蝶守在门口。”
“什么？”江馥雪笑容一滞，身形转动顾安还没来得及动作江馥雪已然飞身出门外，看到屋檐上停着的蝴蝶，它的翅膀已经褪去了莹莹蓝色，变得如同瓦砖一般的黑青色，若不是细细瞧着，还当真难以发现。
青隐！江馥雪心中皱眉，顾安已然飞身出来，看到那只蝴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抬手就要射杀那只蝴蝶，江馥雪抬手拦了下来。两人过了几招，顾安皱眉道：“你拦着我作甚？”
朱翘也提着裙子跟着江馥雪出来，看到这样的场景，呐呐道：“阿雪，你不是不会武功？”
“药老传给我半生内力，用来防身。”江馥雪撤回手，道：“它还要留着给青隐引路，你们快些离开。”
“那你呢？”朱翘追问道，江馥雪手指翻动，一道劲风射过去，蝴蝶颤动翅膀，又恢复了莹蓝。她唇角勾起，一个冰冷的笑容流露出来，道：“我自是留下来给世子‘引路’。”
她倒是低估了青隐，连寻人的夜蝶都放了出来，对她还真是看重啊！
